被戳破心思,袁丞相的表情有一瞬間尷尬。
不過他到底在朝堂浸淫了這麼多年,什麼陣仗沒見過?什麼言語沒聽過?
今日既然來了,開門見山就是最好的談判方式。
沉默片刻,他緩緩點頭:「謝丞相說得沒錯,老夫確實是在為家族尋求一個生機。」
謝麟起身走過來,給客人斟了茶,然後回到椅子上坐下:「你擔心十二皇子做上帝位之後,會清除以袁家為首的晉王晉王一黨勢力?」
不得不說,都是做丞相的人,對方心裏在想什麼,謝麟不必多問,就能猜一個八九不離十。
容時晏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窗邊看書。
袁丞相和謝麟的對話他都聽在耳朵里,但並不打算隨意插嘴,一切交給謝麟便足以應付。
袁丞相苦笑:「謝丞相不愧是謝丞相。」
「那袁丞相是不是忘了,下一任皇后是楚國的長公主?」謝麟斜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將來的事情尚未發生,現在就開始擔憂未免為時過早。倘若真到了那一天,皇帝要清除袁家,難不成你要讓長公主跟皇帝對着幹?」
袁丞相忙道:「老夫並沒有這個意思,謝丞相誤會了。」
「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意思,只要我們答應你的請求,最終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謝麟淡道,「我們收下你的孫女,就是答應跟你結親。以後若新帝繼位清除異己,我們護着你,就是跟南齊新帝站在了對立面,或者讓東凰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這是必然的結果。」
帝王起了殺氣那一刻,任何想要挽回這個結果的人,都是帝王的敵人。
他不相信袁丞相不明白這一點。
袁丞相眉頭微皺,沉默不語。
「其實袁丞相若真想保住家族,提前示弱是最好的方式。」謝麟淡淡一笑,「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一個家族也不可能永遠顯赫。袁丞相好歹做到了一國之相,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處,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袁丞相神色微變。
示弱?
他說得好聽。
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
寒門書生想及第,考中入仕想做官,做了官員想握實權,握着實權還想要再升一步,成了權臣之後更想盼着家族興盛百年。
站的位置越高,手握的權力越大,能做主的事情就越多,這天下願意聽話的人也越多,那種感覺就越美妙。
權力是世間最迷人的東西,體驗過的人誰願意輕易放手?誰願意示弱?
他甚至想問一問謝麟,你願意卸下丞相一職告老還鄉嗎?
何況袁家不是他一個人在朝為官,他願意卸職,不代表其他人也願意。
一個家族興起來需要幾代人的積累,他在朝中的官職和權力牽繫着整個家族的興衰,袁家走到這般地步,早已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袁丞相回去吧。」容時晏抬眸開口,「這麼晚了,你帶着孫女來驛館,難免會被有心人看在眼裏,若稟到你們皇帝面前,對你有害無利。」
話說到這裏,袁丞相心裏已明白對方的意思。
不管是容時晏還是謝麟,他們對聘婷沒有一點留下的意思,對他提出的結親想法也完全不心動。
他站起身,還想再說些什麼,可看着容時晏一副清貴公子的模樣,再看謝麟笑意晏晏,一臉溫和無害的表情,便明白這兩人大概是沒辦法說服的。
越是雲淡風輕的人,往往越難對付。
袁丞相不再自討沒趣,很快告辭。
「帝王的忌憚不可能因為結親而消除,想要消除帝王的忌憚,一是急流勇退,二是做個忠勇純臣。」謝麟在他跨出門檻之際,淡淡開口,「朝中為官之人不管為權還是為錢,幾乎沒有完美無缺之人,但只有真正忠於皇帝的臣子才能讓皇帝放心,袁丞相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袁丞相腳步微頓,卻什麼都沒有,很快舉步離去。
謝麟送他到前院,目送下人提着燈火送客人到驛館外,他才轉身回到內院。
「說起急流勇退,舅祖父方才那番話讓我覺得意外。」容時晏放下手裏的書,坐直身體,「權臣到了一定的地位,真的要退出權力中心才能自保?」
謝麟走過去坐下,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要看每個人心裏在乎的是什麼,還要看身在其中能不能堅守原則,最重要的是,坐在皇位上的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容時晏像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認真問道:「在舅祖父心裏,父皇是個什麼樣的天子?」
謝麟挑眉:「太子殿下這是試探我,還是」
「不是。」容時晏溫雅搖頭,嘴角的笑意還帶着幾分少年的純真,「我只是想跟舅祖父探討一下,畢竟站在不同的立場,對一個人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兒子對父親的印象,臣子對君王的印象,妻子對丈夫的印象,絕不可能相同。
「皇上年輕時鎮守邊關,是個保家衛國的戰神。」謝麟聲音溫和沉定,「能讓將士心悅誠服的主將,除了能力之外,人品方面自然也是讓人佩服的。皇上心胸寬廣,氣度卓絕,看似冷峻威嚴,不苟言笑,卻有着一般人沒有的包容心,能讓忠心耿耿的將軍和權臣都安心效忠,只要自己心裏沒鬼,就不擔心君王忌憚。」
容時晏若有所思:「那要心裏有鬼呢?」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