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進來的卻是店夥計。
店夥計還納悶,之前這裏沸反盈天,聲震瓦礫。
這會兒咋沒動靜了呢?
太安靜了點。
所以,開門也小心翼翼的。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夥計端着咖啡的手抖動一下。
不是誰都能承受住如此多的注目禮的。
他哭喪着臉:「要不,我等會再來?」
趙傳薪卻朝他招招手,語氣溫和:「來,把咖啡給我吧。」
店夥計這才鬆口氣。
當店夥計看到了地上大眼勝的屍體後,又是一驚。驚懼下,就控制不住手了。
趙傳薪眼疾手快,將即將跌落的咖啡杯接住。
他臉色一變,故作冷肅:「夥計,你知道的太多了。」
店夥計只覺得小腹發脹,差點嚇尿了!
這是要滅口了麼?
哪料,趙傳薪臉色一變,樂呵呵的說:「你知道的太多了,下次少知道一點。
這是給你的賞錢,當什麼都沒看見,這是我們內部的事,伱懂得。
滾吧。」
店小二拿過了銀元,屁滾尿流的離開了。
這裏太危險了,端茶送水竟然要冒着生命危險。
又掂量掂量手裏的銀元:我是憑本事端茶送水的,這錢拿的安穩!
他還真不敢去報警。
畢竟屋裏的這些人,沒一個好人那。
尤其是那個笑嘻嘻的傢伙,太嚇人了。
屋裏,李梓鈺哭笑不得。
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他研究趙傳薪很長時間了,加上這兩次見面,算是搞清楚了趙傳薪的脾性。
只要不惹他,那他便人畜無害,反而還挺幽默的。
見夥計出去了,趙傳薪轉頭:「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你們繼續開會?我旁聽?」
他在這,還開個屁會?
大眼勝的屍體就在地上擺着呢,圍屍夜話麼?
金牙成開口了:「這位朋友,你做的未免有些過了吧?」
雖然他和大眼勝平時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勢。
剛剛甚至差點要動手了。
可是,大眼勝死了,他兔死狐悲啊。
怎麼說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說弄死就弄死?
趙傳薪聳聳肩:「不然呢,難道你要給他披麻戴孝嗎?」
金牙成:「你」
太噎人了。
這人嘴裏冒出來的話,就沒一句是不牙磣的。
「好了好了,你看看你這人,氣性可真大,氣的都翻白眼了。」趙傳薪一副很大度的樣子:「來,來,先都坐,我還有點事要問呢。」
沒人動彈。
雖然大家有點擔心,但他們人多,不覺得趙傳薪一個人可以對抗這裏所有人。
趙傳薪一看,手在後面一抄,多了一把麥德森機槍。
因為鹿崗鎮流行吃辣椒,燒烤火鍋都離不開辣椒。麥德森機槍的彈夾朝上彎曲,所以保險隊給它起了個外號叫「朝天椒」。
當麥德森機槍放在桌子上後,所有人都面色大變。
趙傳薪:「坐,還是不坐?」
「坐!」
大口昌是認得趙傳薪的。
當日,他就是在這裏,被趙傳薪拿麥德森指着威脅。
今天,他識時務者為俊傑,第一個響應號召。
說着,扶起椅子便坐下。
至少,他知道了趙傳薪並不是只會嚇唬人和打嘴炮,他是真的殺人不眨眼!
大家一看大口昌坐的這麼痛快,紛紛暗罵慫貨。
一邊再心裏罵着,一邊扶起椅子落座。
這大概就叫雙標狗。
坐下後,趙傳薪喝了一口咖啡。
他砸吧砸吧嘴:「別說,味道真挺香醇的,比速溶咖啡強多了。
你們要嘗嘗麼?
算了,挺貴的,還是我自己喝吧。」
眾人:「」
忽然趙傳薪一拍大腿:「糟糕,忘記問問大眼珠子一件事了。
唐某為人向來低調。
是誰泄露了我的行蹤?」
沒人說話。
趙傳薪皺皺眉,單手輕鬆的舉起了麥德森機槍,指向自己身旁的人的腦袋:「這麼近的距離下開槍,你的腦袋會像被大錘砸的西瓜一樣四分五裂。
說吧,是誰泄露給彌墩那老小子的?
不說,我就一個個的開槍,早晚會有人開口的。」
那人身體抖的厲害,囁嚅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這時候,有人開口了。
只聽李梓鈺語氣鎮定的說:「不必問了,我知道。」
雖然語氣鎮定,可臉色很蒼白。
不過,開口是他百般衡量後的結果。
他還是有幾分把握,在說明實情後,保全自己的性命的。
趙傳薪眉頭一挑:「哦?
那行,咱倆到一旁嘮嘮。
至於你們,繼續開會好了,當我不存在就行。」
說着,就將椅子拽了出去,到一旁的牆角去了。
李梓鈺看看,無奈的也只好跟着挪椅子。
這裏就屬趙傳薪的「拳頭」最大,他的話必須聽。
趙傳薪剛想說話,卻發現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也不說話。
他頓時不高興了。
對鄭國華說:「您老倒是繼續主持會議啊?你們這麼安靜,我怎麼說悄悄話?不給面子是嗎?」
而鄭國華,從一開始的發懵,道到後來見識了趙傳薪殺伐果斷的震撼,現在只剩下了苦笑。
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早知如此,當初在跑馬場,就不會和你爭論哪匹馬跑的快了。
那是冒着生命危險在爭辯。
別看他年紀大,可還沒活夠。
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我們繼續,繼續。說到哪來着?對,立字頭,以和為貴!」
這次,所有人非常默契的客套起來。
「哎,金牙成你的勢力範圍最廣,要不就你來當吧。」
金牙成:「不敢當不敢當,還是大口昌坐館吧。」
大口昌:「我哪有那本事,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知道麼?我看不如讓鄭伯來坐館吧。」
鄭國華:「我一把老骨頭,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讓我多享幾年福吧」
趙傳薪指着他們說:「看見了沒,真友好啊。我就喜歡這種氣氛,看來這些人是懂素質的,雖然不多。」
「」李梓鈺也咳嗽一聲:「趙先生」
趙傳薪面露詫異:「你認得我?」
虧得他還一口一個「在下唐雎」呢。
於是,李梓鈺將自己通過種種蛛絲馬跡,是如何推理出趙傳薪就是盜了各國銀行等事,一一和盤道出。
這可比對彌墩說的詳細多了。
而趙傳薪,內心驚嘆李梓鈺的厲害。
啥時候國人也出了福爾摩斯式天才了?
嘴上卻說:「這麼說,是你把我的行蹤給泄露的?那還說啥了,現在我通知你,午時已到!」
說着,舉起了槍。
李梓鈺嚇了一跳,臉色慘白慘白的:「等等,等等,等等,趙先生,我還有話要說。」
他是真怕啊。
趙傳薪放下槍:「但講無妨!」
李梓鈺繼續說:「按照你的習慣,在一個地方不會待太久,最終還是會回到關外鹿崗鎮。所以,我就告訴彌墩,只要在港口守着就行,尤其是去北方的船。
我只負責斷案,但負責抓捕不是我的工作啊。」
趙傳薪摸着下巴,有些剌手。
他說:「既如此,你只有一半的責任?
那也沒問題,我只開槍打你半邊腦袋好了。」
半邊腦袋?
李梓鈺傻眼了。
莫不是在逗我?
他趕忙繼續說:「是這樣,趙先生。我覺得,事情要分兩面性。
我聽說,你們鹿崗鎮有意在港島從事商業活動?
是想要做船運和建電廠吧?
趙先生,電廠目前可是掌握在英國人的手裏,他們不會輕易讓你參與的。
船運也是如此。
既然鹿崗鎮想要分一杯羹,少不得要接觸總督彌墩。
冤家宜解不宜結。
為何不坐下來,大家好好談談,將誤會解開呢?」
聞言,趙傳薪面露驚喜:「咦,你建議的很好,很不錯,好了,沒你什麼事了,我會找人和彌墩商談的,現在送你上路吧。」
李梓鈺尬笑:「趙先生,不要開玩笑了。
你殺不,你處理了幾個英警,那天又得罪了彌墩。
你不了解彌墩這個人,他很粗魯,很傲慢,且剛愎自用小心眼。
你貿然找人上門,他不但不會理睬,還可能會阻撓鹿崗鎮在港島發展。
眾所周知,我在彌墩面前還能說上幾句話。
由我做中人牽線搭橋,想來這件事就有八九成的可能會成功。」
不得不說,李梓鈺是個人才。
他破案很有一套,而且還能說會道。
可以說是個很矛盾、不拘一格的人才。
按照趙傳薪之前的想法,直接做掉彌墩報仇解氣就完了。
可讓李梓鈺這樣一分析,還真是,鹿崗鎮想在港島做生意,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彌墩這座山。
就算拿了彌墩又如何?下一任總督,也不會好到哪去。
歷屆的港島的總督都少不了對華人的歧視。
見趙傳薪神色終於鬆動。
李梓鈺趁熱打鐵:「趙先生,我理解你的為人,你定是想要,想要『撤掉』彌墩,對吧?」
他還小心的用了個「撤掉」,而不是殺了。
趙傳薪立即就否認:「我怎麼會是那麼殘忍的人呢?朋友,你看錯我了!」
魯迅說過:不要憎恨你的敵人,那會影響你的判斷力。
魯迅還說:不要讓你的對手知道你的心思。
趙傳薪深以為然。
李梓鈺無力吐槽。
信你我就是傻逼。
他繼續道:「但撤掉他沒用,下一個總督來了,事情照樣難辦。
不如借着彌墩得罪你的機會,讓他低頭妥協。
彌墩其實也很怕你的。
這次行動,是他的傲慢使然,總是自以為是的覺得華人對付華人事半功倍。
但顯然他不夠了解趙先生。趙先生並非常人!
可若撤掉彌墩,萬一下屆總督是個一根筋,千方百計想要對付趙先生,那趙先生」
他又開始玩起了對話留白。
此時若對面坐着的是彌墩,彌墩肯定會大呼小叫:我會怕他?就他?就他?
可趙傳薪,
只見他眼睛一亮,說:「哦?若下屆總督是一根筋,一心想要對付我。我就可以給他好幾次機會得罪我,這樣我就有更多的籌碼來要挾他?是這樣嗎?」
噗
李梓鈺心態直接就炸了!
他有些抓狂的撓撓頭:「趙先生,若我是你,一定會牢牢把握住這次機會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他發現了,跟趙傳薪這種人說話,不能玩套路。
因為人家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你丟出去對三,人家甩手就王炸。
你根本猜不透知道麼?
「嗯!」趙傳薪若有所思。「有點意思。那我,給你個機會?」
李梓鈺瘋狂點頭:「對,對,我一定為趙先生爭取最大的利益。」
「這可是你說的。你爭取到的利益是第二大的都不行,必須是最大的。」
李梓鈺苦笑。
「敢不盡力?」
「行,那你的半邊腦袋,暫時先寄放在你脖子上。若完不成,彌墩半拉腦袋,你半拉腦袋,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取你們項上首級!」
「是,是,是,趙先生放心,精誠必全力以赴!」
「精誠?」
李梓鈺趕忙解釋:「精誠是在下的表字。」
趙傳薪略做思考,恍然大悟:「好啊,這個字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鈺可不就是金石麼?
金石開了後,就顯出了寶貝的原貌。
李梓鈺順杆爬,熱絡道:「趙先生可有表字?」
趙傳薪搖搖頭:「不曾有。」
「可惜了,表字只有長輩可以給。」
是啊,連張占魁那個武夫都有個表字。
像自己這種才富五車的人,豈能沒有呢?
趙傳薪摩挲下巴,陷入沉思。
片刻,他嘟囔:「傳薪繼火,傳薪繼火?難道叫繼火?傳火?」
見狀,李梓鈺這才插嘴:「趙先生您的名字出處,也可以是薪火相傳。《莊子》說: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所謂形骸有盡而精神不滅。
不若就叫承明?」
傳薪,以繼承光明?
趙傳薪豎起大拇指:「可以啊,精誠,你老哥有倆下子!」
其實這段對話,李梓鈺還是習慣性的用上了留白。
不過這次留的不着痕跡。
他很謙虛的笑笑:「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那麼,這個表字?」
趙傳薪哈哈一笑:「表字很好,但我不用。」
「額」
「因為我認識個人,是個旗人,算是個朋友。他名字就叫誠明,承明和誠明諧音了,鐵汁!到時候有人一喊,兩個人同時回頭,那場面太尷尬了。」
既然有了個良好的話頭,李梓鈺就不願意放棄。
他試探問:「那我,再想一個?」
趙傳薪坐直了身體:「你看哈。我有一副對聯。
上聯是——薪火相傳燒炭工。
下聯是——一衣帶水捕魚人。
不如表字叫燒炭工,或者捕魚人。」
李梓鈺想罵人。
你這是玷污了我的學問知道麼?
見他如便秘了般,趙傳薪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以後你可以稱我為——燒炭工。你叫我,我肯定答應。」
見他眼神飄忽不答話。
趙傳薪退了一步:「實在不行,你叫我捕魚人,我也可以答應的。不信你叫個試試?」
「那,那行趙先生。」
李梓鈺才不會叫出口呢。
這邊嘮的還行,還算開心。
反正趙傳薪挺開心。
那邊,鄭國華剛開始為大家爭搶坐館位置頭疼,現在又因為彼此謙讓而糟心。
反正誰都不想當什麼坐館了。
你讓我,我讓你,讓來讓去,最後僵住了。
既然已經嘮明白,嘮透徹了。
趙傳薪挪動椅子,加入了鄭國華他們隊伍當中。
哪裏熱鬧哪裏湊,可不就是他的性子麼。
「哈,嘮的挺好啊?」趙傳薪樂呵呵湊上來。
結果他一說話,那邊誰都不開口了。
「我聽你們說什麼坐館?」趙傳薪問:「啥叫坐館?」
下館子他就知道,坐館就兩眼一抹黑。
鄭國華只得給他解釋:「現在港島各堂口一盤散沙,互相攻伐。我提議聚合各幫人馬,並傳授洪門的洪拳及幫規,協議和平共存。大家以和為貴,共同發展,可以免遭洋人欺侮,對發展生意也有好處。」
見鄭國華很誠懇,趙傳薪心裏卻暗道:怕是後世的那些不干人事的Hs會,就是從你今天這提議開始的吧?
鄭國華繼續道:「既然聚合起來,四八九以後就是坐館。
下面各堂分堂主。
再往下,四二六紅棍,四一五白紙扇!
現在,我們正在商量,推舉誰來坐館。」
趙傳薪左看看右瞧瞧:「都不願意坐館?」
大口昌第一個搖頭:「反正我不坐館的。」
有人附和他,跟着搖頭。
趙傳薪笑了:「鄭伯,我這人也是骨骼清奇的很,從小就有人說我是天縱奇才,萬里挑一。還曾經有個老乞丐,傳授給我一本《降龍十八掌》,如今已經略有小成。不如,我來坐館吧。我天天坐在館子裏收錢,然後你們就出去幹活。」
這話差點把在座的鼻子都氣歪了。
我們幹活你坐着收錢,你咋好意思說出口的?
金牙成擦擦汗:「這個,話不能這樣講的。大家都是為了餬口,掙不多少的,主要是為了彼此照應。」
趙傳薪恍然大悟:「奧,怪不得,你們都不樂意坐館。
感情,天天給你們當和事老擦屁股,然後你們還不給錢,白給你們幹活唄?」
大口昌趕忙說:「也不是這樣。就算另立字頭,我們也要找鬼佬註冊的。就像我們聯新勝,那都是有註冊的」
趙傳薪這才搞明白。
他們註冊的類似工會的東西,但又不是工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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