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吃了些點心,趙傳薪回頭看着破廟的斷壁,橫掄黑色切割者。
轟
已經被風吹的酥脆的牆倒下一截,簌簌落灰,趙傳薪也震的手臂發麻。
他看看黑色切割者,發現斧刃崩口、歪斜,根本經不起這樣大力劈砍。
巴雅爾孛額看的咧嘴直樂。
趙傳薪頹然,這玩意兒只是看着唬人,實際上不耐用。
很想將它丟掉,又覺得可惜,想了想收入秘境,等待有更好的鋼材再作計較。
此時,徐紅岩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視線內。
趙傳薪拍打掌中點心殘渣,翻身上馬。
兩人繼續趕路。
徐紅岩往前跑,偶爾驚慌的回頭望,見那位趙大師沒有追上來,心中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失落。
他心想,他要是有趙大師的本事,也不至於讓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沒怎麼出過門,更不記得道路。
走到一戶人家處,敲門,說:「叨擾了,俺想打聽打聽,從此處到徐家營子該如何走?」
老漢撓撓頭:「娃,你這是走丟了?徐家營子?哪個徐家營子?」
這營子,那營子,太多了。
徐紅岩見這戶人家並不富貴,這老漢面善,看着也不似惡人,他便說了實話:「俺教土匪綁了,中途逃走,慌不擇路,也不知道俺在哪。」
老漢搖頭嘆息:「可憐的娃兒,這才多大點歲數。你沿着這條路往東,先到義州,找到當地巡警局,他們會幫你找回家。」
徐紅岩千恩萬謝。
老漢又給了他一塊乾糧,讓他喝了一碗水,卻沒有留他。
想來老漢也是害怕土匪的。
徐紅岩看見了路旁田野中正在勞作的農民,路邊穗已經黃了很嘚瑟隨風搖擺的狗尾巴草,一條既好奇又警惕的田埂里向這邊張望的黑狗他心想,如果自己是個乞丐,沿着這條路乞討,雖說沒有珍饈美味,卻也能混半個饅頭和一碗水,不至餓死。
別說,自由感立即便有了。
這孩子驟逢磨難,腦迴路變得十分清奇。
他心想:沒錢,或許是窮人最不值一提的缺憾。俺家裏小有資產,俺才能這樣對自由感到渴望。
走到了天光暗淡十分,徐紅岩忽然看見北方塵土飛揚。
等靠的近了,徐紅岩首先注意到他們胯下的馬匹,都是經過古法割勢和豁鼻的馬。
遼西接近草原,哪怕徐紅岩這等中產少爺,也知道一些草原上的事情。
割勢暫且不提,單說豁鼻。
草原上的人從小馬背上長大,騎術是天生的,能征慣戰,但許多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戰馬要豁鼻,其實就是給馬的鼻子動個手術,使其呼吸更為順暢,如此一來本就善長途奔襲的蒙古馬更加能跑。
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時,花剌子模人以為他們要一年才能抵達。可在哲別的率領下,一人六騎,每匹馬都要豁鼻,六個月即到,堪稱是閃電戰。
三峰山之戰,托雷率領騎兵襲擾金軍,三個晝夜不帶停的,金軍人困馬乏不堪其擾,最終慘敗。
只是讀史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那時候蒙古人能打,卻忽略了許多裝備上的問題。
徐紅岩正看的入神,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馬背上,有幾人穿着巡警制服!
他一個激靈回神,跳腳,高舉並搖擺兩臂:「救救俺,救救俺」
為首這人臉很大,顴骨高,戴着寬沿帽。他先擺手讓後面減速,自己也勒住韁繩,在徐紅岩面前緩緩停下。
徐紅岩打量,為首的巡警應有30多歲的樣子,顴骨高,眉骨高,兩條眉毛好像寬邊鐮刀,這使得他的眼窩周邊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圓。
這種面相,難辨忠奸。
但徐紅岩心說:既然是巡警,終歸是要幫百姓的,總不能像土匪那般兇惡的行徑。
所以他趕忙作揖開口:「大人,大人,俺是徐家營子的人,俺被土匪綁了,中途逃了出來,大人能幫幫俺嗎,把俺送回家,俺必叫家人好生款待諸位大人」
來人眉頭挑了挑,回頭望去。
徐紅岩發現,後面的騎士,臉上全是玩味。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巴布扎布廳丞,徐家營子的娃子,難道說是老地合綁的那一票?」
後面有人嬉笑着問。
徐紅岩心跳陡然加速,眼神左右亂瞟,想要擇路而逃。
廳丞,就是巡警局局長。
作為巡警局局長,竟然對土匪的行蹤一清二楚,要麼是因為他家人報官,這些人追蹤而來。
要麼就是這些巡警和土匪沆瀣一氣。
但徐紅岩怎麼看,都不像是前者。
巴布扎布回頭,向前探着身子,看着徐紅岩:「伱是怎麼逃出來的?」
徐紅岩分明從巴布扎布眼中看出了一抹陰鷙。
他眼珠子一轉:「俺趁他們打盹時候跑的。」
巴布扎布嘿嘿的陰沉的笑兩聲:「很好,你很機靈,帶上這小娃,我們走。」
徐紅岩見沒有空馬,就趕忙說:「不必勞煩諸位大人,小民步行即可。」
巴布扎布收斂笑意,眯着眼睛說:「誰有功夫陪你慢慢走?快上馬。」
徐紅岩不但沒上前,反而後退,卻被一篷風車草絆倒。
在巴布扎布的眼神示意下,一個精壯的草原漢子下馬,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徐紅岩的衣領,瘦骨嶙峋的徐紅岩根本反抗不得。
漢子抬手一巴掌。
「啪!」
徐紅岩眼冒金星,晃晃腦袋才清醒過來,帶着哭腔說:「不要打俺,不要打俺,俺上馬就是了」
「小崽子不老實!」
漢子惡狠狠道。
巴布扎布在腰間抽出鞭子,在空氣中甩出個炸響。
徐紅岩嚇的打了個激靈。
巴布扎布笑眯眯的問:「說,你究竟是怎麼逃出來的?」
徐紅岩嚇壞了,哭喪着臉:「是趙大師,劍聖趙大師黑吃黑,把老地合殺了,趙大師還想拿俺換贖金,趁他不備,俺就逃出來了」
他依舊沒說實話,但也不完全假,至少趙傳薪是這樣逗他的。
巴布扎布冷笑:「哼哼,沒想到在遼西,還有人敢捋我巴布扎布的虎鬚,好膽!」
前面說了,老地合不是尋常土匪綹子。
太平年間,他會消停一段時間。不太平,他便趁勢而起,下面籠絡人馬,上面要搭一條強有力的線。
這條線,就是巴布扎布。
這巴布扎布,也並非等閒之輩。
祖上居於趙傳薪曾路過的TMTZQ,後來搬到了遼西。
趁着當地放墾,他們家大肆侵佔土地,成為當地的暴發戶。
可巴布扎布的父輩,至少還願意勞作。到了他這裏,活不肯干一點,與當地惡少潑皮勾結,到了青年時代便成為匪首,當地一霸。
極盛之時,擁有百餘人馬賊團伙。
等到了日俄戰爭,這貨投靠日本人,與沙俄周旋打仗。
這支隊伍栗悍善戰,多次沖入俄軍後方進行騷擾活動。
戰後,通過日本人的周旋,幫巴布扎布投靠清廷,算是成功被招安,換來巡警局局長一職。
但顯然巴布扎布從來不甘寂寞,僅僅一個窮鄉僻壤的巡警局局長無法滿足他的胃口,背地裏搞了不少小動作。
老地合就是臨時投靠他的,在他的情報下,已經連着綁了兩三票,只是這一票不走運,碰上了趙傳薪。
而徐紅岩更倒霉,竟然逃回去的半道上,轉角遇到愛。
確認過眼神,是對上號的肉票。
巴布扎布可不能讓他就這樣回家去,萬一老地合那伙人透露了什麼風聲,豈不是要糟?
巴布扎布又問徐紅岩:「那個勞什子劍聖趙大師,是否知道些什麼?老地合臨死前,有沒有受到拷打?」
徐紅岩年少,不諳世事。
但是他很聰明,雖然讀書不怎麼用功,但腦子轉的很快。
巴布扎布越在乎的事情,就越要反着來。
徐紅岩電光火石間想明白此節,立即道:「拷打了,俺就是趁着趙大師拷打老地合之時逃出來的。」
「很好!」巴布扎布獰笑:「去叫人,集合人馬,我們追過去。」
「別殺俺,俺什麼都不會說。」徐紅岩大叫。
「殺你?如何會殺你?還得你帶路指認兇手呢,我們巡警做的就是保境安民緝兇的活計!」
「」
徐紅岩心說:緝你奶奶個頭!
趙傳薪和巴雅爾孛額這段行程走的不快。
馬背上的巴雅爾孛額抬頭望了望天:「快晴了。」
趙傳薪沒說話。
巴雅爾孛額吞吞吐吐:「你送我的酒壺」
趙傳薪的火柴總是被風熄滅,他暗道應該搞的打火機,好不容易將煙點上,聞言嘴裏的煙好懸掉地上。
他咳嗽一聲:「要不然你還我得了。」
巴雅爾孛額立即搖頭:「此物合該落入我手中。」
趙傳薪沒明白他的意思:「巴雅爾,你這老傢伙,應當真的懂那些驅魔之類的妖妖道對吧?」
「什麼妖妖道?」巴雅爾孛額很不高興:「我信奉神明。」
「額」趙傳薪又問:「那你是正經薩滿對嗎?」
「我是薩滿這點確信無疑,自然正經。」
然後兩人都不說話了。
趙傳薪看到了什麼,自己都不能確定。
而巴雅爾孛額看到了什麼,他不想說。
兩人都不知道對方知道些事情。
趙傳薪將銀酒壺送巴雅爾孛額,是覺得這老頭幹了一輩子跳大-神,應當有些神神叨叨的真本事。
巴雅爾孛額不還銀酒壺,是覺得這東西還是自己處理比較好。
烏鴉在天空盤踞,「哇」「哇」的叫着。
旁邊田壟里有個孩子,撿起地上的石子,徒勞的朝天空投擲,驅趕烏鴉:「滾滾滾,烏鴉在誰家頭上叫,誰家就要死人!」
儘管烏鴉的高度,是孩子難以企及的,可巴雅爾孛額還是馬上制止:「休得胡鬧,鴉神只是在報警,趕緊回家去」
他擔心這些孩子懵懂無知,會觸犯神靈。趙傳薪看着,覺得這老頭有些意思,殺人不眨眼,卻也有憐憫心。
一群鼻涕娃朝巴雅爾孛額扮鬼臉,轟然散去。
一隻烏鴉落在了路旁的樹上,旋即又有數不清的烏鴉隨之而來。
巴雅爾孛額眼中的敬意溢於言表。
趙傳薪驅馬來到樹下,取出一塊牛肉,拿藏刀片了一小塊放在掌心。
巴雅爾孛額說:「鴉神不喜與人接觸」
話還沒落,一隻紅嘴巴的烏鴉撲騰翅膀飛了過來。
它落在趙傳薪的袖子上,低頭啄食切碎的牛肉塊。
巴雅爾孛額:「」
他第一次見,烏鴉如此不畏人。
然後,就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呼啦一聲,烏鴉成群結隊圍着趙傳薪盤旋。
趙傳薪將牛肉切的稀碎,天女散花的撒去。
這讓巴雅爾孛額再一次確定,趙傳薪與各路神明,有着某種神秘而獨特的聯繫。
既如此,那銀酒壺送給他,是否有更深層次的含義呢?
兩人又不說話了。
趙傳薪在前頭走,後面烏鴉還跟了一段路程。
烏鴉這種鳥,有些地區認為它吉利,有的地區則覺得它喪氣。差百里地,或許就有兩個風俗。
同樣一件事,你可以理解為報喪,也可以理解為預警。
然則扒掉神神叨叨的外皮,烏鴉不過一種比較聰明的還喜歡食腐的鳥罷了。
兩人繼續前行,太陽西斜的時候,已經快到朝陽府了。
兩人見路邊有一對鄉下的鴛鴦,在路邊欲拒還迎,羞羞怯怯,保持一定距離說着悄悄話。
巴雅爾孛額這個老不修的看的很起勁兒。
趙傳薪調侃說:「咋地,羨慕啊?」
巴雅爾孛額看着那個低頭的女孩子羞紅的臉說:「讓女子臉紅,勝過一大段蜜語。可自有胭脂,便分不清人間真情假意。幸好這是鄉里,沒有濃妝艷抹。」
趙傳薪聽得嗤的一聲笑了:「那你是沒見過美顏,你要是見了,不光是分不出情意,你連男女都分不清。」
「」巴雅爾孛額好奇問:「美顏是什麼?」
「美顏是一種鏡子,通過這個鏡子,丑的變美,美的賽仙。」
巴雅爾孛額一個激靈:「可怖,此鏡甚為可怖!」
「可不是咋地,通常鏡子後面的人更可怖。」
「」
兩人一路上扯淡,到了朝陽府。
這地方有點破,可好歹能找間車店住下。
趙傳薪去了後廚,借用店家的灶。
「客官,這」廚子不太情願。
趙傳薪自己動手,用自己的食材,便賺不到他的錢。況且還要用到柴火,豈不是虧了?
另外,幹了這麼久,頭一次聽有客人要自己動手來後廚做飯的。
平時最多自帶乾糧,回房間裏啃。
趙傳薪眼睛一支棱:「咋地?不信我廚藝?我告你,我廚藝方方面面都挺權威的。」
「」廚子無語:「並非如此,只是,只是」
他臉皮畢竟沒有老趙的厚,他想說你廚藝好不好關我屁事,主要我掙不着你錢還得搭柴火。
但是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既然不是,就別婆婆媽媽了,趕緊上一邊砬子去。」
趙傳薪胯骨軸一拱,將廚子拱到一邊,露胳膊挽袖子。
正準備開始整治兩道菜,就聽幫工跑到後廚說:「大師傅大師傅,不得了,昨日那採藥人,又挖到了帶一塊長了魚的石頭」
趙傳薪聽着,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瞪大問:「石頭裏長魚?有沒有長鳥?有沒有長草?有沒有長龍?」
害,世間不如意十之八九,諸位切可不行那逼迫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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