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了,我不會找你麻煩,我們兩不相欠,以後誰都不認識誰,我...不認識你!」李正熙狠狠地把破舊的手機蓋上,掛斷了電話,身子靠着一棵光禿禿的樹,低着頭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寒冷還是情緒激動,過了一會兒,李正熙抬起頭望着四周校園的景色,一邊故作無所謂的看向目所能及的每一個角落,一邊微笑着。
時值十二月,首爾的天氣冰天動地,寒冷的冬雨夾着雪花繽紛的落下。
東國大學電影影像學院的草坪一片枯黃,年輕的學生零零散散地急沖沖而過,或許因為寒冷、或許因為趕時間,但這裏的一切都將跟李正熙說再見。
李正熙將手機塞進口袋,直起身子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臉上不再有微笑,帶着不舍、不甘、頹廢的表情向着校門走去。
「叮鈴鈴...」下課了,望着不斷從教室魚入而出,討論這個聊着那個的同學們,他不禁煩惱憤恨地抓了抓頭髮,泄氣地罵了一句:「媽的!」他緊了緊身上的老舊棉襖外套,抱起地上一個裝滿書本的紙皮箱,一步一步地往學校外面走去,不時還回頭留戀着四周的校園景色,東國大學電影影像學院,原本是他夢想起航的地方,但是現在,夢想什麼的一切都碎了。
李正熙是一個孤兒,八歲的時候父母因車禍去世,他不得不寄住在他的姨母家,開始的時候,姨夫姨母對他非常的好,但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本來生活就比較艱苦,突然多出一個人出來,時間久了,慢慢的就開始有不滿出現。
姨母的兒子比李正熙小一歲,經常向姨母抱怨說自從李正熙來了之後就吃不飽穿不暖之類的話,姨夫姨母就越加看李正熙不順眼了,同時他們也開始揮霍李正熙父母留下來的遺產以及從車禍獲得的補償金。
九歲不到的李正熙那時什麼都不懂,只覺得這個「家」真的讓他壓抑,以及不舒服。
補償金、房子因姨夫賭錢、喝酒都用完之後,他的姨夫開始逼他幹這個做那個,甚至有時候喝酒後還會發酒瘋動手打他。
終於,有一天晚上他姨夫喝醉酒很晚回來,身上的錢都輸光了,姨母在那大吵大鬧,姨夫本來就心情不好,兩個人便打了起來。
當時在韓國,男人在家裏說一不二,女的敢向男主人動手屬於挑戰權威,無法無天。
不用猜也知道,姨母被姨夫打得半死不活,他們的兒子因去爺爺家玩,這天晚上並沒有在家。
李正熙打着地鋪睡在客廳里,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咯咯咯。
。
。
」因為害怕,牙齒止不住打顫,心裏充滿了無盡的恐懼,不斷地喊着媽媽。
屋裏忽然沒有動靜了,一切都安靜下來,仿佛末世來臨那一刻,李正熙變得更加驚慌,身子一怔,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但這些絲毫沒有用,他的姨夫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的身上來了。
「呼...」罩在李正熙身上的被子被他姨夫狠狠甩到一邊,一隻粗壯的大手將瘦弱的李正熙提了起來。
「你那短命的爸爸還留了錢沒有?存摺、首飾你藏哪裏去了??」姨夫沒有理智的一邊問一邊掐着李正熙的脖子。
眼前近在咫尺,滿目猙獰,滿臉橫肉的臉,混着一股濃重的酒味,夾雜着口水不斷噴向李正熙,李正熙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恐懼,即使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去世他也沒有恐懼,更多的是痛苦。
被姨夫掐着脖子,小臉脹滿通紅,眼中的恐懼沒法掩飾,想回答說:「沒有」但是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砰」姨夫將他狠狠的摔在地上,拳頭、巴掌、腳全部往李正熙瘦小的身子上招待。
李正熙渾身顫抖哭喊着:「姨夫,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慢慢的,慢慢的李正熙的聲音弱了下來,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只有他的嘴還在那不斷呢喃着:「我錯了,我錯了...」二十分鐘後,他的姨夫唾罵一聲,打了個飽嗝,晃悠悠地站起身,徑直回到房間呼呼大睡,留下一個女人的哭泣聲,以及瘦弱男孩那極致輕柔的呼吸聲。
李正熙醒了之後,渾身疼痛無比,但是心裏的恐懼更甚,在那之後李正熙在這個「家」里更加寡言少語,直到有一天他在放學後再也沒回來,他姨夫姨母也沒有很費心的去尋找他,只是在警察局裏報了個案就沒了下文。
李正熙背着一個厚重的書包,懷裏緊緊揣着一張存摺,順着高速公路筆直向前走着,存摺是李正熙爸爸媽媽辛苦攢下來的,出了事後李正熙小心翼翼地將存摺藏了起來,才沒有被他的姨夫姨母找到,存摺裏面數額並不多,只有100萬元韓元(大約8000人民幣),可是這張小小的存摺卻能夠給他莫大的信心。
道路旁邊的方向指示牌上面標示着「距離首爾350KM」到了首爾之後,李正熙露宿街頭,不敢取錢花錢,怕被別人搶,積極努力學習着首爾普通話,每天換地方吃飯、換街頭睡覺,在餐廳做黑工、擦車洗車,為了生存在社會黑暗的底層,打架鬥毆,慢慢地進入到黑社會的圈子,看場子、收保護費,因為經常打架,大大小小的傷疤縱橫在身上,最嚴重的一道疤痕是胸口上的一道刀痕,刀痕橫貫胸口自上腹,這是他為了退出這個圈子而付出的代價,他成功地從黑幫退出,慢慢的淡出了黑幫圈子,在首爾九龍貧民區安了臨時的家!自己一個人落魄生活着,心裏沒有一點安全感,對未來也迷茫不解,晚上睡覺的時候經常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哭着叫媽媽。
在十五歲初中畢業那年,在路邊看了電器店裏彩電播放着張東健被保鏢保護着離開擁擠的人群的娛樂新聞,他愣了!觸動到了他的心弦,他覺得被人保護着感覺肯定很幸福,從那之後有了自己的夢想,當明星,可以被眾多人熱愛着、保護着,他要當一個大明星!好吧,那時候他以為當明星真的很容易,那年他十五歲不到,那年他初中畢業,那年是2001年......白天讀書,晚上邊打工邊讀夜校,拼了命的讀書,稍有空閒的時間就到明洞大街、東大門看街頭唱歌、斗舞,然後自己一個人回家慢慢學,反正從那時開始,他一直都朝着這個目標,這個夢想前進,而且他做到了,2004年,18歲進入了東國大學電影影像學院,就讀影視表演專業,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那是發生在一周前的事情,然後現在他被開除了,在大一第一個學期就被開除了。
想到發生的那件事,李正熙無奈的嘆了口氣,腦袋沉悶得發痛,原本在東國大學讀完學士,可以繼續攻讀碩士,也可以找些龍套兼職客串工作,積累經驗等待機會成為演員。
但隨着他被開除出校,演員這個夢想瞬間感覺支離破碎。
「呀,那不是我們的拼命三郎嗎?這趕着去哪兒啊?」對面幾個年輕人走了過來,四男一女,站在中間的那個面容姣好,身材比較高大,其他幾個身高都比較矮小。
中間的那個面容姣好的人一臉嬉笑,雙手插在口袋藐視着李正熙,輕蔑的看着李正熙。
隨着他的發問,其他幾個男女都輕笑了起來,都滿臉嘲笑和鄙視,不屑的看着李正熙。
李正熙抬了抬手中的箱子,當作沒看見這幾個人向前走去。
儘管他以前在街頭經常打架,但他喜歡這個學校,喜歡學到的知識,喜歡自己前進的方向,所以他對身邊的所有同學都和和氣氣,不去跟任何人打架鬧矛盾,但是他被開除的原因,卻正是校園暴力。
那天一個對李正熙有好感的女生對他表白,卻被李正熙驚慌失措地拒絕了,那女生哭着對眼前的這個面容姣好的男生訴苦,這個男生為了在這個女生面前展現自己就對李正熙出言辱罵和挑釁,連他媽媽都罵上了。
別人罵他可以忍,但是侮辱到他的爸爸媽媽那就忍無可忍,李正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直接衝上去,三拳兩腳將眼前這個高大的男生打翻在地,這個高個男生叫高志民,比李正熙還高出一些,但說到打架,李正熙當年在街頭從里打到外,在學校里絕對可以一挑十,而且輕輕鬆鬆。
在李正熙把高志民打翻在地的同時,還習慣的爆了一句粗口:「操尼瑪,要你囂張!」李正熙第一次在同學面前鋒芒畢露。
很不巧,這句「草泥馬」正好被聞風趕來的教導主任聽到,而那個教導主任叫高正錫,是高志民的父親。
事後,高志民哭訴着向教導主任告狀,顛倒是非,一口咬定李正熙出口傷人,然後又動手打人。
雖然李正熙拼命解釋,但當時沒有人為他作證,或者說李正熙沒有朋友,他就是活在自己一人世界裏的小人物;而高志民卻有高正錫給他做主,於是李正熙被開除出校。
「呀,我們現在盛大歡迎你被開除,需要什麼禮物啊?年糕?咯,來吃吧!」高志民笑嘻嘻地從食品袋裏掏出一塊年糕,隨手扔在地上,年糕在地上翻滾兩圈,隨即沾滿了草根樹葉,「接着吧,我知道你喜歡,對了,吃完才能走!」其他四個學生也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都知道李正熙被開除的前因後果,所以盡情地奚落着。
倒不是李正熙惹過他們,只是李正熙在學院裏很受女孩子歡迎,他們嫉妒罷了。
李正熙不只帥而且總是一個人讓人看起來很神秘,很有氣質,這在他們眼裏就是自恃清高,有病得治!「呀,你又成功的,再一次的惹怒我了,高志民XI。
」李正熙緩緩地放下雙手抱着的紙皮箱子,一下子上前抓住嬉皮笑臉的高志民的衣領:「給你兩個選擇,一,道歉;二,我把你打得連你爸都不認識。
」「喲,被開除的差等生,你想要打我嗎?」高志民那張還算白淨的臉上立馬露出一絲慌張,可是卻在那裏強作鎮定道:「如果你想進警察局的話,你可以動手。
」李正熙笑了笑,不溫不火地回答:「反正我現在已經被開除了,無所謂!你也知道我一個人沒什麼關係,反過來走之前能把你打一頓,我心裏會爽很多!」想起之前被李正熙一拳就打得倒地不起,高志民不禁咽了咽口水,旁邊的一個男同學想衝過來,被李正熙一腳直接踹翻,另外的兩男一女頓時緊張起來,紛紛說道:「冷靜,冷靜」地喊了起來,但李正熙用眼角掃了他們一眼,他們就噤聲了,他們從李正熙的眼中看到了真正的兇狠,誰知道會不會把他們也揍了?李正熙盯着高志民,見他只有慌張沒有其他反應,說了一句「好吧,我想我要爽了!」隨即臉色一變。
右手邊用勁一拉,右腿裝作要抬起向他襠部撞去的動作,高志民嚇了一跳,急喊道:「等等,等等!」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喊着:「我道歉,我錯了,我道歉!求你放開我!」旁邊的兩男一女連同躺在地上的那個男的都一臉錯愕的看着高志民。
「你TMD就是一個蠢貨!」李正熙依然是平靜的語氣,但眼中的兇狠卻讓高志民望而生怯,高志民一心只想快點結束,便急忙點頭道:「嗯嗯,我是,我是....我是蠢貨!」周圍看過來的同學噓聲四起,高志民的同夥都不好意思的看向其他地方,遠處的幾個女同學雙眼花痴般的看着李正熙,看向高志民的時候嘀咕着竊笑起來,這讓高志民一瞬間感到丟人丟到家,漲紅了臉。
李正熙微微地笑了笑,用手輕輕地拍打着高志民的臉,用紙包起掉在地上的年糕道:「不要讓我在首爾的大街上遇到你!」說完,手上抓起年糕用勁往高志民的嘴裏一塞,高志民嗚嗚嗚地晃着腦袋反抗着。
在一片驚訝錯愕中,李正熙重新抱起地上的紙皮箱子,往校外走去。
快要離開校門口,他不禁停了下來,回首望着這個他充滿夢想,如今卻要黯然離去的校園,四周圍聚過來看熱鬧的學生們默默的看着那個抱着箱子離去的人,好似為他的離去而聚集送行一般.別了,清淨白潔的東大吉祥物大象;別了,高大內涵的圖書館;別了,高大蒼老的參天巨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闊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