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永嘉七年(313)正月初七,人日。
其實這會還處於新年假期,大家不是聚會就是遊玩,遠遠未到上直的時候。但今年正月上旬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許昌東南有許昌宮,佔地廣闊,曾經光耀一時,今已廢棄數十年,但余斷壁殘垣而已。
劉善提前兩天來了許昌宮舊址。
他現在是許昌幕府帳下督,握有兵權。
邵勛把邵氏宗族以及舅舅家的一幫親戚們塞進了許昌世兵之中,充任各級軍官,統領尚留在許昌城下的萬把人。
舅舅劉善現在是許昌世兵的最高統帥,為了方便管理部隊,他甚至從禹山塢、陽關左右二塢中挑選了部分親信進入部隊,將這支亦兵亦農的部隊控制住。
邵勛也不求這群一年中大部分時候在家務農的世兵們有多強的戰鬥力,只要能守御城池、彈壓地方就可以了,要求真的不高。
劉善一共調來了三千世兵,將許昌宮舊址佔了個水泄不通,順道清理了裏面的雜草、羊糞、爛木頭、碎磚瓦之類。
人日這一天,邵勛帶着一大家子以及幕府將佐家眷、潁川郡、許昌縣官員們抵達。
去年培育的桑苗,今日便可移栽了。
桑樹移栽是一樁技術活,但邵勛不怕,他現在手握兩本絕世秘籍:琅琊王氏繼提供《種麻子》之後,王惠風又私下裏抄錄了本《植桑要術》,贈給邵勛。
哈哈,我有琅琊王氏歷代植桑竅門精選本,怕個鳥!
庾文君、樂嵐姬、盧薰三人湊在一起,將《植桑要術》上的精華內容講給其他女眷。待今日事畢,還會讓人各自抄錄一份,回去仔細研究。
宋禕可憐兮兮地提着食盒、水囊、酒壺跟在邵勛身後,形同婢女。
女眷們各自帶的僕役已經開始了行動:挖坑。
邵勛還是蠻感興趣的,仔細看着。
按照秘籍來說,兩丈左右植一株,樹坑深與闊各七尺。坑中填以碎磚瓦,碎磚瓦上蓋糞,然後移栽樹木。
至於為何這麼做,秘籍上也說了:「根下得瓦石,即虛疏不作泥;糞落其中,又引其根易以行。」
這個好,不像有的秘籍只告訴你怎麼做,不說為什麼這麼做。
沒這本書,他還真不清楚如此移栽桑樹效果最好,反正問其他人,他們也不甚了了。
幾個月後,根差不多深入地下了,這時候需要在樹周圍鑽十幾個穴,深三四尺的樣子,然後往穴中澆灌糞水。
書最後,還有防蟲、桑樹修剪、桑葉採摘等技術要點。
「處處皆學問啊。」邵勛感慨道。
同樣是移栽桑樹,有沒有經驗、技術指導,效果真的天差地別,時間長了,絹帛產量也天差地別。
這還只是一個桑園,如果擴大到整個河南,那該是多大的差距?
絹帛就是錢,錢多了可以養更多的兵,可以讓士兵們生活更好,無後顧之憂,最終會體現在戰鬥力上。
「舔女人果然有好處,舔到最後,應有盡有。」邵勛在心中默默感嘆,更堅定了黃毛的道心。
而就在邵勛感慨連天的時候,特意趕來送信的王玄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這不是我王家獨門絕技麼?!
馬勒戈壁!怎麼回事?
他看向邵勛。
邵勛臉色有些不自然,將秘籍悄悄塞進懷中。
畢竟是王家幾代人力推的「科研成果」,結果家族企業女總裁無償轉讓給了開鬼火的黃毛,這他媽能忍?
老壁燈估計還想拿這個和他做交易呢
邵勛老臉一紅,快步離開了王玄,連老壁燈的信都沒來得及收。
他走後,王玄怒了一陣,然後笑了。
事已至此,他覺得該抓住機會做做文章。
直接把此書獻給陳公,未必能有多好的效果。但現在這樣,陳公覺得偷了王家的東西,心中有愧,事情就有意思了。
哈哈,妙哉!看你入不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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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去年育的苗長得好茁壯啊。」剛走到景福園內,庾文君就拉住了他的手,一臉驚喜地說道。
樂嵐姬悄悄縮回伸到一半的手,順勢捋了捋秀髮,道:「三支一株,確實長得好,有老農說能長五六丈呢。」
「或許有七八丈。」盧薰補充道。
邵勛默默估算了一下,那不得十幾二十米?
他記得前世小時候,村頭河邊有一棵桑樹,不知道誰種的,樹冠很大,至少十米之高。上面結滿了紫色的桑葚,他經常爬上去摘着吃,直到有一天在樹杈上遇到條吐着信子的蛇
桑樹本來就是一種大型喬木,但很多時候人們把桑樹修剪成了灌木。
這或許是需求的不同。
後世人們主要取桑葉養蠶,此時卻連樹木也要。
桑樹做的拐杖賣幾文錢到幾十文不等。
十年桑樹可做杖(軍中武器)、馬鞭、胡床。
十五年桑樹就厲害了,是一種非常優良的弓材,還可做履、木錐、刀把。
如果能長到二十年,可制戰車,一乘值萬錢。
也就是說,十年以上的桑樹在軍事上的用途就非常多了,木杖/木棓、馬鞭、刀把、弓梢、戰車等等。
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需求,這個年代不可能把桑樹剪成灌木來用。
這就是耕戰啊。
種桑養蠶,繅絲織布,取材制弓,打造戰車,桑樹的價值不可低估。
「夫君,景福殿以後就是我們的桑園了嗎?」庾文君搖着他的手,高興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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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一定要好好打理,為天下表率。」邵勛說道。
破壞只在一瞬間,建設卻要好些年。
他做事,不只考慮簡單還是容易,他覺得最重要的是做正確的事。
景福殿是許昌宮的主殿,曾有巨大的台榭,是當時非常奢華的著名宮殿,供大朝會使用。
殿周圍有廊廡,圍成巨大的宮苑,庭中遍植槐樹、楓樹、「秀草」。
景福殿之東是魏帝聽政的承光殿。
景福殿之西是鞠室和聽樂曲的地方。
許昌宮中河湖縱橫,可泛舟遊玩。睢陽渠向西有一條人工運河直通許昌宮,將外地輸送來的資糧送入河畔倉庫內。
世事變遷,曹魏後期許昌宮就已經不再修繕了,直至國朝更是無人問津,遂漸荒廢。
到了如今,曾經的宮苑更是變成了桑園、果林。而在此之前,甚至是人們放牧牛羊的地方。
世間無不滅之王朝,只要百姓得到了好處,能打更多的糧食,收更多的布匹,過上更好的日子,那麼這個王朝的存在就有意義。
問心無愧,努力去做就是了。
邵勛左手拉着庾文君,右手一伸,把樂嵐姬也拉上了,然後看了眼盧薰。
熏娘笑了笑,跟了過來。
四人攀着許昌宮殘存的石階,登上高處,俯瞰大地。
「我把匈奴打跑以後,方才能為此事。」邵勛指着下方正在移栽桑苗的人群,說道:「耕戰耕戰,能耕方能戰。待我耕成,早晚平滅匈奴。」
庾文君深信不疑,抓緊了夫君的手。
嵐姬還有些臉紅,更有些喜悅。原來,方才夫君看到了她的尷尬,於是主動牽了她的手。
更有些難過,若是從一開始就能嫁給他的話,那該多美?
盧薰沒那麼多愁善感,她對邵勛頗有好感,要不然也不會半推半就跟了他,但要說多愛,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她現在更愛孩子。
邵勛今天身上穿了件紫袍,倒背着雙手走來走去的時候,頗有幾分氣勢。
其實,在這個年代,二十六歲的人真不是年輕小伙子了,蓄着鬍鬚、面色老成、不怒自威,看起來就像是中年人。
吹了一會冷風後,嵐姬、盧薰二人便下去了。
庾文君挽着丈夫的手臂,黏人得很。
邵勛則看着許昌宮中的麥苗。
兗州為胡騎騷擾,歷來只種一季糧食,甚至就連這僅有的一季都會遭到相當程度的破壞,苦不堪言。
但有兗州擋在前面,豫州卻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今日移栽桑苗乃其一,這些去年種下的冬小麥是其二。
五月麥收之後,還可以種雜糧,今年年底的百姓生活真的會大大改善。
不敢說一定有多少餘糧,但肯定不是以前朝不保夕的狀態了。
這個時候,人們就會不自覺的想到底是誰給他們帶來了這一切。
高平之戰的紅利吃到今天,不枉他當時餐風露宿,不眠不休,追得靳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徹底打掉了匈奴南下豫州進行軍事冒險的念頭。
遮馬堤之戰的紅利大概也會慢慢顯現吧。
很多好處不是當時就能看出來的,獲利也不是立馬就能結算的。
他覺得,戰略防禦期大概結束了。
現在是毫無疑問的戰略相持期。
如果匈奴是漢人政權的話,戰略相持期都沒有,直接進入戰略反攻期了。
但胡人政權的騎兵太討厭了,幾乎成了他們最大的護身符。
走着瞧吧,慢慢跟你玩。
「夫君。」正要下去時,庾文君突然拉住了他。
邵勛疑惑地看向妻子。
庾文君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枚指環。
邵勛定睛一看,赫然和他送給庾文君的一模一樣。
庾文君拉住他的手,將指環戴了上去,羞紅着臉說道:「夫君,我央求母親找人打制的,以後要一直戴着哦。」
邵勛心中一個哆嗦。
這還是他那暈乎乎的小嬌妻嗎?這招從哪裏學來的?
他取下指環,拿在手裏一看,裏面也寫着一句詩:「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默立良久,然後一笑,將指環戴上。
少女熾熱的心意,總是讓他難以招架。
這一局,黃毛敗得體無完膚。
「正月十五,我們一起拜蠶神養蠶,定給你做件漂亮的衣裳。」邵勛拉着妻子的手,說道。
「好啊,好啊。」庾文君連連點頭,眼睛彎成了小月牙。
「和你六歲那年一樣。」邵勛笑道。
「原來伱那時候」庾文君故作驚訝道。
「是啊,六歲就看上你了,到六十歲還看不厭。」邵勛說道。
庾文君捂嘴輕笑,邁着輕快的腳步,拉着夫君下了高台。
「夫君,《植桑要術》是誰寫的?字跡好娟秀啊。」庾文君的聲音自風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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