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如何?」
「臣母甚好!」說着,侯庸摘官帽,在朱允熥詫異的目光中再次跪下叩首。筆神閣 bishenge.com
「你這是作甚?」朱允熥不悅道,「都說了咱們君臣獨處,不用動不動就跪!」
「臣這是替家母跪的,進宮之前家母特意囑咐,一定要好好給皇上磕頭!」侯庸動容,眼眶泛紅,「家母說,布政司衙門和知府衙門縣衙都派了人,敲鑼打鼓把皇上的聖旨送到家裏!風光無限啊!」
「當日族裏頭,族長領着男丁們,祭了祖墳。長輩們都是老淚縱橫,說臣這一脈,是族裏的榮光。皇上的聖旨,族裏頭用紅布包了,放在祠堂之中。」
「當地的官員們客客氣氣的攙扶臣的老母,奉上銀錢,上了雙挽的馬車,一路上沿路吃喝住宿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她嚇得都不敢下筷子,她說這輩子有這一次就知足了,就算是現在死也能閉眼!」
「等到了京城,一見那寬大的宅院,老母歡喜得差點昏厥過去。哭着跟臣說,皇上的恩情比天還高!」
「嗨!」朱允熥嘆氣,心中也泛酸,走下寶座親手扶起對方,按着坐下,「侯愛卿莫如此!」說着,拍拍對方的手背,「這些年你在地方上嘔心瀝血,朕只不過是做了應該做的。」說着,又嘆氣道,「忠孝不能兩全,看你如此,朕也心酸!」
「皇上對臣的恩德,臣無以為報,只能今生效犬馬於陛下,死而後己!」侯庸又要叩首。
「坐坐坐!」朱允熥拍拍對方的肩膀,背着手在地上踱了幾步,開口道,「王八恥!」
「奴婢在!」
「內庫里撥兩百匹棉布,一百匹絲綢給侯愛卿家裏送去,另外.......」
「皇上!」不等朱允熥說完,侯庸噗通一聲又跪下,大喊道,「臣萬死不敢奉詔!」
「臣讀聖賢書為天子臣,清廉是臣的本分,做事是臣的職責。臣寸功未有,不敢當陛下如此厚賞!」說着,叩首繼續道,「皇上憐臣,臣銘記五內。可國家自由法度,皇上豈可濫賞?」
「又是個頭鐵的!」
朱允熥心中微嘆,扶起對方,「不是給你的,你給你家裏!」
「臣俸祿夠......」
「夠什麼呀?」朱允熥笑道,「就那麼點俸祿,養家餬口都不容易,你七個兒子夠吃嗎?聽說你每月還從牙縫裏摳錢出來,接濟老家的貧寒學子。」
「侯愛卿,你這樣讓朕......有愧呀!朕身為天下富有四海,可你這種中正賢良的臣子卻生活清苦,你讓朕何以自處?老爺子的家法,朕現在改不得,國家的俸祿也不能因你一人而變。可朕從內庫中賞你些什麼,也是朕的一片苦心,你必須受!」
「男子漢大丈夫,活一輩子。官再大名聲再好,卻可憐家中老母一輩子粗茶淡飯,這就是真的孝了?在京師居大不易,柴米皆貴,難不成你接來了母親,還要她老人家跟着你受罪嗎?」
侯庸已經是哭出聲,「皇上啊皇上!您對臣......古往今來,未有人臣如臣者,能蒙天子如此機遇!臣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哭着,侯庸不顧朱允熥的阻攔,用力叩首。
「起來起來!」朱允熥拉着對方的手,看着對方的眼睛,「什麼粉身碎骨?大明朝亡國了?朕要你好好的當差,好好的為國效力。」說着,笑道,「昔日你遠在地方,不在朕的身邊,不知朕的脾性。」
「你說朕性情也好,說朕心軟也罷,朕就是這樣的皇帝。爾等大臣忠心為國,朕自然不會負你們!」(不好意思四爺,搶了你的台詞!)
「皇上!」侯庸已經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殿外,負責記錄朱允熥言行的起居郎。哽咽的在帝王起居註上,下筆如有神筆走龍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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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哭哭啼啼的侯庸之後,朱允熥換上輕便透風的衣服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是不是該給官員們漲些俸祿了!不能想着馬兒跑又不給吃草啊!」
「可是國家看似稅收遞增,國庫充足。但若是開了漲俸祿這個先例,又要一大筆的開支!」
「何廣義呀,早些把小倭那邊的銀山給佔了,咱們大明缺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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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一轉,且說侯庸帶着御賜的東西回家,整個侯宅之中一片沸騰。兩匹匹布一百匹絲綢,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財富啊。
這時代,織造物可比糧食值錢多了,等同金銀是硬通貨。
「俺的兒呀!」侯母摸着手中的絲綢,眼中含淚,「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呀!皇上對你,可真是..........」
侯庸攙扶着老母,在院子當中的石凳上坐下,低聲道,「皇上是賞您的,他知道兒子的俸祿不大夠用,怕您在京城受委屈,特意讓臣拿回來孝敬您!」
「阿彌陀佛,祖宗保佑!」侯母雙手合十,虔誠的喃喃自語,「這可真是祖宗的蔭德啊!」
「這跟佛祖和祖宗有什麼關係,這是君恩啊!」侯庸笑道,「兒子按您的吩咐,給皇上磕了許多頭,皇上聽說您身子好,也跟着高興呢!」
「回頭俺做幾身衣裳,你給皇上送去!」
「娘,皇上是天子,什麼沒有!」
「俺的針腳好着哩!」侯母有些氣結,在她看來若不這樣,仿佛就無法表達對皇帝的感激之心。
想了想,靠近兒子一些,開口道,「兒啊,恁現在是真出息了!」
「俺路過濟南府的時候,人家知府帶着媳婦親自出來迎俺。直接把俺迎到人家的家裏,人家媳婦還親手給俺做飯,給俺慌的喲!」
侯庸就默默笑着,聽着母親說話,沒有出聲。
「濟南的知府還跟俺告罪,說以前不知侯布政的娘在鄉下,不然早就去拜訪!」侯母說着,兩條腿盤了起來,「兒呀,人家說了你以前官大不假,可進了京城卻是登天啊!」
「現在是啥侍郎再過幾年就是尚書,那可是丞相啊!俺地個乖乖,丞相!那不是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嗎?」
侯庸苦笑,「娘,大明朝沒有丞相!」
「都差不多咧!俺都打聽了,你那吏部,是幫着皇上掌管天下官員的。誰升官,誰貶官兒,都你說了算!」
「娘!」侯庸板着臉,「可不敢胡說!」
「兒!」侯母低聲道,「恁現在真出息了,恁看老家那邊,是不是也沾沾你的光?」
侯庸頓時愣住,這些年他之所以沒回家,除了卻是分身乏術之外還有另一層,就是不想回家之後,面對那些難以推脫的人情。
「恁看,這幾十年裏咱家先是你爹犯事,是族裏頭幫着出力出錢咧!後來你讀書,又是族裏接濟的。當了官,族裏給你拿的路費。俺在家裏,都多虧你那些叔伯他們的照顧。」
「以前娘不和你說這些事,可現在你是真正的大官了,要當丞相了。能不能幫幫親戚們,給他們找個事,穿穿官衣兒!」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作為兒子,侯庸在外人面前定要把自己的老母說成孟母一般的人物。可他心裏知道,自己的母親見識不高,有些大是大非分不清楚。
但他也知道,母親所說的也不是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男人發達了,就該照顧提拔自家的親戚。更何況,你家裏不行的時候,人家可是掏心掏肺的幫你。
「娘!他們都......怎麼就穿官衣兒了,他們沒有功名,怎麼當官?這事兒子說了不算啊!」侯庸苦着臉,「再說了,當官有什麼好?兒子當了這些年官,還不是一樣的清貧?」
侯母頓時不高興,拍着鞋底說道,「兒,你娘是老,可俺不糊塗!種地的清貧和當官的清貧是一回事嗎?」
「穿着官衣兒咋都比種地強吧!活着有人捧着手裏有權,死了朝廷給立碑,給造牌坊。」
「你這些年雖是清貧,可因你當着官兒,誰敢給咱們臉色看!不說旁的,和邊上村子爭山頭,他們都要讓咱們三分!」
「當官的再清貧也是官,家裏的晚輩在外邊不受欺負,沒人敢給眼色。再清貧,也是吃喝不愁。俺可是過過苦日子的,天下兵荒馬亂,老百姓連口吃的都沒有。餓死的只有百姓,可有當官的!」
「再說了,這是光宗耀祖的事啊。咱家的親戚都做了官,他們的子孫後代再也不用在老家種地土裏刨食!」
「這事你必須幫,都是親戚族人,你出息了若是忘恩負義,俺以後都沒臉進墳塋地!人家從咱墳塋上過,都要吐唾沫!」
「哎!」侯庸一捂臉,重重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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