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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是御花園的花海,眾人坐在涼亭長廊之中。
這是吳王朱允熥第一次賜宴臣子,解縉和鐵鉉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宮中賜宴分餐制,他二人各自坐在一張方桌後。朱允熥身上穿着的還是早上鍛煉身體的布衣,因為不夠莊重所以在宮中換衣。
十二個太監一字排開,手裏捧着纏枝青花瓷。
首先每人面前四樣素菜,酸甜口醃青瓜片,香油干蘿蔔絲,芝麻醬熗拌白菜絲,糖蒜。(青瓜就是黃瓜,黃通皇,所以避諱)
然後是每人一枚切開的鹹鴨蛋,鴨蛋醃製的剛剛好,煮的也剛剛好,陽光下紅色的油脂,似乎在流淌。
梗米粥一人一碗,蔥油金絲卷,配蝦皮肉餡包子。
以帝王之家來說,吃的有些寒酸,但老爺子這邊的廚子終年預備的就是這些。一是老爺子性子簡樸,二來是老爺子就喜歡這些家常小菜。
若是哪個不開眼的,敢早上給老爺子預備燕窩,估計老爺子會把他當燕窩給熬了。
朱允熥還在換衣服,兩位吳王屬官不能擅自開動,坐在那眼觀鼻,鼻觀心。
鐵鉉性子沉穩,高大的身體坐得筆直,一動不動。
解縉坐在御花園之中,滿眼奼紫嫣紅的景象。心中詩意大發,本想吟詩一首,再見到身邊榆木疙瘩的一樣的鐵鉉,頓時什麼詩都做不出來了。
「兄台!」鐵鉉比解縉年長六七歲左右,所以解縉口中兄台。
鐵鉉微微轉頭,微微頷首(han)。
「在下解縉,江西人,洪武二十年戊辰科進士三甲第十名進士。」解縉開始自報家門。
相傳當年他科舉的時候,本來應該是第一甲前三,但是年紀太小,而且文章言語激烈,考官為了磨他的性子,所以微微靠名此後了一些。
鐵鉉略微沉吟一下,「在下鐵鉉,河南鄧人,國子生授官。」
「祖上可是?」解縉微微錯愕之後,八卦的追問。
鐵鉉面不改色,「元臣。」
「哦!」解縉恍然大悟,「怪不得!」
鐵鉉眼皮子抖三抖,隨後面無表情。
「原來不是科舉,國子生現在還能授官,再過些年,一個知縣都了不起了。更別說中樞六部,兄台好福氣!」解縉繼續笑道。
鐵鉉忽然扭頭,高大的影子直接籠罩在解縉的身上。
後者只覺得眼前一暗,像是堵了座山。
國子生就是國子監的肄業生,國子監雖然是國家名義上的最高學府,但是其中的學生都是各地推薦的監生,監生就有了做官的權力。
自古以來這種好事,幾乎是輪不到老百姓的,地方推薦的都是各地的望族子弟,官員或者乾脆就是貴族子弟。
明初官員成分駁雜,除了中樞掌權的淮人一派,還有淮人的死對頭江南一派,另外還有歸降大明原來的大元降官,貴族等人。
朱元璋雖然出身不高,但是胸懷坦蕩。當日常遇春等人攻克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再三囑咐過,大元貴族與官吏不得加害。
他的這一舉動,不但贏得了失敗一方的好感,而且也把這些人迅速轉化為大明的官員力量。
鐵鉉祖上也曾顯赫,所以被保舉入了國子監。
解縉只覺得眼前一黑,再看鐵鉉那張木訥的臉,頓時有些心慌,「兄台,鐵兄,您擋住光了!」
鐵鉉忽然莞爾一笑,搖頭回到自己的位置。
這時朱允熥換好衣服,一身金絲纏線的親王袍服,大步流星進來。
「別人賜宴都是正宴,我這卻是早飯。兩位別嫌棄,隨便用些!」朱允熥笑道。
其實他心裏正愁沒有自己的班底,沒想到老爺子已經給他選好了左膀右臂。一個好漢三個幫,鐵鉉穩重,解縉有才,他心中不勝歡喜。
兩人都是讀書人出身,禮節上挑不出毛病,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吃起飯來慢條斯理。
而朱允熥則是稍微有些不夠莊重,他吃飯和老爺子是一個路數,大開大合。
「蝦皮肉包子不錯,又香又鮮!」朱允熥笑道,「鼎石,你怎麼不吃呀!」
朱允熥注意到,鐵鉉只是吃梗米粥和小菜,肉包子一動不動。
這肉包子只有龍眼大小,看着雖小,做工卻很複雜。不像北方包子那樣拳頭大,吃起來是別有風味。
鐵鉉猶豫下,站起來說道,「回殿下,臣是色目人後裔,家中信回教,所以不吃大肉.......」
「明白了!」朱允熥看看鐵鉉猶如混血兒一樣的面容,恍然大悟道,笑道,「是我的不是了。」
「臣不敢!」鐵鉉趕緊肅容道。
「不吃大肉?古人云,上有賜,下不能辭..........」解縉剛開口,感覺鐵鉉的黑影又壓過來,立馬閉嘴不言。
明代是一個非常寬容的朝代,也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中國形成真正多民族國家的開端。
朱元璋雖然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一代雄主。但是他從沒有盲目狹隘的排外。他不但命令宋濂等人修元史,承認元代的正統地位,並且對於元代初期一些利民的政策,給予肯定的態度。
(有興趣的小夥伴們,自行去看一下南宋末年江南的經濟政策,還有元初忽必烈時期的政策對比)
並且對待天下的臣民,無論是元時在中原紮根落戶的色目人後裔,還是其他胡人,都一視同仁。只要遵守律法,就是大明子民,可以做官,可以務農,可以經商,沒有任何限制。
洪武初年,他下旨復衣冠如唐制。也就是說明初的衣裝,有盛唐的影子。同時禁止了胡語,胡姓,辮髮,胡服等。胡人,色目人可以和漢人相互通婚,但是必須雙方都是自願。
總的來說,大明初年是一個自信包容的國度。這也使得大明的文化呈現了非常多彩的一面,而且在政治上的影響,也非常的深遠。甚至說,這樣的包容也使得外來的東西,能更好的融合在本土文明之中。
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這是一個人,一個國家,最基本的素養和道德品質。
後世朱允熥成長的地方,在這個時代還是蠻荒之地。但他成長的時候,一個班級五十多位同學,漢滿蒙回朝,赫哲,鄂倫春,達斡爾都有。
大家都有相同的文化血脈,相同的價值觀,不分彼此親如一家。
「來人,把鼎石那包子,拿我面前來!」朱允熥笑道。
而鐵鉉木訥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表情鬆動。嘴上說道,「殿下如此,臣心中感激,不必拿,無礙的!」
「你不吃放在那不是浪費嗎?」朱允熥開玩笑道,「我多少也知道你們的規矩,你們雖然不吃,但是公共場所,也不在乎別人吃的,對吧!」
鐵鉉有些詫異的抬頭,他真是沒想到這個少年吳王,居然對他們色目人的習性如此了解,點頭道,「正是如此。」
「你妻子是漢人?」朱允熥又問道。
「臣的妻子,母親,都是和漢人!」鐵鉉微微笑道,「其實臣之家,只是在大元的戶籍上是色目人,家族歷代都有和漢人通婚的。」說着,猶豫下,「臣之家,世代居住河南鄧地,和漢人無異。」
「明白,明白!」朱允熥繼續笑道,「河南的燴麵可挺香。」
提起家鄉,鐵鉉的臉上多了些笑意,「臣家中有廚子,做得一手好麵食,若是殿下不棄,改日駕臨寒舍,臣叫他給您煮一碗。」
不過,隨即心中也有些奇怪,應天和河南何止千里,為何吳王如此了解。
朱允熥笑着點頭,「一言為定!」
「殿下!」解縉也開口說道,「臣是江西人,家中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茶飯,尤其是豆花。」
「呵呵!」朱允熥笑出聲,「好,改日有工夫,我去看看!」
解縉有些不放心,繼續說道,「殿下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朱允熥笑道。
這時,朴不成悄悄走來,在朱允熥耳邊輕語。對面的兩人,都放下筷子。
朱允熥臉上的笑意褪去,正色道,「黔國公沐英的棺槨到了,他的身後事,皇爺爺叫我操辦。兩位,跟我一塊去吧!」
「是!」二人起身恭敬的說道。
隨後,朱允熥稟明了老爺子,準備出宮。
吳王在宮中有全副儀仗,等朱允熥準備出宮之時,殿外二百侍衛親軍,一百多宮人,數十錦衣衛正肅立等待。
「臣等參見吳王殿下!」侍衛之中,傅友德之子傅讓,楚國公廖家的兄弟,還有許多勛貴子弟齊齊叩拜。
「免禮!」朱允熥坐上無頂的軟轎,發現侍衛們的服飾和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這些宮中的侍衛,大多是錦衣繡服,而今天都是鐵甲。而且這些人臉上的表情,都透着比往日更加親近的神情。
「什麼事笑這麼高興!」朱允熥對身邊隨行的廖鏞問道。
廖勇微微低頭,「殿下不知道嗎?早上陛下旨意,臣等現在都是殿下的親軍了!」
「我的親軍?」朱允熥頓時一愣。
按大明藩王制度,藩王有屬於自己的軍隊,而且都是大明的精銳。這些兵表面上聽從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管理,實則是藩王的私人兵馬。
「老爺子不但給了文臣,現在還給了我武將!」
朱允熥看着那些昂首挺胸的侍衛們思考起來,要知道這些宮中的侍衛,大多都是將門子弟。
如今是大明開國之初,老子英雄兒子好漢,這些將門子弟可不是晚明時期的勛貴草包,從小都受過專門的軍事教育,放出去稍微打磨一番,就是良將。
坐在軟轎上的朱允熥忽然回頭,奉天殿外,老爺子帶着幾個太監站在那裏,微笑的觀望。
「皇爺爺!」朱允熥的心中,無限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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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水幾個字。
寫這一章比以前任何一章都難,要考慮的非常多。第一是審核,第二是我知道這麼寫鐵鉉,肯定會不討好,會失去一些讀者。
但是作為一個偏嚴謹的歷史作者,我覺得我不能在書中向年輕的讀者朋友,灌輸那些狹隘愚蠢的片面思想。
儘可能的還原歷史,還原那個時代的精神,才是對讀者負責,才是盡心盡力。
而今時今日,當下嚴苛的網絡環境,其實始作俑者,就是這些不斷灌輸歪曲思想,夾帶私貨,故意吸引眼球的歷史類作者。
各種不讓寫,其實都是咎由自取。
一個真實的大明,一段真實的熱血的歷史,才是讀者希望看到的。
鐵鉉是色目人的後裔,他的後代分成兩支,具體的大家自行百度,說的差不多。
我們中國和別的國家不同,我們是一種以國家形式,屹立在世界上的文明。我們是一個文明國家。
我們這種文明的特性,在全世界獨此一家,也正是如此,我們的文明無論如何都沒有斷絕過。
我之所以這麼寫,是因前幾天看了一條書評,讓我很火大。那條書評,充斥着片面的狹隘思想和mz主義。
要知道我們的文明是大海,能夠自我淨化和超強的糾錯能力。大海能容納不同河流湧入的流水,大海是由干支匯聚而成,沒有江河,怎有大海。
我不是要說教,而是因為越是讀歷史,越深有感觸。
歷史上,明代除了鐵鉉之外,鄭和也是回教人,著名的學者馬沙亦黑,胡登洲等。而中原地區的回教,和其他地區是不同的,他更兼容了我們本土的色彩。
如果有北方的小夥伴,就會明白我說的什麼意思,北方的清真飯店,除了沒有大肉,其他隨便。
除了色目人之外,蒙古人在明朝也是避不開的話題。
明代的寬容,在這些其他民族身上得到了體現。
明太祖朱元璋在江淮起兵,後來隊伍里多了許多窮苦的下層蒙古軍人。傅友德,常遇春,徐達的次次戰役,都有他們的影子。
等到了朱棣,更是重用這些驍勇善戰的戰士,並且視之為心腹手足。
大明之殤,土木堡之變中,壯烈戰死的蒙古將領,數不勝數。
薛綬是明朝蒙古將領,驍勇善戰,戰至弦斷矢盡,仍然拿空弓擊打敵人,最終被肢解而死。
吳克忠、吳克勤兄弟是歸附明朝的蒙古將領,精通騎射,麾下也以明朝蒙古騎兵為主力。
在這裏不一一列舉,以免有水字數的嫌疑。
總之,我們熱愛的大明,熱愛的歷史,是博大的兼容的。
是燦爛的,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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