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皇后的行為,陳景恪很是不以為然。
小姑娘才幾歲,就這麼着急教她不要外戚干政,她能聽得懂嗎?
而且萬一給她教出心理陰影來了,反倒是不好。
看來私下有必要和她好好交流一下。
不過眼下還是先將這個問題回答了再說。
「華夏數千年歷史,太后出過不知道多少。」
「只是以前的太后,就僅僅只是太后,無法干涉朝政。」
「秦宣太后是第一個執掌朝政的太后,開創了先河。」
「為後世的太后們打了個樣從她之後,太后干政之事屢見不鮮。」
「而且後來者干政的手段,也基本都是在模仿她。」
「所以,她對華夏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
馬皇后仔細想想,確實如此。
夏商周兩千年歷史,不可能沒有出過太后。
那麼問題來了:「為何宣太后會成為第一個干政的太后,之前就從未有過類似的事情發生呢。」
徐妙錦也盯着他,等待着答案。
小孩子缺乏主見,最容易受到身邊人的影響。
不論是父兄,還是皇帝皇后,乃至太孫,都對陳景恪讚不絕口。
關鍵是,陳景恪確實非常有才華,對得起所有的讚譽。
在她心裏陳景恪就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值得敬重。
她還經常聽朱雄英提起,陳景恪講課特別厲害,每次都能發前所未有之言。
所以,她心中還是有些小雀躍的。
莫非這就開始講課了嗎?
陳景恪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道:
「想要了解這個問題,就先要知道,太后憑藉什麼來實現對朝政干涉的。」
徐妙錦理所當然的道:「因為她是太后呀。」
陳景恪搖搖頭:「不不不,雖然太后的身份必不可少,但這並不是她能干政的憑仗。」
馬皇后見她一臉茫然,就說道:
「靠的是人心,若沒有人心支持,皇帝都能成為傀儡,更何況是太后。」
徐妙錦恍然大悟,說道:「我懂了,所以太后才會提拔娘家人,用外戚來實現干政,對嗎?」
馬皇后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誇讚道:「咱們妙錦真聰明,就是如此。」
「太后一介女流,想要掌權比男人更難,能依靠的就是娘家人。」
「殊不知,這麼做就是在害娘家人。」
「歷史上真正聰明的皇后和太后,都會主動約束娘家人。」
「不是她們薄情寡義,而是為了保護娘家人。」
這話可謂是她的心聲了。
她雖然沒有直系親屬了,但馬家還是有很多親族在的。
大明建立,按照規矩來說,給家族的人授官封侯是很正常的。
老朱多心疼媳婦啊,就提議從馬家選幾個優秀的子弟封官。
但被馬皇后給嚴詞拒絕。
爭霸天下的時候,馬家的人不出來支持朱元璋。
現在大明立國了,就不配享受好處。
而且沒有功勞貿然封官,也會引起功臣集團的不滿。
到時候就是害了馬家。
最後只給馬家的人賞賜了財物,不允許封官。
徐妙錦猛點頭,說道:「我知道,太后早晚要還政於皇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掌權就會提拔自己信任的人。」
「到時太后的娘家人,就會成為第一個被打擊的對象。」
陳景恪都震驚了,這是一個八歲孩子能懂的道理?
難怪上輩子朱棣那貨,都忍不住想老牛啃嫩草。
這樣蕙質蘭心的姑娘,誰會不喜歡?
這麼好的媳婦,竟然便宜朱雄英了,難受。
但凡我再年輕個三五歲,怎麼都輪不到他。
罪過罪過,陳景恪連忙心中默念,這想法太對不起福清了。
做人要專一。
滿腦子跑了一會兒火車,他才說道:「娘娘一語見地,太后能掌權,重在得人。」
「宣太后能成為第一個執政太后,全是因為一個人,為她創造了條件。」
馬皇后想了一下,道:「秦昭襄王?因為他年幼,才給了宣太后執政的機會。」
陳景恪搖搖頭,道:「不,是另一個人,一個您絕對想不到的人。」
這時,屋外傳來一個聲音:「什麼絕對想不到的人?」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龍行虎步的走進來,正是朱元璋。
後面還跟着朱雄英。
「參見陛下,參見太孫。」
眾人紛紛行禮。
朱雄英悄悄的挪到徐妙錦身邊,露出討好的笑容。
他自以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大家都看在眼裏,只是懶得揭穿他而已。
換在別的家庭,他這麼做大概率要被指責。
但朱家,懂的都懂。
朱元璋坐下後,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呢?」
馬皇后就將方才的話題說了一遍:「剛才正聊到,誰才是為宣太后主政創造條件的那個人。」
朱元璋笑道:「那肯定是秦惠文王啊,若沒有他的寵信,也就不會有宣太后。」
馬皇后卻並不贊同:「秦惠文王時期,宣太后只是寵妃,連王后都不是。」
「秦惠文王薨逝之後,宣太后都被趕到兒子的封地去了」
「若非秦武王逞強舉鼎而亡,後面也就沒她們娘倆的事兒了。」
朱元璋想想,確實如此:「既不是秦惠文王,也不是秦昭襄王,那總不能是秦武王吧?」
「小子,別賣關子了,快說是誰。」
陳景恪這才揭曉答案:「是商鞅。」
眾人都很驚訝,怎麼都沒想到,會是商鞅。
朱元璋問道:「商鞅當政的時候,宣太后還沒嫁到秦國吧?」
「你不會是想說,他留下了什麼後手吧?」
陳景恪很清楚他們為何會這麼想,不站在歷史角度分析,還真無法將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起。
「這就要從太后的出身和制度,兩個方面來解釋了」
「咱們先說說太后的出身問題」
「太后想要掌權,就要任用自己信任的人。」
「其實說白了,就是娘家人,常人口中所言的外戚。」
「沒有外戚執掌要害部門,執行她的意志,就算她有再大的本領都沒用。」
「宣太后也是靠着『四貴』,才成功掌控國家大權。」
「就連武則天,都要重用武三思等人,就是這個原因。」
「但先秦時期列國頻繁聯姻,一國之主的後宮,大多都是他國貴女。」
「能當上王后、太后的,基本都是他國公主、貴女。」
「所以,外戚也是他國的貴族乃至王族。」
「這些人,在本國有權有勢,很少有願意到外國去任職的。」
「就算他們想去,也會受到那個國家的貴族的集體攻擊。」
眾人不禁點頭,這個角度看起來確實沒什麼問題。
不過朱元璋卻提出了質疑:「那宣太后為何可以任命自己的兄長和弟弟。」
陳景恪說道:「這個問題問題的好,這就不得不提一下先秦制度和商鞅了。」
「商鞅變法之前,各國階級固化,職位多為世襲。」
「大司馬的兒孫才有資格當大司馬,大司空的子孫才有機會當司空。」
「平民的子孫當平民,奴隸的子孫永遠都是奴隸。」
「可以說,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這個坑還是世襲的。」
「孔子周遊列國,為何最後依然要回到魯國做官?」
「因為他本就是魯國貴族之後,可以享受到家族留下的政治資源。」
「在別的國家,他就是外來的蘿蔔。」
「別的國家就算是採納了他的政治主張,也沒有多出來的坑安置他這個蘿蔔。」
「噗。」朱雄英沒忍住,笑出聲來。
眾人也心下莞爾,將孔夫子比作蘿蔔,也是沒誰了。
還好在場的人都不是儒家門徒,否則少不了一場嘴仗。
陳景恪繼續說道:「高度固化的社會,貴族的權力不僅僅來自於君王,更來自於血脈傳承。」
「大家只要按照祖上留下的規矩,按部就班過日子就好。」
「太后沒有辦法提拔重用自己信任的人,自然也就無法執掌朝政。」
「商鞅變法,打破了血脈傳承制度,用人以賢以能,並全面施行耕戰制度。」
「從此只要有能力,能為秦國立下軍功,就可以改變身份成為公卿。」
「商鞅雖然死了,他的制度卻被保留了下來。」
「而這,就給宣太后提拔自己的兄弟,提供了制度條件。」
「進而為她執掌朝政,創造了機會。」
眾人恍然大悟,馬皇后更是連連說道:
「好好好,景恪一針見血直指問題核心,解答了我多年的疑惑。」
朱元璋也不禁頷首,說道:「有道理,難怪你經常說,萬事萬物都是聯繫的。」
「商鞅和宣太后是沒有見過面,但前者確實成就了後者。」
馬皇后附和道:「真相有時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議,若非景恪今日所言。」
「我怎麼都想不到,會是商鞅成全了宣太后執政。」
徐妙錦也很興奮,看向陳景恪的目光里似乎冒出了小星星。
雖然很多東西她都聽不懂,但不妨礙她知道,陳景恪說了很了不起的結論。
真的如太孫所說的那般,陳伴讀太厲害了。
連陛下和娘娘都被鎮住了呢。
朱雄英則吃味不已,陳景恪這個傢伙,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伱。
之後幾人又討論了歷朝歷代,太后干政的問題。
重點談的就是呂雉和武則天,沒辦法,這倆人是太后干政的代表性人物了。
對這兩個人,朱元璋和馬皇后是很批判的。
又何止是他們,史學家對兩人也是批判的體無完膚。
武則天的名聲好轉,還要得益於偉人對她的評價。
當時婦女解放,需要提高女性地位。
武則天這位唯一的女皇,太容易作為標杆了。
於是,她的名聲才開始好轉。
曾經,陳景恪受史書的影響,對呂雉非常厭惡,對武則天則非常喜歡。
後來長大了,自己看史書去了解兩人的經歷。
態度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武則天當政,國內政治動盪百姓遭殃,對外幾乎沒有贏過。
後突厥就是她養出來的。
相反,呂雉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
大漢建立,呂家是出過大力氣的。
劉邦好幾次被項羽擊敗,只身前去投靠呂澤等人。
靠着呂氏兄弟的支持,一次次恢復元氣。
呂家完全可以看做是劉邦的政治夥伴。
呂雉當政時期,政局相當的穩定。
對內休養生息,百姓不說安居樂業,至少也能活得下去。
對外緩和與匈奴的關係,爭取到了發育時間。
要說難受,那也只有劉姓皇室成員難受。
站在百姓的角度,呂雉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可惜,史書是貴族史,用來記錄帝王將相之事的書籍。
呂家最後被清算,家族相關事跡被抹去。
後人只能從只言片字里,來尋找真相。
既然談起了此事,陳景恪就難免為呂雉說了幾句好話。
畢竟老劉在人品方面,確實拿不出手。
尤其是對待呂雉,他連男人都算不上。
呂雉可不是那種三從四德的小白兔,而是一隻噬人的猛虎。
劉邦死,這頭老虎失去了約束她的閘籠。
之前所受的種種委屈,自然要全部發泄出來。
然後就有了人彘,有了劉氏宗親被收拾的局面。
陳景恪沒有給她翻案的打算。
雖然前世大家經常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可還有句話叫殺人不過頭點地,人彘之事實在太過於非人了。
所以,陳景恪對她還是給出了比較中肯的評價。
有功,也有過。
末了,他還加了一句:
「是漢高祖先對不起呂后,在疼愛妻子這一方面,他給陛下你提鞋都不配。」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對呂后的惡最後都報應在了子孫身上,怪不了別人。」
「如果他能和陛下疼愛娘娘一樣疼愛呂后,也不至於有後面的事情。」
本來對於陳景恪為呂雉說話,老朱還心有不滿。
這種毒婦,你也能洗的嗎?
但聽到最後那一番評價,態度頓時就變了。
「哈哈景恪就會說實話,在疼媳婦這方面,咱不輸任何人。」
馬皇后翻了個白眼,但心中卻非常高興。
和呂雉比起來,她簡直太幸福了。
一旁的朱雄英也大為認同,說道:「景恪這話說的對,夫妻本就是一體,自當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說完,眼睛還偷偷觀察徐妙錦的臉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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