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密報,朱元璋氣的七竅生煙,怒道:
「這個混賬,他胡說八道些什麼?咱要打死他。」
「都別攔着咱,誰攔咱和誰急。」
馬皇后和朱標都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樣子。
老朱一邊喊,一邊用眼睛看他們兩個。
見他們都無動於衷,絲毫沒有勸阻的意思,就更氣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咱不敢打他?來人,將陳景恪那個混蛋給咱」
馬皇后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的道:
「好了好了,別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
「再說這話他也沒對外人說,咱們幾人知道了,我反倒覺得更好。」
朱元璋道:「你就是在幫他說話,你們胳膊肘都往外拐。」
馬皇后好笑的道:「就咱們這些人,有誰是外人啊?」
「伱先消消氣,仔細想想他說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很發人深省。」
朱元璋氣哼哼的坐下:「有個屁的道理,咱怎麼沒看出一點道理來。」
馬皇后正色道:「萬民和朝廷之間就是一場交易。」
「百姓付出的是忠心和賦稅,希望獲得朝廷的庇護。」
「而朝廷享受萬民供奉,就應該給予回報。」
「如果朝廷不能守信,無法庇護萬民生存,他們就會站出來造反。」
「我倒是覺得,這個契約論和代天行道思想更加契合。」
「不論君主是不是天之子,朝廷代天行道總不會有假。」
所謂代天行道,就是之前陳景恪講過的。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朝廷行天道,重新分配財富,讓窮人能活下去。
朱標也點頭表示贊同,這個契約論聽起來很荒謬,可確實挺符合實際情況的。
朱元璋依然不認同:「看起來相似,實則大相庭徑。」
「代天行道說的是朝廷代替蒼天行道,這個契約論是什麼東西?」
「要是傳揚開來,天下還不登時就大亂了。」
馬皇后搖頭說道:「你也是造反得天下的,怎麼就不明白呢?」
「若這層神聖外衣真的有用,哪還會有改朝換代之事發生?」
「文武百官為何會聽你的?難道真是因為你是天的兒子?」
「當年大家追隨你打天下,難道也是因為知道你是天的兒子?」
「還不是因為你能力強,威望足,大家都信服你。」
「反正我嫁給你的時候,從來就沒想過你能當皇帝。」
「我就是覺得你這個後生生的端正,識大體有章法,與那些草頭王不一樣。」
最後這幾句話說的朱元璋眉開眼笑,得意的道:
「嘿嘿,那是你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咱不一般。」
「現在咋樣,是不是很慶幸當初選了咱。」
馬皇后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道:
「德性,孩子面前瞎說什麼呢。」
朱標突然覺得好飽,沒想到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能吃到爹娘的狗糧。
要不我還是離開吧。
吐槽了一句,馬皇后才說道:「不生氣了?」
朱元璋說道:「氣,怎麼不生氣。」
「咱倒不是氣他說這番話,而是不應該隨便說。」
「至少也要確定身邊沒有其他人了再說。」
「現在給那些監視他的人聽到了,你說咱該怎麼辦?」
「還好是在宮裏,那些人就算有異心也傳不出去。」
「若是在宮外被人聽去了,肯定要鬧出亂子。」
朱標插話道:「傳出去其實也沒什麼,華夏文明什麼樣的思想都有。」
「民貴君輕、無神論等思想,都傳了上千年了,又有何影響?再多一個契約論也不多。」
「方才娘說的對,朝廷統治不在於天命外衣,而是讓萬民活下去。」
「百姓活不下去,就算有一百層神聖外衣,依然會有人造反。」
「百姓能安居樂業,就算告訴他們契約論,也不會有人造反。」
「咱們都經歷過苦日子知道這個道理,時刻警醒自己善待萬民。」
「後世子孫生享富貴,他們就會認為一切是理所應當。」
「從而奢靡無度,肆意盤剝百姓,最終導致天下大亂。」
「若契約論能警示後世子孫,讓他們有所收斂,我覺得傳開了也無妨。」
朱元璋無奈的嘆道:「咱知道你們倆個是怕咱處罰他,才故意這麼說的。」
「放心,這個狗屁契約論還沒觸及到咱的底線。」
「但也已經接近咱的底線了,若他再敢說什麼激進的話,咱可能真的忍不住要收拾他了。」
馬皇后和朱標也鬆了口氣,終於給勸下來了。
他們真的就願意接受契約論嗎?
別鬧了,自己當百姓的時候,自然願意接受。
可現在他們是皇族,天命論最大的受益者,怎麼可能會砸自己的飯碗。
之所以沒有生氣,是因為此事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沒有傳出去罷了。
而且,這套理論用來警示自己,確實不錯。
之後朱元璋將朱雄英和陳景恪都叫了過來,嚴厲的道:
「將你們叫來的原因,你們應該知道吧?」
兩人自然知道,肯定和契約論有關。
朱雄英擔憂不已,雖然嘴上說會添油加醋,實際上是真害怕老朱生氣,將陳景恪給治了。
看了看皇祖母和父親,才稍稍放心一些。
大家都在,反而出不了事情。
陳景恪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
再一次試探朱元璋的底線,不知道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深吸口氣,按捺住緊張情緒,說道:
「知道,因為契約論。」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哼,你還知道啊。若非皇后和太子替你求情,咱現在就恨不得將你打死。」
陳景恪反而鬆了口氣,看來這次懲罰不會太嚴重:
「謝陛下不罪之恩,謝娘娘、殿下救命之恩。」
朱元璋嚴肅的道:「還記得咱們的約定嗎?這個契約論咱很不喜歡。」
陳景恪回道:「臣知道,所以並不打算外傳。」
「告訴太孫,只是希望能給他警示,讓他勤政愛民做一個好君主。」
朱元璋神色稍霽,說道:「還算你知道輕重。」
這時陳景恪突然說道:「陛下可還記得,故事裏大禹的部下,為何支持夏啟奪權嗎?」
朱元璋神色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面上卻冷喝道:
「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陳景恪回道:「因為大禹的部下,也不願意大權旁落。
「他們希望子孫能繼承自己的權勢,所以才支持夏啟奪權。」
「如此就可以靠着擁立之功,和帝王家族一起永享富貴。」
「臣也是一樣的,也希望自己的子孫能永享富貴。」
「臣娶了公主是外戚,將來若有機會能封爵,陳家更是要與國同休。」
「只有大明強大昌盛,陳家的富貴才能得到保障。」
「所以,臣又怎麼可能會自掘墳墓呢。」
一席話說的殿內幾人都不禁頷首。
這番話才符合人性,符合他們對人性的認識。
是人都有私心,陳景恪豈能沒有?
為什麼要下嫁公主給他?不就是想用聯姻栓牢陳景恪嗎。
為什麼他沒有處罰陳景恪?
不正是因為他確信,已經將陳景恪栓牢了嗎?
理是這麼個理,但有些警告的話還是要說。
朱元璋臉色好轉了許多,說道:「你心裏有數就行,有些話不要亂說。」
之後又再次叮囑他們,千萬不要把契約論傳出去,才讓他們離開。
等兩人逃也似的離開,他才對馬皇后兩人說道:
「現在你們滿意了吧?」
馬皇后笑道:「好重八,胸懷越來越寬廣了。」
朱標卻若有所思的道:「陳景恪連這樣大逆不道的理論,都敢告訴雄英,豈不正說明他沒有防範我們嗎。」
馬皇后也認同的道:「以他的聰明,肯定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但凡有一點防範之心,是肯定不會說這些的。」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若非如此,我豈能輕饒了他。」
——
陳景恪和朱雄英兩人,一路回到自己的住所,才露出如釋重負之色。
朱雄英正色道:「以後說話小心點,別什麼都往外說,我能接受別人不一定能。」
「我可以包容你,別人不一定啊。」
陳景恪心下很是感動,又覺得欣慰,不枉自己一番心血啊。
「放心,契約論已經是最激進的理論了,更激進的話我想說也沒有啊。」
朱雄英明顯不信,說道:「最好如此,你自己好好反省吧,我有事去辦,別跟着我。」
陳景恪意味深長的道:「好,不打擾你的『正』事。」
「記得講故事時候,將契約論部分去掉。」
朱雄英知道瞞不過他,頭也不回的道:「囉嗦,好用你說嗎。」
等他離開,陳景恪才長吁口氣,然後露出開心的笑容。
果然,成了。
他拋出契約論思想,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華夏文明誕生過各種各樣的思想。
民貴君輕就不說了,嚴格意義上來說,無神論才是對天賦皇權最大的挑戰。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無神論思想,南朝范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身處皇權時代,他也只敢反佛反迷信,不敢反對皇權。
中國古代有人敢質疑君權嗎?還真有。
明末清初大學問家顧炎武,就明確對君權提出質疑。
並且反對『獨治』,提倡『眾治』。
只可惜,他的思想未能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陳景恪提出契約論雖然激進,但只要不反對君權,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況且他講的那個故事,恰恰說明君權是必然的結果。
百姓和君主做了一場交易。
我們讓你當君主,給你納稅,你保護我們。
雖然不如天賦皇權那一套招人喜歡,但總歸還是認可了皇權存在。
只要不反皇權,稍微激進一點的言論,是死不了人的。
最後的結果也證明,他的推測沒有問題。
朱元璋禁止他傳播這套理論,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
眼下他也沒打算傳。
一個大一統的大明,更有利於他施行變革計劃。
真把大明搞亂了,那才是徹底完蛋。
況且皇權和大同世界必然衝突嗎?
如果真能實現『代天行道』理論,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這次最大的收穫,不是朱元璋沒懲罰他,而是朱雄英接受了這一套理論。
老朱就是過去的殘黨,朱雄英才代表着未來。
一點一點影響他,等他登基之後,很多激進的政策才更容易施行。
——
另一邊,大明使節團乘坐的艦隊,歷經二十餘天行程,終於到達了高麗。
路上還遇到了北元艦隊的阻攔。
大明艦隊沒有纏鬥,直接掉頭駛入深海,利用新式戰船的性能,藉助風浪輕鬆擊潰了北元艦隊。
這一仗,讓原本擔憂不已的使節團士氣大振。
使節團進入高麗,不出意外遭到了高麗王的冷遇。
直到數日後,他才在群臣的抗議下,接見了大明的使者。
但也僅此而已,在接下詔書之後,就再次消失了。
大明使節自然非常憤怒,若非有皇命在身,早就甩袖而去了。
不過,高麗王雖然不待見大明使節,高麗的讀書人和文官卻早就翹首以盼了。
他們知道得到消息,大明天子派遣了一支龐大的使節團,其中有數百名飽學之士。
目的是和高麗讀書人交流學問。
這是啥?這是對高麗華夏身份的認可啊。
讀書人和文官群體,早就激動的不行了。
在使節團到達的當天,就有數十名讀書人和文官前來拜訪。
之後越來越多的讀書人,從高麗全國各地匯聚而來。
大明使節團是帶着任務來的,雖然心中很鄙夷,面上卻表現的有禮有節。
只是交流過後才發現,高麗的讀書人也並非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很多見解,都非常的獨到。
如此,大家才漸漸端正了態度,拿出了真本事。
而高麗的讀書人感受就更深了,果然不愧是華夏主脈,隨便來一個人,學問都如此精深。
對大明更加的傾慕,也更加堅定了一心侍奉大明之心。
然後不出意外,帶路黨出現了。
各種機密消息,通過這些人的口告訴了使節團成員。
比如,北元遼東丞相納哈出的使節,比大明使節提前一步到達,對高麗進行了威懾。
高麗王就是受到他的威懾,才如此冷遇大明使節團的。
這些消息,都被匯總記錄在冊,然後傳回國內。
就連記錄這些情報的人,都不知道大明會用這些信息做什麼。
當然,這些都是明面上的交流。
私下,大明的探子開始釋放各種謠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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