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時間步入二月份上旬。
隨着最後一絲空氣中殘留的年味漸漸散去,顧為經站在畫室的房間中,向着開闊的仰光河遠方眺望。
這裏的視野很好,還沒有雲的雨季,能夠一眼看到遠方城之外的原始叢林和叢林處漸漸升起的裊裊炊煙。
排除不便的交通和被泥濘所覆蓋的道路,仰光是個很美的地方。
很少有一座城市像是它這樣,如此美麗又如此衰敗,在矛盾間讓人心生感慨。
曾經的繁華像是那些老照片中的一場殖民時代獨屬于洋老爺的幻夢,夢醒時分,只留下了一片荒蕪。
顧為經面前的筆尖在宣紙上用側鋒輕輕拉出一條清墨,作為書案上這幅仰光水墨山水畫的收尾。
【中國畫技法:職業一階(201/5000)】
【情緒:樸實之作】
任務面板上傳來新的提示。
顧為經放下筆,見眼前墨跡未乾,隨手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在微信的好友中找到林濤教授,發送了過去。
「這是我剛才即興畫的《仰光山水圖》,是不是有點入門的意思了?」
顧為經在手機上打字。
這個假期他過的異常忙碌。
每個工作日他都要去大金塔參加壁畫修復項目,晚上回家之後還要完成Fiverr上的接稿,周末還會去孤兒院裏探望一下。
但是,收穫也是很滿。
靠着曹老偶爾的指點、《摩詰手記》對於色彩的領悟、再加上他猶豫後決定傾斜了一部分自由經驗值加在中國畫技法之上。
三者相輔相成,他的中國畫技法理所當然的成為了自素描技法之後,第二個突破半專業的瓶頸,達到了職業畫家的等級。
他之所以發消息給林濤。
是因為這位教授無論會是自己的師傅還是師兄,現在都是顧為經的領路人。
曹老雖然欣賞顧為經。
但人家一個世界級的藝術家自然沒有時間整天的經歷都花在自己這個初學者身上。
顧為經加了林濤教授和曹老的助理老楊的微信,如果繪畫上的問題和林濤教授隨時溝通。
這幅《仰光山水圖》是他在中國畫突破職業一階之後,第一幅完整繪畫的水墨畫。
他想要讓林濤教授幫忙看看自己的畫。
仰光富人區,
安縵集團國際酒店。
剛剛參加完慶功酒會的林濤教授回到房間,有些睏倦的靠在床上。
大金塔壁畫修復項目的第一階段在這個春節假期已經接近完成。
真正的文物修復領域的專業人員和負責古蹟保護收尾等相關工作會一直持續到兩年以後。
不過對於他們這些負責畫畫的畫家藝術家來說,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不可能一直待在仰光。
林濤教授這樣的大畫家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安排。
各大美院的普通教職人員也還需要在開學後返回學校上課,能在春節仰光這裏待上一個月,已經是算是忙中偷閒。
大家不少人都想在最後一周的空閒時間好好休息一下。
比如說去旅遊景點轉轉,或者享受享受酒店的服務。
林濤教授當然不缺錢,但是這種免費的五星級行政套房的待遇可不是隨時都能有。
尤其是公務出差。
東夏的大學經費不少,然而正教授級別的住房標準加上伙食補貼也不過是幾百塊錢,日常出差想住安縵、希爾頓什麼的就別想了。
也只有這種國際合作的項目,仰光的本地旅遊司才會下大力氣招待他們這些藝術家們。
他拿起一邊的座機,播打了酒店前台禮賓部的電話。
年輕些的教授這時還會想着去酒店會員健身房跑步機上拍個照片,往衣服上淋點礦泉水,發個朋友圈偽裝一下高知精緻體面的小資生活。
到了林濤這個地位,他則已經不在乎這些有的沒的了。
他將花了六萬美元給老婆帶的冰種翡翠手鐲裝在行李箱裏,就舒舒服服的倒在床上,預約了一個泰式Spa。
「塞瓦迪卡!」
過了一會兒,一個帶着酒店胸牌,穿着泰國傳統服飾的小伙子就推着裝着精油、香氛的手推車走了進來。
林濤教授披着浴袍,耳機里的airpods放上愛聽的戲曲,往床上一扒,就哼哼唧唧的被小伙子像是擀麵一樣的在身上揉捏了起來。
「大王不降,哦,哦,為臣罪,伯黨哦,焉敢把主,呃,欺」
安縵酒店裏的Spa專員手藝絕對精湛,小伙子很有勁,穴位拿捏的也准。
林濤教授正哼哼唧唧爽着呢。
就聽見微信傳來叮咚一聲提示音。
一般無關緊要的聊天他都開了消息免打擾,此時聽見微信提示音,就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這是我剛才即興畫的《仰光河山水圖》,是不是有點入門的意思了?」
他看見是顧為經發來的新消息。
入門?
年輕人,你還是沉不住氣的。
林濤教授笑了。
他現在和顧為經的關係很微妙。
對方大概率會成為自己的徒弟,成為自己師弟的概率嘛也不能一定說沒有畢竟還有些人走到街上還會被雷劈中呢,反正林教授十分不看好就是了。
無論如何,顧為經現在都已經算是半個曹軒的門人。
師父讓林濤抽空指點指點這位年輕人。
他所做的這是傳給對方一套央美的國畫公開課,就把這事情放在了一邊。
不是林濤不上心教導。
而是中國畫嘛,向來是不易學,更難精通。
油畫不管有沒有天賦,學一段時間,至少大概流程也就熟悉了。
很多沒有接觸過國畫的學生,學了個一年半載——連壓、掠、鈎、揭、抵、拖、導、送這八種基礎運筆方式都練不好。
至於說更高的書畫的技法和意境,更是完全的無稽之談。
這個顧小子雖說祖上是宮廷畫師,從小也是耳濡目染的書畫世家環境,不至於是零基礎。
但林濤從顧童祥那裏了解過他的中國畫水平,也看過他以前的國畫。
大概是普通學生中的不錯,談不上優秀。
比不上對方素描功底的傑出,更是無法和那他對於國畫顏料那種充滿靈氣的天資相比。
那他林濤現在就沒有什麼好教的了。
在國畫領域,
有一個好師傅重要麼?
當然重要極了,比西洋畫的老師要重要的多的多的多。
國畫不僅重技法,更重意境。
西洋畫法當然也注意境。
可以說越是現代的美術流派,相比於基礎景物寫實的像和真,都更越注重情感。
這一點上現代美術流派和東夏傳統畫法理念不謀而合。
但至少對於西洋畫比較基礎的職業畫家來說——油畫還是很【實】的一門技法。
哪裏畫的不好——明暗光線沒有調整好,還是結構線條過於草率。就算水平不好,知道問題出在哪裏還是容易的。
基本上美院的任何一個教授都有資格教學生畫油畫。
不論教的好壞,就算是二三流的美院,誤人子弟大概都是不至於的。
但國畫不一樣,
到了一定程度,有沒有好的老師是天壤之別。
很多繪畫結構和思路,梅花的濃淡,竹子的風骨用筆方面都是差之毫厘,最終呈現的效果謬之千里。
為什麼有很多畫師真的是求爺爺,告奶奶的請林濤教授給他看畫。
為什麼曹老想要提點顧為經兩句的時候,那些大教授們舔着一張老臉也想要留下來蹭課。
是因為曹老隨口一句心得,就可能讓對方突破鬱結許久的心障。
很多情況下,就算你和大師攀上了關係,對方真的認真看了你的畫,所給出的結論也是很籠統的。
「畫的沒有骨」、「筆鋒晦澀」、「花朵太媚」、「雪山太冷」
至於什麼他媽的叫做桃花畫的太媚,雪山畫的太冷。
呵呵,
自己悟去吧。
想明白了,畫技精進也是尋常事。
想不明白,對這幾段話相面個三、五年十年十幾年也是常有的。
國畫的個人屬性太強了,很難批量教導。
真的想要別人手把手的教你,指導你的錯誤——抱歉,大師可是很忙的,這是親傳弟子才有的待遇。
這說的是到了一定技法水平之後。
顧為經以前畫國畫的水平,在林濤看來也就還是新手的地步。
根本談不上拔高的技法。
就像舊時港台武俠小說里的練功。
新人先學扎馬步,踩梅花樁,小和尚要為廟裏挑水打熬筋骨。
高深的武功有嘛?
有。
但是在教導別人扎馬步這件事上,是村口的武師,是大宅門裏的護院家丁,還是丘處機、王重陽,張三丰這樣的絕頂高手,差別並不大。
林濤讓顧為經什麼時候畫出他自己滿意的作品了,再來找自己指點。
沒想到這才幾天的時間。
這個顧小子就覺得自己已經入門了。
入門?
「到底是小孩子,沒耐心,沉不住氣呀。」
林濤有些好笑。
他到是不至於看輕了顧為經,小孩子想要得到鼓勵也是人知長情。
有曹老的閉門弟子這種在近代美術史上也算是大餡餅的好事在等在前方,就算林濤教授看來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可人家心高氣傲的想要表現表現也是正常的。
只是或許太過極於求成了。
倒也能理解,要是他在這個年齡就能得到曹老的欣賞,林濤就是隨手畫個雞蛋也恨不得拿給對方去看,想要更多的給大師留下印象。
「小孩子嘛,就算畫得不好,也應該鼓勵為主,督促為輔。」
他下定了決心,就算顧為經畫的不好,他也希望會捏着鼻子勉勵勉勵顧為經。
只是應該和對方好好說說,希望他能踏實一些。
林濤想着,直起身往上床上爬了爬。
他一邊讓泰式Spa技師給自己踩腰,一邊哼着《雙投唐》的唱曲,打開手機加載顧為經剛剛發來的照片。
「單單剩下王伯黨,如今保你來降唐。忠義二字伱不講,你是個人面獸心、人面獸心、獸心—哦?」
林濤教授打開手機上的照片,發出一聲鼻音。
他久久的凝視着這手機上的圖片,嘴巴微微的張開,最後一句唱詞被噎在肚子裏。
恰好此時,技師小哥伸出腳,踩在林濤教授的老腰上。
他一口氣卡在胸腹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安縵酒店的行政套房中,傳來一陣好像公雞打鳴的叫聲。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