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瞎眼老道士挺大度,說話也和藹可親,於是我便和他攀談了起來。
經過一番簡單的交流和了解,我得知他叫徐平,是這間平安白事鋪的老闆。
他說自己能掐會算,在沉江也有名有號的人物。
可我通過觀察,發現他這間白事鋪里的東西都很陳舊。
看上去起碼有好幾個月沒什麼生意了。
言多必失,我擔心再順着這個話題聊下去,會把天給聊死。
於是我趕緊換了個話題問:
「徐先生,為什麼沉江有這麼多做白事的啊?」
「先生?」徐平臉色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小小年紀就這麼懂規矩,好家教呀。」
我倒不擔心說漏嘴,反正我算看清了,在沉江市,稍有眼力的陰行前輩都能看穿我的身份。
不對,不能說「看」,應該說用鼻子一聞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徐平要是能聞出我身上的屍臭,那就說明他有兩把刷子。
如果沒能識破我的身份,那就不怪他店裏沒生意。
緊接着,徐平耐心地給我講起了沉江的歷史。
我對歷史沒什麼興趣,不過他倒是說了一句我蠻熟悉的話:
「水為坎,沉江之險!」
聽到這七個字,我才重新打起精神。
結果細細聽下來,我發現在風水方面,徐平要比江老專業許多。
雖然有很多我聽不懂的名詞,但即便是囫圇一聽,我也受益匪淺。
總之,按徐平的話來講,沉江地界,就是我們陰行最容易掙錢吃飯的地方。
說到這兒,徐平微微偏頭對着楊箐:
「來之坎坎,終無功也,未必是件壞事啊。」
徐平語氣平緩,但我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而且意味頗深!
不知怎的,這句話竟被我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隨後又聊了一會兒,我也對他說出了一些實情。
包括姓林的在跟蹤我,以及我和楊箐正在逃命。
徐平一聽,當即表示我們可以暫時留在鋪子裏,等安全了再走。
可當我提起我們是「老江白事鋪」的人時,徐平臉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徐平臉色驟變,身上那股和藹可親的氣息瞬間消失!
我本想着,反正大家都是陰行里的人,沉江市就這麼大,沒準還能攀些關係。
江爺名聲在外,徐平肯定聽過他的名字。
沒曾想,徐平何止是聽過江爺的名字,他對江爺簡直就是恨之入骨!
徐平面色一沉,拍桌而起,厲聲道:
「好啊,你們居然是他江二狗的人!」
我整個人都傻了,這還是我頭一回聽到有誰敢直呼江爺的大名!
而且「二狗、二狗」的,名字本來就不好聽。
再帶上三分火氣,聽着更像罵人了。
都怨我,自作聰明,沒事兒瞎攀什麼關係?
我趕緊奉承兩句,拉上楊箐對徐平說:
「徐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和江爺之間有什麼誤會,我們這就走。」
「走?」徐平聲調上揚,冷哼一聲:「老實待着吧!」
說完,他一掃衣袂,然後抄起柜上的拂塵,直接把我和楊箐攔在了鋪子裏。
這下我能斷定,徐平絕不是個光說不練的假把式!
不說別的,就單看他結怨的對象,那可是江爺啊!
一般的混子,就好比錢大彪那樣的,也就敢和江六子掰掰手腕兒。
好在徐平並沒有真的想把我們倆小孩兒怎麼樣。
我心想,被扣在這裏,總比出去被姓林的到處追殺強吧?
無奈之下,我只好和楊箐暫時留在平安白事鋪。
不過令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楊箐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
她仍然好奇地東張西望,時不時還問我一些問題。
但在這麼壓抑的氛圍下,我只能隨口敷衍兩句。
倒是徐平,他眼睛雖然瞎了,但臉始終面朝我們這邊。
很快,他就淡淡地說:
「都是好苗子,可惜了,可惜了」
我連忙接過話問:
「徐先生,您說什麼可惜了?」
徐平嘆了口氣,顯然他心裏也清楚,完全是因為江爺,所以他才會遷怒於我們。
實際上,我們不僅沒得罪他,反而還很懂規矩。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老一輩的陰行師傅,最看重的就是規矩。
那些年,像徐平這樣落魄的陰行師傅更是如此。
誰都想在自己百年之後,能在世上留下傳承。
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的手藝正在面臨着失傳的風險。
譬如當年我和楊箐那般年紀的孩子,在陰行前輩們眼裏,其實很受寵愛。
只不過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這些。
我只當徐平是動了惻隱之心,不想過分為難我們罷了。
緊接着,我從他口中得知,整個沉江市都知道,他和江爺是死對頭。
早在「三灣九屍」案那會兒,他就和江爺結下了梁子。
但我能聽出來,在這段關係里,他顯然處於下風。
我本來以為,他是瞧着江爺開了間白事鋪,所以自己也跟着開了一間。
不料,徐平的白事鋪,居然在沉江開了近三十年!
所以他們倆之間的恩恩怨怨,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徐平忿忿不平地冷嘲熱諷着。
我則在心裏盤算,該用什麼藉口離開這裏。
過了好一會兒,徐平突然對我說:
「娃娃,你既然是他江二狗的人,想回去就叫他親自過來接你們。」
我一聽這話,心裏頓時就慌了。
被死對頭扣在老窩裏,這事兒太丟人,江爺肯定不會輕饒了我。
「徐先生,咱們講道理,這事沒必要驚動江爺吧?」
徐平冷哼一聲反問我:
「那你覺得,我的人要是去到你們那兒,他江二狗會怎麼做?」
我一時語塞,就江爺那個脾氣,還真說不準會做出什麼。
況且,他身邊還有個江六子,那可是個「炮仗」,一點就着的脾氣。
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我猜,八成得見血吧
見我無話可說,徐平索性指着櫃枱上的電話說:
「知道電話號碼嗎?不知道我告訴你。」
我無奈地回了一句「知道」,然後來到櫃枱前,撥通了鋪子裏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接通後我就聽到了江爺懶洋洋的聲音:
「餵?誰啊?」
我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憋出個屁,還是江爺明察秋毫:
「是陳酒吧?你不是出活去了麼?怎麼突然打電話回來?」
這時,徐平用拂塵敲了一下我的後背。
我只能怯怯地回答道:
「江…江爺,我和楊箐回來了,只不過我們在…在…在平安白事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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