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維爾閉上了眼睛:「我也是。一筆閣 www.yibige.cc」
「你要做選擇了。」塔維爾轉折得很突兀, 他鬆開了白柳,額頭與白柳相抵,輕聲詢問他,「解『藥』還是毒『藥』?」
白柳的手落空地蜷縮了一下。
塔維爾平靜地看着他, 銀藍『色』的眼眸宛如一面放於水下的鏡子, 水光搖曳的倒映着白柳沒有情緒的, 波動的臉。
他說:「你應該知道什麼是解『藥』了,做出選擇吧。」
白柳的眼神空了一下, 他的記憶在一瞬之間穿過了塔維爾的眼眸,飄了很遠很遠。
在陳舊的福利院圖書室里, 浸滿油漬的舊詩篇攤開在謝塔的膝蓋上,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穿過他垂落額前的發, 就像是穿過茂密鬆散的樹枝, 散成零散網格的光,落在泛黃的, 破舊的書頁上。
空氣里有浮塵和熱浪漂浮着, 圖書室的窗台正對着沒有修建過的雜草綠蔭半開,水池在灼目的日『色』下泛出魚鱗般的波光, 宛如一萬顆鑽石鋪在水面上那樣漾眼。
白柳對看書沒有興趣, 昏昏欲睡地用一本書蓋在臉上,枕在雙手上偷懶,熱氣蒸騰出的汗『液』打濕了他的領口。
他已經不記得具體是犯了什麼事了,總之他們就是被發配到這個看起來幾十年都沒有打掃過一次的圖書室做清掃工作——這種懲罰在白柳和謝塔的身上都很常見。
但好在那是一間狹小的圖書室, 謝塔並不着急,他安靜地坐在窗台旁翻看埋在灰塵下的舊書,低聲誦讀:
「我怎麼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不獨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凋落,
或死神誇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當你在不朽的詩里與時同長。
只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神明將長存,並且賜給你生命。」
白柳終於被謝塔喋喋不休的誦讀聲給吵醒,他取下蓋在臉上的書,眼睛犯懶沒有睜開,嘴裏倒先反問了謝塔一句:「最後一句不是這樣的吧?不要念着念着隨便篡改別人的詩。」
「原句是【這詩將長存,並且賜給你生命】。」謝塔被拆穿了也不氣惱,依舊很平和地望着白柳,那眼神似乎要把白柳給裝進去,「我不太會寫詩,但我在這首詩里看到了你。」
「這詩很適合你。」
白柳腦子裏把這首歌頌自己情人肉麻到過分的情詩過了一遍,假裝撐了個懶腰翻身,不去看他身後的謝塔,靜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不要隨便找一首詩就來調戲我。」
「沒有隨便找一首詩。」謝塔不急不緩地說,「你的長夏永不會凋落,這是描述你未來的詩,會有人告訴你的。」
「我的未來?那你呢?」白柳又翻身回去,挑眉挑刺般地反問,「只有我的長夏不會凋落是嗎?」
他那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但那天謝塔卻靜了很久很久,才抬起眼來看他,聲音輕得就像一片落不下的樹葉:
「我沒有夏天。」
他輕輕吐息:「我只是偷偷地共享了你的夏天。」
謝塔的眼神瞭望窗外蔥蘢的夏日盛景:「這夏天的確可愛又溫婉,是我見過最美的夏天,但這些並不屬於我。」
「我總會離開的。」
在那個夏天結束的時候,謝塔消失在了那個水池的底部。
而在夏季初始的玫瑰工廠,五月的玫瑰花盛放了正值花期的第一輪。
塔維爾放開的那一瞬間,白柳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他下意識的抓住了塔維爾的手腕,很冷靜地看向他:「你又要走了是嗎?」
「我們會重逢的。」塔維爾輕輕抬起另一隻手,撫『摸』白柳的眼瞼和臉龐,「這不是屬於你的夏天和玫瑰,我不會留在這裏,你也不應該留在這裏。」
塔維爾冰冷的手似觸非觸地貼在白柳的皮膚上,是雪落在臉上的觸感。
「在太陽消失四分之三時,會有故人來尋冷僵的你,不要害怕死亡帶來的分別,不要害怕雪原里碎裂的逆十字架。」
「不要害怕活着,或者死去的我。」塔維爾把白柳的頭抱在懷裏,俯下身親吻他的濕潤的,帶着玫瑰香氣的碎發。「不要害怕我離開你的夏天。」
「我是一個沒有夏天的隕落神明,但我擁有一整個等待你的冬日。」
「現在做出選擇吧,解『藥』還是毒『藥』。」塔維爾垂下纖長,雪『色』的眼睫,一邊抱緊懷裏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把頭埋在他懷裏的白柳,一邊很輕地撫『摸』白柳的滴水的發尾,「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你都會離開是嗎?」白柳悶聲問。
塔維爾靜了靜,誠實地回答了他:「是的。」
白柳又靜了下去,但塔維爾感到自己的腰腹上白柳抱住自己的雙手收緊了——這一點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啊。
塔維爾突然想笑。
在遇到不想面對的情況,受了其他小孩或者是老師給的氣,或者是不想承認的分別的時候,十四歲的白六表面八風不動,甚至還會開口諷刺兩句。
但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那個瘦小的白六就會偷跑回去抱住那個巨大的,佈滿補丁的瘦長鬼影的玩偶,埋進去一動不動釋放情緒——也是這樣的姿勢。
「但不管你要做什麼樣的選擇。」塔維爾撫開貼在白柳耳廓上的髮絲,低下頭靠近他的耳邊低語,「你對我來說,永遠是最重要的。」
「無論還要經歷什麼,我一定,一定會趕來見你。」
白柳緩緩地從塔維爾的懷裏撐着坐起來,他直視着塔維爾——他終於記起他為什麼在十四歲之前沒用直視人這個習慣,而是十四歲之後才有了。
因為謝塔說:【不要直視我,我有一雙很可怕的眼睛】
白六不懷好意地調笑他:【但如果不直視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在和你說話呢?萬一我在和其他人說話,你以為我在和你說話,這樣你豈不是很尷尬?】
謝塔沉寂了一會兒說:【但是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假裝,你和所有其他人說話的時候,無論你在看誰,我都可以告訴我自己,你是在和我說話。】
白柳記得當時的謝塔一邊和他說這樣的話,一邊為了遮擋自己的眼睛更深的低下了頭,嘴唇緊抿着。
——就像是現在一樣。
「不要一邊說這種要離開的話。」白柳一邊撫開塔維爾的額前的發,一邊湊過去,像是抱怨般笑着說,「一邊『露』出這種比我還要不捨得離開的表情啊。」
十年前的白六說:【你以後不用這樣假裝了,從本質上來說,我也只有你一個說話對象,只有你會真的聽我說的每一句話。】
【所以無論是我和誰說話,其實都是說給你聽的,我會一直看着你的眼睛說話的。】
【我不覺得你可怕。】
十年後的白柳說:「我不會再害怕你的死去了,從本質上來說,死亡已經是人類最可怕的事情了。」
「而你不會死,無論賜予你這一點的是誰,是神還是魔鬼,無論其他人覺得你是怪物神明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對我來說,你都只是謝塔而已,我覺得你能一直活着很好。」
「我不覺得你可怕。」
白柳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平靜地說了下去:「毒『藥』是從你身體裏生長出來的干葉玫瑰,解『藥』是通過你的血澆灌出來血靈芝,是嗎?」
在看到那本日記本和福利院有關的時候,白柳就意識到了解『藥』是什麼。
血靈芝這個道具的功能解釋是可以停止所有的負面buff,這個負面buff里很有可能就包括干葉玫瑰導致的上癮狀態,而恰好廠長又是從福利院購買的神像——很有可能塔維爾的身體還埋葬着血靈芝的母體。
只是因被分/屍了,無法形成完好相連的血管和器官,所以沒有辦法生成可以澆灌血靈芝的血『液』。
那個廠長應該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他已經徹底失控了。
比起可以拯救他自己的【解『藥』】,很明顯濃度更高,更加讓他癲狂上癮的【毒『藥』】——玫瑰香水更吸引他。
他無法停止對玫瑰香水的欲望,更不可能把核心生產工具(心臟)放回塔維爾的胸腔,讓塔維爾重新成為一個血『液』供應機器生產血靈芝來拯救自己,這也徹底毀滅了他。
這個遊戲的原理也是一樣的——在窺探了整個玫瑰工廠運作核心機密之後,放在玩家的面前有兩條路。
一條是繼續利用分屍後的塔維爾孕育干葉玫瑰,生產玫瑰香水。
一條是吸取塔維爾的血『液』,像第三個副本那些投資人那樣,讓荊棘般的血靈芝鏈條穿過塔維爾的身體裏生長,源源不斷地生長出可以解救所有人的血靈芝。
干葉玫瑰沒有荊棘的,葉片枯萎的光滑根莖恰好在血靈芝帶刺的,玫瑰般的灌木枝條身上補齊了——這兩個植物在被設計之初,就是相輔相成,互相克制的一對。
「你在逃避是嗎?」塔維爾注視着白柳,「因為你哪一條都不想選。」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應該清楚,這個遊戲從設計開始,你就只能從這兩條路里選。」
「那個人在『逼』你做選擇——是通過折磨我拯救世人,還是放任世人受折磨來讓我好過。」
白柳知道的。
他在踏入這個遊戲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所以他一直在逃避進行遊戲。
——有人在通過折磨塔維爾,『逼』他做回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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