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黃指揮使求見。」
「讓他進來。」
福王府深處,朱常洵仍是將肥胖的身體仰靠在榻上,慵懶如豬,看向黃奇瑞的目光卻充滿了參研的意味。
「親家今日來,不會是替你閨女向孤告狀的吧?是不是德昌王,把孤前日送去的兩個美人寵上了天?」
黃奇瑞一副和氣阿家翁的老好人模樣,仿佛半月前被朱常洵當面羞辱奚落的事,從未發生過。
「哎,殿下放心,下官旁的本事沒有,還是自負教女有方的。德昌王妃她,不至於像市井婦人那般氣量偏狹。」
朱常洵揮手示意親家坐,一面閒閒問道:「那你來見孤,何事?若又像黃秉石那個老古板,搞什麼勸諫的一套,你可別怪我這就攆你出去。」
黃奇瑞笑得眼角的皺紋跟菊花瓣似的,殷殷道:「下官與黃長史,的確是耗子膽了,殿下先頭,訓斥得對。目下瞧來,那姓魏的閹官兒,也就嘴皮子翻一翻撒撒氣。」
朱常洵冷笑:「不然呢,他還能怎地?是他姓朱,還是本王姓朱呀?說起這個就來氣,黃秉石那天居然攔着孤的校尉。孤就是要將那魏忠賢逮進來打一頓。咱們前朝多少藩王,在藩地連巡撫和總兵都能打,孤教訓一個太監,莫非還能給按上什麼悖逆之罪?」
黃奇瑞作出為老友開脫之色:「魏忠賢,畢竟算欽差、天使,黃長史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唷,不說這檔子糟心事了,下官今日,為殿下送了兩個妙人兒來。」
言罷,黃奇瑞轉頭對門外喊了一聲。
只見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蓮步輕移,款款進屋。
朱常洵一看就來了精神,眯眼將佳人的面貌身姿打量一番,指着黃奇瑞笑道:「親家,你倒還曉得,替你女婿,給孤還禮吶?」
黃奇瑞故作神秘:「這兩個小丫頭,拿得出手的,可不光是這八九分上乘姿色。唱曲兒,更是堪比天籟。」
「這就唱一段給孤聽聽。」
黃奇瑞一個眼神,少女中穿淺綠裙子的那個,便朱唇輕啟,咿咿呀呀地唱起來:「早離了塵凡濁世。空回首駭弩危機。伴浮鷗溪頭沙嘴。學冥鴻尋雙逐對。我呀。從今後車兒馬兒。好一回辭伊謝伊。呀。趁風帆海天無際。」
這般低吟淺唱,聲腔婉轉,一口軟糯的蘇州官話融了十分戲韻,直把朱常洵聽得骨頭都酥了。
少女唱罷,朱常洵喜得擊掌叫好,對黃奇瑞道:「這唱的,可是崑腔吶。兩個都會唱?」
黃奇瑞點頭。
朱常洵不吝誇獎:「看不出來啊親家,你一個蜀地秀才,能尋到這等江南絕色。」
黃奇瑞此刻見了朱常洵口水都要流下來的醜態,才相信,鄭海珠不是誆他。
鄭海珠那天告訴黃奇瑞,京師至今還流傳着太祖爺的一句話:四書五經好比五穀雜糧,家家都能有,崑腔卻像是山珍海味,富貴人家不可無。
天家貴胄們,尤其朱常洵這樣打小被皇帝寵着的,在紫禁城時沒少聽崑腔。但當時為了福王儘快就國,朝堂上下鬧得亂鬨鬨,鄭貴妃和兒子被東林群臣罵得狗血淋頭,母子倆拿到巨額錢財就先消停些個,哪裏還敢堂而皇之地去江南搜羅戲班子到洛陽。
今日忽然得了兩個如花似玉又擅崑腔的美人,朱常洵自是樂得合不攏嘴。
黃奇瑞討好地解釋:「下官家中,做些蜀錦買賣,也販去江南,一來二去,結識了些吳地文士,買到這等上品的伶人。」
朱常洵爽快道:「你既有此門道,就為孤多覓些好的來。」
黃奇瑞連連點頭,笑道:「殿下,這倆只是開胃菜,下官在南直隸的友人,還物色了一位模樣更好的,據說唱起來,那更是叫人如聞仙樂耳暫明。正在坐船來洛陽的路上。」
如此,朱常洵如貓爪撓心地等了七八日,黃奇瑞才又來王府。
「人呢?還沒到洛陽麼?」朱常洵見黃奇瑞一個人來的,不免失落。
黃奇瑞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無奈樣兒:「不怕殿下笑話,下官這一把歲數,還頭一回被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拿捏了。也不曉得中間人怎麼傳的,那姑娘以為是來洛陽設帳收徒呢,結果昨日聽說是來伺候殿下,就」
朱常洵臉上的肥肉一抖:「怎麼,伺候堂堂大明親王,她反倒不樂意?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黃奇瑞繼續釣魚:「她哪會不樂意,只是,到底是在南直隸那邊,被一群文人雅士們寵慣了的,氣性大,不肯就這麼丫鬟似地跟着下官過來。她說,請殿下屈尊去她寓居的雅廬,先聽她給殿下唱一曲,若殿下不覺着污了耳朵,便以王府樂舞生首席的禮儀,聘她入府。」
朱常洵嗤道:「這是個嫦娥嗎?下凡還委屈她了?」
但口氣渾不是震怒的意味,倒帶了幾分打趣的嗔意。
黃奇瑞拿捏着火候,又添了把柴:「還真是個嫦娥,下官親眼見了,嘖嘖,才曉得,先頭送來給殿下的兩個娃娃,也就是蒲柳之姿。哎呀,那嫦娥的眼波這麼一掃,嘴巴再這麼一撅,把那張玉琢似的面孔一板,我就只想着,什麼都答應她。」
朱常洵指着他笑道:「都是要有外孫的人了,如此把持不住。成,你去與她說,也準備一出《浣紗記》。明日待孤午睡起來,你就引着孤,去她住的地方。孤把這嫦娥,從月亮上,接下來。」
翌日,未申之交,朱常洵由兩個校尉、十個軍士護着,隨黃奇瑞出府。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黃奇瑞的幾個家丁,就抬着兩隻大箱子,來到王府。
「這是南直隸伶人的戲服頭面,殿下和我家老爺吩咐我們先送過來。」
王府管事識得領頭的家丁,倒還客氣地問:「殿下和你家老爺,是還在聽戲?」
「嗯,那邊置辦了酒席,一時半會回不了府呢。」
王府管事俯身要打開箱子,黃奇瑞的家丁頭子也不阻攔,只提醒道:「爺小心些,咱家老爺吩咐說,這些紅伶的頭面,啥點翠啥鑲金的,壞了一個都得送回南直隸去修補,麻煩着哩。」
「省得,省得。」
管事乾脆蹲下來,輕輕抬起箱子蓋,看清裏頭堆珠疊翠的三四頂頭面。
又去看了另一個箱子,裏頭是碼得齊整的刺繡戲服。
管事喊來一個婢女:「你帶他們進府,把箱子放在樂院裏。」
黃家的家丁頭子陪個笑臉道:「還要勞煩爺給咱弄幾塊點心吃,咱得守着這箱子,等咱家老爺陪着殿下和紅伶回來了,請那位姑奶奶驗看了,才成。」
管事點頭:「小事,左右院裏的樂師也要開飯,你們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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