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夜晚,杭州城內星火盞盞,匯聚萬千。筆硯閣 m.biyange.net
雖然因為皇太孫初入城時,戒嚴了一會。可是夜晚來臨之時,商業繁華的杭州城,又成一片歌舞昇平之地,繁花似錦儼然天上人間。
酒樓歌肆,煙花柳巷,河上畫舫,茶樓書院都是人滿為患。無論士人商賈,還是平頭百姓,酒酣耳熱之時都在談論着此時皇太孫突然駕臨杭州。
儲君親至乃是一地之榮,身為杭州之人更是感到驕傲。
百姓都是單純的,若不是親身經歷,他們很難想到天下會有如此多的黑暗。即便是想到了,但是真正的黑暗,遠比他們想的還要黑上一百倍。
他們更想不到,在他們興高采烈議論之時,布政司大堂之中,氣氛已經到了冰點。
朱允熥依舊端坐在明鏡高懸匾額之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輕輕點着桌面。堂下,跪着的杭州上下官員們皆是戰戰兢兢,冷汗淋漓。
布政司衙門佔地極大,這邊的大堂跪着眾官員,邊上的房間直接被三司和錦衣衛拿來做審案的房間。
每當有驚呼和慘叫從邊上的房間裏傳來,跪着的官員們的身體,都會跟着顫抖幾分。而且,時不時有同僚,被錦衣衛直接從人群之中拉扯出去,更讓他們膽戰心驚,魂飛魄散。
杭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按察司等主要官員,在頃刻之間變成階下囚。隨着他們的交代,更多的經手官員被一一拿下。現在堂中人人自危,灰磚砌成的地面上,汗流成河。
「殿下,用膳吧!您午膳就沒吃!」王八恥悄悄過來,在朱允熥身邊說道,「奴婢讓人給您熬了珍珠香米粥........」
「不差這一會,也不差這一頓!」朱允熥看看堂下的官員們,「孤,就在這裏等,等真正的真相大白,再無一條漏網之魚再吃。不然,孤吃的也不安心,更吃不下去!」
若朱允熥只是個平頭百姓,聽說這種事,大概只會心裏暗罵幾句發發牢騷。然後再說一句,千里做官只為財的真理,該吃吃該喝喝,過幾天就忘了。
可現在他是大明皇儲,未來帝國的掌舵人。這種事,必須要嚴查嚴辦,不能心慈手軟。絕對不能姑息,更不能放鬆。
在他的記憶中,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的一句話,讓他深以為然。
「士大夫無恥,乃國家之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疆域龐大的中原王朝,臣子們都是皇帝的幫手。
古往今來,從來都是讀書人做官。
做官選讀書人,乃是因為文以載道。讀書人讀的聖人學說,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蒼生的大道。
官員首選德,讀書人之所以是讀書人,就是要比尋常百姓更具有道德觀。無道無德,即是無恥。
因為他們有道德,有大道,所以才被授予權力,管理天下,享受天下百姓的奉養,封妻蔭子家族富貴,高高在上。
這不是朱允熥,非用他現代人的思想,去強行要求古人。而是常理上,歷朝歷代對官員士大夫的要求就是如此。古人對於官員的道德要求,就是如此。
因為在享受着巨大權力和身份紅利的同時,官員士大夫們對於君王和天下,有義務!而百姓,他們是被索取者,他們是卑微的奉獻者。對於皇帝對於天下,他們沒有義務。
縱觀史書,多是記載忠臣孝子之美名,鮮有記載百姓之剛烈。
華夏上下幾千年,王朝更迭生靈塗炭之時,百姓所求不過一碗安穩飯。歷史從不會苛求苟活的百姓,更不會強加給他們,飄渺的大義凜然。只會鄙視那些不履行官員義務,不履行自己責任的無恥之人。
讀書人的精神和風骨,就是他們對義務的最好詮釋。如顏真卿,毀家紓難。如文天祥,慷慨赴死。如歷史上那些愛民如子的好官,如那些剛正不阿,千古留名的賢臣。
就好比朱允熥身邊的那些老師們,如方孝孺等人,朱允熥明知道有時候他們太過迂腐,太過異想天開,太過頑固。但每次這些人說話,他都要虛心傾聽。
真正的讀書人,只為蒼生說真話,不為君王獻媚言。
只想享受權力,不想履行義務,便是無恥的士大夫。
但是現實很諷刺,千年以來還是這些無恥的官多一些。歷朝歷代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敢用超高的道德標準要求臣子們。
因為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慾,都酷愛權力。所以哪怕是再雄邁的聖主,也會對貪腐特權之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管不了,更管不過來。
可是,德行上,卻從沒有放鬆過。不管你私底下如何,但不能失德,不能無道,更不能無恥。
杭州案,叩闕事,表現出來的,就是比貪腐還可怕的無恥。
歷史上的大明,毀於無恥。
朱允熥從沒有指望,他將來的臣子們都是聖人。但是他絕不能容忍,無恥之人身居高位。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
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一錦衣校尉進來,跪地奏道,「啟稟太孫殿下,孫不過並其母,還有孫家心腹奴僕三十二人,抓捕到案!」
朱允熥沒有回話,而是先看了一眼始終癱在地上的孫效忠。聽到此話,本來似乎認命的孫效忠,開始劇烈的掙紮起來。
「帶上來!」朱允熥說道。
「走!進去!」
「跪下!」
錦衣衛的責罵踢打中,一圓臉驚恐,抖如篩糠的年輕人被帶了上來。而在這年輕人之前,是一個披頭散髮,不住四處打量的婦人。
「老爺!」
「父親!」
李氏和孫不過同時發出驚呼。
「父親救我!」孫不過大聲哭喊。
「老爺!」李氏嚎啕大哭。
孫效忠的身體,在侍衛的手下劇烈掙扎幾下,眼神中冒出濃濃的不甘。可是最終,表情慢慢平靜,心中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嘆息。兩行淚水落下,以頭搶地。
「你就是孫不過?」朱允熥戲謔的問道。
孫不過跪在地上,眼中滿是淚光,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來,竟然還有幾分可憐。可是想起他的所作所為,這人不配有淚。
「小人是孫不過!」孫不過顫聲道。
「你這畜生,竟然長了人樣?」朱允熥冷笑,說着手上用力,桌上剛剛看完的供詞直接扔了過去,「這些可都是你乾的?」
孫不過觸電一樣,向後連滾帶爬,「不是我!不是我!」
惡人只會向弱者,面對皇權天威,他們的表現比他們欺負的弱者還不如。
「跪好!」一錦衣衛上前,用刀鞘咣咣幾下。
「別打我兒子!」李氏一聲慘呼,撲倒在兒子身上,抬臉喊道,「殿下,這些事不是我兒子做的,不是!」
「鐵證如山!樁樁件件,明明白白,你還敢狡辯!」朱允熥怒極反笑。
「殿下,殿下!」李氏驚慌失措,大聲叫喊,「是別人教唆的,他不是主犯。都是他那些朋友教唆的,我兒不是主犯!」
「我說他這畜生怎麼披了張人皮,原來是有個同樣披了人皮的畜生娘!」朱允熥怒道,「還有個畜生的爹!真是一門三畜生,千古奇談!」
「父親,救我!」孫不過在母親的身下哭喊。
「兒!」孫效忠涕淚交加,「事已至此,像個男人一樣!」說着,大吼,「你爹你娘陪你一起死,你像個男人一樣!」
朱允熥注視孫效忠良久,「孤說錯了,你們不是畜生,畜生還有心,還知道好壞善。」說着,冷笑起來,「養不教父之過,孤本以為你會說,是你們沒有教好他,以致今天之禍!想不到,臨死,你都沒悔悟!」
隨即,朱允熥又道,「你以為一死就可以了?沒那麼容易!你們所做之事,孤要十倍奉還。只有這樣方能對得起給你們殘害之人,只有這樣才能告慰天下!」
說到此處,朱允熥再也沒興趣去看孫家人的醜態,不耐煩的揮手,「拉下去審!」
孫家幾人,又被拖了下去。
朱允熥能站起身,走到堂下,撿起地上的供詞。
帶血的供詞,字字句句滿是罪惡。這還是有名有姓能找到苦主的,那些沒名沒姓不敢聲張的,說不定還有多少。
「把這些貼到城裏,傳孤的手諭,讓城中受難之百姓伸冤,可不記名。」朱允熥冷聲道。
「遵旨!」傅讓上前,馬上讓人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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