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爺幽黑清冷的眸子微眯,盯着姰暖一言不發。
杜審臉上再掛不住笑,眼梢飛快掃量了幾眼眼前的小姑娘。
只見這姑娘身量纖薄嬌小,天藍色半臂小衫搭黑長裙,鴉黑麻花辮垂在肩前,膚色白糯如荔,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素得過分乾淨,襯得纖秀黛眉彎彎睫羽,眉眼如工筆勾畫般秀麗精緻。
這若長開了,倒是個如書卷墨畫般的美人兒。
這就是江老四一直在找的人?
還是個讀書的女學生呢。
江老四,造孽啊...
杜審面上不動聲色,哥倆好兒地上前搭住姰恪肩,將他往旁邊帶,給兩人讓開地兒,口中壓低聲笑說。
「你看看,你也不知挑個好天兒來,最近連天兒下雨,四爺帶着咱們疏通河堤呢,忙得腳不沾地兒的,可不是有意晾着你。」
姰恪一愣,忙說,「不不,沒事兒,杜總軍客氣,我知道四爺和你們忙...」
杜審歪頭看他,一臉的關心,「那你這時候上門兒,等久了吧?這下着大雨,怎麼還在門口兒等,你看看,這幫子下人真不會辦事兒!沒個眼色沒個分寸,下去我讓項沖狠狠教訓他們一頓,得好好給他們立立規矩!」
他這副和藹可親的樣兒,給姰恪都整的有點兒懵,嘴上磕巴了一下。
「倒也,也還好,是我們來的太突然...」
這邊兩人勾肩搭背的敘話。
那邊兒被提到名兒的項沖,眼尾餘光瞥了眼自家四爺。
卻見江四爺正跟姰暖面面對視,氣氛屬實有點兒微妙。
「四爺回來了!」,一道高亢急呵聲遠遠插進來。
就見庭院的雨幕里,文管事着急忙慌撐着傘趕過來,見門庭下這場景,登時腦門兒冒汗。
他加緊腳步衝上台階,傘一撂,垂首躬身話語低促。
「老奴正要趕人走呢,不妨礙了四爺的眼,老奴辦事不利,這就補過!」,說着就回身招呼家僕,要將姰家兄妹倆攆出去。
卻聽一道清糯溫涼的嬌音兀地插進來。
「真正當家做主的人在這兒呢,他還沒下定論,文大管事自作主張,不覺得逾越嗎?」
文管事臉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開口的小姑娘。
杜審一眨眼,跟着扭頭。
姰恪也呆了一下,「暖暖...」
十幾雙視線盯過來。
姰暖捏緊拳頭,面紅耳赤強忍難堪。
她性子綿軟,不是愛強出頭的人,從說不出一句重話。
可今日實在是受了天大的侮辱,羞憤至極下也忍不了了。
姰暖上前半步,直直盯着罪魁禍首,眼淚聚在眼眶裏,全是倔強與委屈。
「江四爺,四月十九那晚,肩上的傷,早好了吧?好了傷疤或許能忘了疼,那自己說過的話,還認不認了?」
江四爺靜謐幽深的眸漾起微光。
這小姑娘白白嫩嫩,嬌嬌軟軟一小隻,那麼大聲質問人時,她自己都氣得直發抖,那音腔脆軟嬌糯的,壓根兒沒半分攝人的氣勢。
像只還沒斷奶的貓,在那兒衝着雄獅張牙舞爪虛張聲勢。
「傷?」
杜審一懵,豁然扭頭看向一言不發的江四爺。
「你還傷着了?我看看...」
他上前就要動手扒江四爺軍裝衣領。
正主一揚手,『啪』的一巴掌。
杜審手僵在半空,白皙手背上瞬間充血泛紅。
他捂着手背,唇角抽搐,一臉沒好氣。
江四爺嫌他礙眼,抬手將他扒拉到旁邊兒去。
杜審語結,「......」
沒人擋視線,江四爺懶懶垂着眼同姰暖對視,緋紅薄唇掀動,音腔溫吞幽幽。
他微微俯首,定定盯着小姑娘那雙淚眼,「爺說過的話?你小小年紀,怎麼偏就喜歡翻舊賬?過期不候聽沒聽過,嗯?」
杜審輕嘶一聲,摸着下巴,左右瞧了瞧二人。
姰恪張了張嘴,生怕江四爺真的『過期不候』不認賬了!
他忙上前殷切解釋,「四爺,暖暖年紀小,當時太害怕才瞞着我,怪我有事兒耽擱了,所以察覺得晚...」
姰暖眼眸潮濕,烏瞳溫涼,「哥哥你別管。」
江四爺清言涼語,「沒你的事兒,起開。」
兩人異口同聲。
姰恪半張着的嘴角一僵。
姰暖眸色微暗,粉白唇瓣如摺痕花瓣,不畏不懼地與江四爺對視着。
「你走的時候,說會讓人接我,還說不會虧待我。」
江四爺唇畔涼扯,笑不入眼,「爺沒派人去接?你人呢?」
「我...」她跑了。
江四爺冷眉冷眼,「滿城的尋人啟事你也瞧不見?」
姰暖無從辯解。
她指甲都掐進了掌心裏,卷密睫羽顫了顫。
若不是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這輩子都不會登這個門兒。
看她無話可說,江四爺心下嗤笑。
真以為他不知道,她起先本就是故意躲着,之後更是不想認。
江四爺孤冷眉眼淡下來,單手插入褲兜。
「爺雖是執掌淮省不久,也剛入駐洪城。但要找個人,還不至於鬧得滿城風雨了還找不到。」
「姰暖,一個月,爺花了幾分心思,也給你擺下了台階,給夠了你臉面。」
「是你自己不珍惜,辜負了爺一番心意。」
姰暖眼睫垂斂,默默淌淚,語聲輕乎縹緲如雲煙。
「別用這種恩賜的語氣說話,好似別人不回應你的施捨,便是不知好歹。」
江四爺眸色瞬暗,眼瞼微眯睨着她,「你說什麼?」
姰暖掀起眼帘,黑白分明的眸蒙着層霧氣。
「攻閥和掠奪都是你們軍閥的天性嗎?所以你做錯了事,冒犯了人,也理所當然,不用道歉,不用對受難者的遭遇負責,還自以為予人些許的遷就,便是天大的恩賜,是寬懷大量恩同再造,別人就要對你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是嗎?」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毀了她。
江四爺黑眸幽邃,定定盯着她,眉宇間似是蒙了層霜。
「還是那麼牙尖嘴利,既然這麼不滿,這麼怨,逃都逃了,你還來找爺做什麼?」
姰暖眼睫輕顫,淌着淚痕的臉白的剔透。
「你堂堂一軍主帥,說話總該有幾分分量,你自己說不會虧待我,現在呢?你就是翻臉不認人了,也總不能六親不認吧,我肚子裏是不是你的孩子,你自己不清楚嗎?」
眼見小姑娘都委屈哭了。
一幫人面面相覷,覺得自家主帥被罵的,似乎也不太冤。
杜審摸着鼻樑挪到項沖身邊,默默看戲。
姰恪被姰暖一番哭罵驚出一身冷汗。
他急得錯步上前,護住自己妹妹,壯着膽子同江四爺對峙。
「四爺貴人事多,日理萬機,自然不能同我們這等平頭老百姓計較。」
「事已至此,這也的確不能怪我妹妹不懂事。」
「這歸根究底,她一個還在念書的小姑娘,攤上這等事兒,驚慌失措怕的亂了分寸口不擇言,那不是人之常情?這女子清白名聲可重過性命,豈能不害怕不慎重不慌神的...」
「真看那麼重,就該早點兒來認了,爺可說過不管她了?!」
江四爺語氣冷沉,帶着幾分氣怒,視線始終凝在姰暖面上。
小姑娘白淨的面龐淌着淚,若梨花帶雨般,素麗乖軟的可人。
就是牙尖嘴利,說話實在不中聽。
不說話的時候,倒是哭得沒聲沒息,委屈也都揉在一團雲棉裏似的,叫人看得胸悶。
姰恪噎了噎,咽下口鬱氣,捏緊拳頭。
明明是逞兇犯錯的那個,他怎麼就這麼理直氣壯呢?
心知胳膊擰不過大腿,強權壓人,他們兄妹,也只有低身恭順的份兒。
於是順勢淡着臉接話兒,「四爺既說管了,那您看,這事兒該怎麼辦?暖暖的肚子,可等不得了...」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在場所有人。
十幾雙視線,齊刷刷盯向姰暖纖細的腰身兒。
目光如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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