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南直隸錢糧的是南京戶部。讀書都 www.dushudu.com」
剩下一句話張居正沒說,如今掌管南京戶部的是和清流並不對付的方望海。
而且方望海還有和胡宗憲合作的「前科」。
一想到這裏,徐階又沉默了片刻,他抬起老花的眼睛說道:
「趙貞吉是不是還在家中丁憂?」
眾人愣了一下,一名吏部的官員站起來說道:
「徐閣老,趙貞吉趙大人還沒有起復。」
徐階想了想說道;
「南京戶部還差一個右侍郎,明日我去推薦趙貞吉出任南京戶部右侍郎,將倉儲和錢糧的事情從方望海手上扒出來。」
眾人對徐階的眼中充滿了敬佩,趙貞吉,和多次被嚴嵩迫害貶謫,又是心學弟子,是徐階的學生。
趙貞吉和嚴黨是有仇的,他因為父喪在家裏丁憂守孝,不過算起來也到了起復的時候了。
趙貞吉的資歷和學歷,都足以出任南京戶部侍郎了,而正常南京戶部是有一個尚書兩個侍郎的。
比如之前的被抓的南京戶部侍郎陸大有,就是專門負責倉儲和錢糧的戶部右侍郎。
其實權力的遊戲就是打牌一樣的遊戲,誰手裏的「自己人」多,在牌桌上就更佔據優勢。
張居正摸着鬍子說道:「妙啊!」
也難怪徐階能做清流的首領,他腦子裏那本名冊,就是他最厲害的武器。
在場的人當中,只有高拱皺着眉頭,一直都不發一言。
等到眾人都離開了之後,高拱這才對裕王說道:
「趙貞吉去了南直隸,恐怕不是東南百姓的好事啊。」
裕王沉默了,即使他的政治水平再低,剛剛清流討論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那就是利用嚴黨在「改稻為桑」的失誤,等到浙江因為沒有糧食而釀成民變,用這個來絆倒嚴黨。
可這場政治鬥爭的籌碼,是浙江百姓的生死。
裕王愣了一下,也有些猶豫,但是卻也說不出話來。
高拱有些失落的說道:「若是如此,蘇汝霖說的對,清流又和嚴黨何異呢?」
高拱也不等裕王說話,直接拜別裕王出門而去。
自從上一次的俞大猷事件之後,高拱和張居正之間也有了隔閡。
高拱不再單獨的去找張居正喝酒討論時局,和清流之間的互動也少了一些。
回到府中,高拱忍不住鑽進書房,他想了想,將今日的事情寫在信上,又翻出了蘇澤當年遞給他的拜帖。
然後喊來家丁說道:
「將這封信,到南直隸這帖子上的地址,親手交到蘇汝霖手上,明白了嗎?」
家丁立刻應了下來,高拱寫完信之後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但是高拱也迫切的想要詢問蘇澤,到底要如何才能救大明呢?
嘉靖四十年,三月,整個江浙暴雨。
杭州知府衙門中,大小官員神情肅穆,正座在上座的杭州知府馬寧遠臉色難看。
杭州知府的同知、通判、推官分別坐在下首,除此之外馬寧遠還下發了公文,讓杭州府內的各縣知縣也來知府衙門開會。
海瑞一身洗的發白的官服,在一眾官員中顯得非常醒目,也顯得非常的異類。
馬寧遠環視一圈,最後眼神落在了海瑞的身上。
他厲聲說道:「淳安縣的改稻為桑為什麼推進這麼慢?到現在才改了幾十畝地?淳安知縣海瑞!你當本官的命令是兒戲嗎?」
眾人的目光都放在海瑞的身上,海瑞卻沒有因為上司的發怒,臉色有任何的變化。
不過海瑞也不是官場新人了,他沒有直接硬頂,而是說道:
「這些日子淳安暴雨,下官都在巡視堤壩,沒有過問改稻為桑的事情,都是交給縣裏田縣丞做的。」
「你!」馬寧遠拍了桌子說道:
「既然你不理政,為何阻擋本知府派去的人?「
海瑞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說道:
「只是沒見到知府大人的親筆手令,下官懷疑這幫人招搖撞騙。」
馬寧遠卻說不出剩餘的話來了。
一件事辦的如何,最後總需要人去辦。
海瑞雖然只是一個知縣,但是改稻為桑總要落在他的頭上。
他只要是這個態度,馬寧遠也很難強迫他做什麼。
馬寧遠派手下去淳安強行改稻為桑,卻被海瑞帶領衙役驅逐。
可馬寧遠的手段是毀田推行改稻為桑,也不可能落在白紙黑字上。
就在討論陷入到了僵局的時候,突然有知府衙門的衙役走進來喊道:
「各位老爺,淳安民變了!」
馬寧遠一拍桌子站起來,臉上卻是一臉的喜色,他惡狠狠的看了一眼海瑞。
就仿佛民變是什麼喜事一樣,他立刻站起來,對着身邊的衙役說道:
「速速去請杭州新軍出動!本府要親自鎮壓這幫刁民!」
海瑞和一眾官員也站起來,急匆匆的跟隨這位知府大人走進了雨幕中。
海瑞臉上滿是憂慮的神色,這民變等於給了馬寧遠突破口,他有了暴力干預改稻為桑的口實。
果不其然,一行人趕到淳安的時候,雨還在繼續,只看到所謂的民變,不過是一個村子的百姓站在田邊,當着衙役去田裏拔秧苗。
馬寧遠為了推行改稻為桑已經徹底魔怔了,他命令府衙和縣衙的衙役去阻止百姓春耕。
馬寧遠很明白,要讓百姓改稻為桑,光靠着號召是不行的。
所以馬寧遠乾脆釜底抽薪,只要百姓種不上這一季的糧食,耽誤了春耕,那就只能種上桑樹,按照官府的要求改稻為桑了。
馬寧遠的算盤打的不錯,但是百姓也不是傻子。
春天種不上糧食,秋天冬天就要餓肚子,你朝廷只說了改稻為桑,但是一分錢的補貼都沒有出。
沒有糧食就要有人餓死,到了秋天沒有糧食的百姓就只能出售田地來求生。
而且改稻為桑的桑苗,縣裏還強行攤派購買,更是讓杭州百姓抵制。
這是淳安縣邊上的一個小村子,馬寧遠看到這個局勢,也不像是民變啊?
他皺着眉喊來那個通風報信的小吏:
「民變呢?」
「這些刁民不讓衙役下去拔秧苗,起了衝突,府台大人,這就是造反啊!」
馬寧遠要被氣笑了,但是看到拿着農具的村民,海瑞已經頂着雨上前去交涉了。
不行,不能讓海瑞交涉成功,讓他再這麼拖下去了!
這時候,一身盔甲的於宗遠,帶着杭州新軍的一個總旗,騎着馬趕來了這個小村子。
看到於宗遠來了之後,馬寧遠鬆了一口氣,立刻上前說道:
「於將軍,您終於來了!請速速下令驅趕這些刁民,本府要執行朝廷的政令!」
「誰敢毀我們的田!」
人群中,有一個壯漢看到官兵來了,反而一點不退的喊道。
馬寧遠看着人群中的這個人說道:「這是哪裏來的刁民?」
圍着田的書吏和衙役中出來一個機靈的,湊在馬寧遠身邊說道:
「這廝名叫齊大,是村子裏的農民,也做些殺豬的活計,這些刁民就是他帶領的。」
「來人!將這個齊大拿下!」
馬寧遠一聲大喝,眾衙役又看向他,似乎在詢問到底以什麼罪名拿下。
馬寧遠直接說道:「通倭!」
手下衙役有了幹勁,就在這個時候海瑞又站出來說道:
「知府大人,這齊大是淳安縣民,應該由我們淳安縣先抓先審。」
「事關通倭!本府要親自審!」
海瑞還是寸步不讓的說道:「大明律上可沒有府衙越過縣裏直接攬訟的條例。」
「你!」
看到海瑞又搬出來《大明律》,馬寧遠更加暴怒,這時候一個矮胖的八字鬍小官,帶着人匆忙趕來了現場。
馬寧遠認識這是淳安縣的田縣丞,他又對着田縣丞說道:
「海知縣說,改稻為桑是交給你辦的?」
這位田縣丞眼睛一轉,也知道這位知府大人來者不善。
他連忙說道:「改稻為桑乃是國策,自然是知縣大老爺掛帥,田某不過是個辦事的。」
馬寧遠指着村子裏的百姓說道:
「這村子裏鬧出民亂,難道不是你的失職?那個齊大認識吧?本府認為他通倭,速速讓人拿下,然後送到知府衙門給本府親自審理!」
海瑞頓了一下,他也看向田縣丞。
馬寧遠能從舉人做到知府,自然也是有本事的。
就像是海瑞抗他的命一樣,只要田縣丞出面拿了齊大,然後按照程序交到知府衙門,海瑞也沒辦法過問。
這田縣丞自從海瑞到任之後,和他也是頗多的爭執,他看到馬寧遠的樣子,咬牙下令道:「拿下通倭的齊大!」
馬寧遠又對着於宗遠說道:
「於將軍!請您帶隊沖開亂民,本府要執行公務!」
於宗遠,讓副官下令,所有杭州新軍的騎手都上馬,準備沖向抱團圍住田地的百姓。
雨水在下,百姓在哀嚎。
衙役衝上去抓住齊大,杭州新軍蓄勢待發。
海瑞也擋在了杭州新軍的衝鋒路線上,整個現場亂作一團。
「住手!」
一個聲音如同驚雷響起,眾人紛紛看過去,只看到一個藍色儒衫的讀書人站在雨中。
來的人自然就是蘇澤,他快步走到了海瑞身邊,對着海瑞說道:
「恩師。」
海瑞看到蘇澤,有些驚訝他怎麼會突然來浙江,不過蘇澤來了他倒是安心了一些。
自己這個弟子總能想到辦法。
果然蘇澤站出來,對着於宗遠說道:
「於兄,胡部堂只讓你鎮守杭州,可沒有讓你幫着馬知府毀田。」
當蘇澤站出來之後,在場的杭州新兵的騎兵們紛紛勒住了韁繩。
杭州新軍從成立之後,蘇澤就多次來杭州講武,整個杭州新軍從副將到基層小兵,見到蘇澤都要喊一聲「先生」。
蘇澤和他們講做將官的道理,和他們講當兵的榮譽感,又經常慰問杭州新軍上下,他此時一發話,眾人都看向於宗遠。
於宗遠看到蘇澤來了,乾脆脫下頭盔走到他身邊說道:
「阿澤兄弟,你怎麼來了。」
蘇澤說道:「於兄,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麼嗎?」
於宗遠搖頭,蘇澤說道:「杭州新軍的任務就是抗倭,官場上的事情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讓兄弟們散去吧。」
於宗遠看了看馬寧遠說道:
「那位馬知府?」
「馬知府有胡總督官大嗎?若是於兄不信,馬上胡總督的命令就到了。」
蘇澤冷冷的說道,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傳令軍官衝進了村子,這名軍官找到於宗遠說道:
「胡部堂的軍令,讓杭州新軍速速返回營地備倭!」
於宗遠看了一眼蘇澤,自己這個兄弟真的是料事如神了!
他連忙對副官說道:「讓士兵回營!」
接着於宗遠拉着蘇澤說道:「等會兒阿澤兄弟回了杭州,一定要去我營里坐坐!」
說完這些,於宗遠立刻帶領士兵,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村子。
看到杭州新軍撤了,馬寧遠也知道大勢已去,靠着自己手下這些衙役,是怎麼也打不過團結的村民的。
他看着蘇澤問道:「汝是何人?」
蘇澤拱手說道:「國子監監生,蘇澤。」
聽到蘇澤的名字,馬寧遠愣了一下,蘇澤在浙江可是名氣不小,特別是去年在京師營救俞大猷的事情,更是讓蘇澤在民間名聲好的不得了。
老百姓自然是有一桿秤的,俞大猷在浙江,所練的士兵在浙江秋毫不犯,抗倭也是連戰連捷,這樣的人還被陷害,不就是朝廷中有奸臣嗎?
蘇澤一屆布衣,一個人進京,靠着一本《說岳全傳》救了俞大猷,更讓他變得有傳奇色彩。
蘇澤又對田縣丞說道:「府台大人說齊大通倭,還要等縣裏先審理了之後再稟告府里。」
田縣丞連忙說道:「是的,是的。」
方望海在浙江有鈔關廳,如今鈔關廳可是各縣的財神爺。
蘇澤的身份田縣丞自然知道,南京戶部侍郎方望海的女婿,有了他站在海瑞這邊,田縣丞也不願意繼續拍馬知府的馬屁了,迅速倒回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海瑞。
馬寧遠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突破口,只好恨恨的帶着手下官員和衙役離開。
村裏的百姓歡呼起來,但是蘇澤看着陰沉的天色和連綿的春雨,露出憂慮的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