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朝的錦衣衛,因為陸炳的存在,地位壓過東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特務機關。
原因自然也是很簡單,陸炳不僅僅是嘉靖皇帝的髮小,在壬寅宮變的時候,陸炳聞訊第一個趕去救駕,光是這些功勞,就足以讓陸炳成為嘉靖皇帝身邊最被信任的臣子。
特務這份工作,比的自然不是誰的能力高,比的也不是誰的資歷深,而是比的誰更受到皇帝的信任。
很顯然錦衣衛有陸炳這位爺在,曾經煊赫一時的東廠也只能趴下來當小弟。
這一次派遣錦衣衛東廠去抄家,也是以錦衣衛為主,東廠為輔助。
朱七辦事妥帖,深得陸炳信任,才得到了這份差事。
朱七帶領緹騎進城,陸大有才從秦淮河的坊船上醒來。
作為掌管漕運的戶部侍郎,陸大有十天有六天都會在秦淮河上「辦公」,好叫體會到這「漕工搖櫓」的辛苦。
這一次自然也是岳州同鄉買單,在南京這些年,陸大有和自己的恩師一樣,愛提攜同鄉,卻總覺得家中那糟糠之妻潑辣,湘妹子還是比不上江南的美人溫柔。
宿醉未醒,陸大有聽到屬下來報,說是有錦衣衛去了戶部衙門。
聽到這個消息,陸大有一個激靈,來的這麼快?
陸大有自然想不到這些錦衣衛是來抓自己的,還以為是自己的彈劾起了效果,皇帝派錦衣衛過來捉方望海,先來南京戶部了解情況。
陸大有一個激靈,他立刻讓人備轎,火急火燎的前往南京戶部衙門。
南京戶部衙門距離秦淮河不遠,這條街在後世依然叫做戶部街,等到陸大有匆匆忙忙的走進戶部衙門,就看到一個身材挺拔,美須美髯的錦衣衛坐在住客的椅子上,而自己的老上級戶部尚書方鈍一臉鐵青坐在正座作陪。
等到陸大有進來,看到陸大有正三品的官袍和補子,朱七站起來說道:「你就是南京戶部倉儲侍郎陸大有?」
錦衣衛千戶雖然級別不高,但畢竟是朝廷欽差,陸大有不敢怠慢立刻說道:「正是下官。」
「來人!帶走!」
朱七懶得廢話,直接揮手,兩名緹騎上前,直接將陸大有鉗住。
陸大有早就已經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哪裏能夠抵擋住錦衣衛的抓捕,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他不敢置信的說道:「欽差大人!我是陸大有啊!」
朱七冷冷的說道:「上命,抓的就是陸大有,爾等私吞常平倉的漕糧,已經被人檢舉到了陛下面前,證據確鑿!我等就是來追繳髒銀的!」
陸大有的腦子嗡嗡的,他本能的大呼:「冤枉啊!必定有人誣陷我!恩師,救我!」
方鈍木然的坐在主座上,沒有任何的動作。
陸大有歇斯里地的說道:「是不是方望海!他戕害百姓私練鄉勇圖謀不軌!是他報復我!」
朱七曾經抓過很多大臣。
比如去年和張經一起處決的楊繼盛,這位敢於抨擊時政,和嚴嵩對抗的知名大臣。
被抓的時候楊繼盛從容就犯,在法場上的時候也是慷慨赴死。
就連自己的上司,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都欽佩楊繼盛。
再比如今年被抓的吏部尚書李默,這位老臣被抓的時候也是氣度慨然,根本不畏懼自己這些錦衣衛。
對於這些讀書人,朱七還是欽佩的。
但是陸大有這種人,朱七是向來鄙視的。
在路上,朱七已經搜集到了足夠的情報,他甚至還去了交戰中的揚州城,事情基本上都查清楚了。
陸大有做的並不隱蔽,要搬空常平倉需要經手的人也很多。
這些人根本沒有什麼骨氣,都沒怎麼用刑就全部招了。
就在剛剛進南京戶部後,朱七已經就陸大有的罪證全部展示給方鈍看了。
證據確鑿,死到臨頭,陸大有竟然還要攀咬其他人。
着實可惡!
「來人,將他嘴巴塞上!送進刑部大牢看押,等本千戶慢慢審!」
緹騎將陸大有的嘴巴塞上,直接拖出了會客廳。
「方大人,行人司也就在路上了,陛下已經許你致仕。」
方鈍仿佛被抽去了靈魂,他為官幾十年,被他提攜的岳州鄉黨幾乎都被陸大有拖下水。
從官員到商人,這一次侵吞漕糧的案件如此的嚴重,參與者不死也脫層皮。
朝廷許自己致仕,是看在多年老臣的份上保全了朝廷的顏面,但是方鈍有什麼顏面返回鄉里?
而且一般方鈍這樣的六部尚書一級的重臣致仕回家,都會加三公三保之類的頭銜以示恩寵,方鈍卻什麼頭銜都沒有,這已經表明朝廷的態度了。
朱七也懶得再和方鈍寒暄,這是目前沒有查出方鈍是幕後指使的,如果最後發現方鈍涉案深,恐怕安全回家致仕都會被抓回來。
朱七風風火火的拿着名單開始抓人,不僅僅是陸大有的黨羽,還有在南京城內的岳州籍商人,一下子整個南京刑部大牢中都塞滿了岳州口音的人。
朱七明白自己的當務之急不是審訊定罪,而是給皇爺搞錢!
速度要快,千萬不能讓這些傢伙將錢轉移了!
這邊朱七忙着抄家,那邊東廠的太監到了滸關。
今年宮裏的宦官又被錦衣衛打壓了一番,陸炳在年初秘密調查,徹查宮內的弊案,一直查到了司禮監一位秉筆太監身上。
司禮監宦官李彬與東廠太監馬廣監守自盜,收受賄賂逾制等罪,李彬及其黨羽被嘉靖帝送進詔獄最終被處死。
這次案件過後,就連司禮監的大太監都畏懼陸柄,東廠這三個辦事太監自然不敢和朱七爭奪功勞。
不過功勞是不爭了,這一路上三個太監沿途勒索,倒是大賺了一筆。
到了滸關,為首的童太監消息靈通,知道這方大人是被皇帝看重的,他本來只是想要提前將消息告訴方望海,討得一個賞錢,卻沒想到得到了蘇澤的熱情接待。
童太監也是大太監李芳的乾兒子,蘇澤敘舊後立刻發動那個技能,送上精美的雲錦,又好吃好喝的接待三人。
說起了在福建擔任市舶司的陶太監,更是迅速和童太監拉進了距離,等到一番酒席過後,童太監恨不得要和蘇澤斬雞頭拜把兄弟了。
他不僅僅將自己一行的目的全部說了,還拍胸脯保證一定要讓陸大有受受罪,幫着方侍郎好好出氣!
左右散去,蘇澤拉着童太監說道:
「童公公,要我說您這趟差使想要出彩可不容易。」
「可不是嘛,那朱七是什麼人?錦衣衛八虎之一!辦事狠辣如虎,辦的樁樁都是鐵案,雜家也插不進手啊。」
千里南下,最後功勞都是朱七的,抄家也都是朱七去,童公公自然不甘心。
蘇澤說道:「要我說,童公公,這陸大有的黨羽肯定完蛋了,但是買賣糧食這麼大的事情,恐怕不是岳州商人就能全部吞下的。」
童太監眼睛亮了問道:「解元公的意思是?」
「朝廷行鈔關法,本來是為了方便行商交稅,可是總有一些不法之徒抗稅逃稅,其中有一些也和陸大有的弊案有所關聯,幫着他們銷贓賣貨。」
「好生可惡!」童太監「義憤填膺」的拍案道。
蘇澤笑着說道:「其實這些不法商人的名單,我們抗倭緝私總團已經有所掌握了,只是一些事本地豪紳,還有些在朝廷中有些要害關係,所以一直沒能動手。」
童太監立刻說道:「豈有此理!我也知道方大人的難處,你們讀書人就是刀子軟,總有些顧忌,要我說這些事情就得我們這些太監來做!」
「又怎麼能勞煩公公呢,這樣吧,由我們抗倭緝私總團出動,將這些商人『請』到衙門,再請童公公幫着審一下,讓他們將稅款補了,就可以息事寧人,不牽連太多如何?」
童太監一聽自然滿意,蘇澤又說道:
「也不能讓諸位公公白忙,追繳的贓款就請公公押送入京,這也是公公們的功勞,另外那些就全憑童公公分配了。」
上道!實在是太上道了!
童太監看着蘇澤,果然讀書人就是厲害啊。
要是蘇澤這腦子進宮,好歹也能爭一個秉筆太監,好在自己和他不是一個賽道上的對手。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江南都被陸大有的案子搞的風聲鶴唳。
朱七的辦事效率確實高,兩天之後陸大有就全盤招供,把涉案人員全部交代了出來。
朱七從供狀上刪去了嚴世蕃的名字,另外用密揭向皇帝報告,然後按照供狀開始審問其他同夥,又帶着人開始抄家。
南京戶部衙門少了三分之一的人,那些因為方鈍在南京擔任戶部尚書而來做生意的岳州商人,也幾乎都被錦衣衛抓了進去。
南京官場上風向為之一變,曾經吹捧方鈍的人破口大罵,說他任由鄉黨,御下不嚴,還有人說他就是這次弊案的幕後黑手,只是朝廷顧忌他老臣的顏面沒有抓他。
方望海的風評立刻抬升,之前抨擊方望海的人都稱讚他公忠體國,執法無私。
緊接着,以東廠徹查弊案的名義,抗倭緝私總團也開始拿人。
一直以來,以松江府華亭徐家為首的棉布商人,都在不斷的偷逃鈔關稅。
徐家更是明目張胆的抗稅。
童公公鐵面無私,管你是不是徐閣老的人,都抓過來審訊。
商人們都看向徐家二公子徐琨。
可是這位徐公子的態度很軟,姿態很低,當他親自去鈔關稅廳交上了徐家所欠的鈔關稅後,松江府的商人都舉手投降。
徐琨也鬱悶啊,他提前接到了父親的來信,讓他這段時間要小心行事,千萬不能捲入陸大有的案子裏。
徐琨雖然跋扈,但也是閣老的兒子,政治敏銳性還是有的。
徐家就在江南,若是被攀咬進了陸大有的案子,也會影響他爹的地位。
徐家的產業都是靠着徐閣老庇護,徐琨明白自己的定位。
在接到鈔關稅廳和東廠的文書後,徐琨立刻補繳了鈔關稅,絲毫沒有掙扎。
據說這位徐二公子回家砸了好幾個古董花瓶。
童公公成績斐然,朱七在南京城又是審案子,又是抄家,又是追贓,足足忙了半個月,總共才追回了三萬兩萬銀子。
這也不是朱七無能了,而是總有些錢被揮霍掉了,有些人拼死也不開口,要將銀子留給家人。
這還是算上了陸大有這個肥缺抄家的結果,這些年來陸大有搜刮的錢不少,但是花銷也不小。
方鈍組織同鄉聚會,建造岳州會館,陸大有都掏了錢,加上他自己生活奢靡,其實家中也沒有多少余財。
這三萬兩還是實得的,真正交給皇帝的只有兩萬兩。
朱七就算是自己不貪,也不能壞了規矩。
隨行的手下要慰勞,要不然下次誰還出來陪你辦事。
上級要打點,要不然下次這好差事還能給你朱七?
這個分成比例,已經是陸指揮使公忠體國了,嚴黨和閹黨那邊的皇帝拿的更少。
相比之下,童公公就成果斐然了。
三位公公只管在滸關里喝茶吃水果聽戲,也就蓋了幾份東廠大印的公文,最後竟然查補了五萬兩鈔關稅!
這筆銀子還是實繳!就是直接報給皇帝的!
也不知道三位公公私下拿了多少銀子,又給宮裏那幾位權襠帶回去多少銀子。
朱七都要羨慕麻了。
等到案子查完,方鈍終於帶着行李和家人離開南京。
在他離開南京的時候,僕人買了一份《警世通言》。
報紙上全文刊登了這次弊案的過程和審訊結果,還將勾結陸大有的黨人名單都列出。
這是主持南京戶部後,方望海方侍郎授權《警世通言》刊登的,就是為了「正士風,警世人」。
名單上雖然沒有方鈍的名字,但是方尚書幾乎要吐血,自己苦心維持了一輩子的名聲毀於一旦,這份文章可以說是將他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
方鈍晚年不詳,掩面離開南京,南京戶部上下戰戰兢兢,迎接它新的話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