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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曦輕輕的點點頭,應了聲。
&麼會這樣……」
齊遙清不解,按理說馬的壽命雖不比人長久,但好歹也有個三四十年,當初看到雲霄時它似乎年歲還不大,如今不過過了十年,不應該已經不在的啊。
魏延曦深吸口氣,緩緩睜開眼,偏頭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畫卷,嘆口氣,對齊遙清道:「三年前我出征北邊,與北狄作戰之時,曾帶了雲霄同去。它自小就很聰明,腳力也好,所以以前也常同我一起出征,沒想到那一次……竟是有去無回的最後一次。」
齊遙清靜靜聽他說着,已經依稀能猜到雲霄後來的結局。
&次是我太過自負,本以為趁着深夜領上三千精兵偷襲北狄能一直殺進城裏,哪曉得到頭來反倒中了北狄的埋伏,三千精兵全軍覆沒,最後還是兩位副將與他們所剩無幾的親衛拼死送我逃出來的。」
&惜我雖安全了,可他們……卻是再沒命逃出來……」魏延曦閉了閉眼,竭力掩去眼中的傷痛。
&當時雖然成功逃脫,卻也幾乎損了半條命,左肩中了一箭不說,連後背都被刀劃的皮開肉綻。而雲霄都因為先被北狄的步兵圍攻,後有馱着我一路狂奔回來,身中數刀,深可見骨,等我們好不容易就着月色逃回大帳時,它渾身是血不說,連……連腸子都拖出來了……」
魏延曦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拳,努力隱忍着,可眼眶還是越來越紅,其中似有水珠在打轉,只是遲遲不肯掉落罷了。
&當時剛被扶下馬便暈了過去,所以連雲霄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魏延曦深吸口氣,勉強穩定下心神,繼續道:「等我醒來後,他們告訴我,雲霄在我被扶進帳後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最後低鳴的一聲,再沒起來。那時候天氣熱,他們怕馬死了太久屍身腐爛會生出疫症來,沒等我醒便將它草草葬了。」
&被葬在了塞外?」齊遙清輕聲插問了一句。
&魏延曦點頭,「在塞外的邊境上,所以直到最後,我能做的也只是去它那座簡陋的小墳包前,澆了一壺酒,就着漠北的圓月再陪它一晚,喚它一聲雲霄罷了。」
說到這裏,魏延曦唇角忽然扯出一抹極淺的意笑,目光凝固在畫上,似乎透過畫再次回到了漠北,回到了那個月光普照的夜晚,他一人獨自坐在營帳不遠處的小山包上,手中舉着一盞白玉壺,自己喝一口,在身邊的墳包上澆一口,直到最後自己醉了,索性臥倒在地,貼着冰涼的地面,對着地下業已長眠的愛馬再喚一聲它的名字——雲霄。
在他的記憶里,雲霄永遠都是十年前雁秋山上那樣意氣風發、矯健鮮活的模樣。這幅畫裏的雲霄,早已深深鐫刻在他心頭,一輩子都揮之不去。
&爺……」
齊遙清輕喚了一聲,咬了咬唇,伸手將魏延曦緊握的拳頭握住,拉至自己掌中慢慢揉化,然後起身,將雙眼通紅的魏延曦攬入懷中,讓他的臉埋在自己胸前,和聲道:「古有劉備的盧,臨危不懼一躍三丈,又有太宗昭陵六駿,身入石壁仍佑護大唐,人生難得一知己,馬也相同,想來雲霄當初也是希望王爺能好好活下去,這才不惜犧牲了自我,王爺切莫辜負了它的一片好意。」
胸口傳來一片濡濕,齊遙清沒有低頭看,反倒將人摟的更緊了些,輕拍他的脊背,給予他無聲的支持。
世人眼裏看見的只是他高頭大馬、乘勝歸來的輝煌模樣,可這勝仗背後的辛酸艱難,又究竟有幾人能理解呢?
直到這時,齊遙清才再度意識到,懷中這個人,這個名義上是他夫君的人,其實也不過只是個二十歲的少年郎,在他戰神榮耀的背後,同樣有着一個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而他很慶幸,自己走進了這個人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那一片土地。
&我不好,今日無事作這麼幅畫,惹得王爺念起舊事,傷心了。」
等魏延曦終於平靜些,將頭從他懷裏抬起來,齊遙清沖他微微一笑,聲音愈發柔和的說道。
&怪你,是我一時失態了。」
魏延曦搖搖頭,眼眶還有些紅,眼圈也腫腫的,放在雍王殿下那張線條凌厲堅毅的臉上着實有些滑稽,不過落在齊遙清眼中卻一點也不違和,反倒讓這人更真實了幾分。
見他不再感傷於舊事,齊遙清鬆了口氣,將目光移到桌上那幅畫上。
本以為畫張十年前雁秋山上的雲霄能讓他開心些,哪曉得反倒觸及他的傷心事了。京都安逸,繁華喧囂,除了這些真正去過漠北苦寒之地,經歷過沙場與戰爭的浴血將士,又有誰能理解征戰的苦呢?
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不能用手中的尖刀刺穿敵人的胸膛,那就只有被敵人刺穿的份。
齊遙清忽然有些心疼起眼前這個人來。他如今才不過二十歲,三年前……三年前竟才只有十七歲,明明那般年少,竟都已經披上戰袍上沙場了麼?
驚詫之餘,齊遙清搖了搖頭,這份果決與英氣他是比也比不上的。
畫中的駿馬仍然是那副朝天嘶鳴的模樣,齊遙清輕嘆了聲,伸手,欲將畫卷捲起來收了。
&是做什麼?」
魏延曦不解,攔住了他的動作。
齊遙清看他一眼,並未開口,不過魏延曦還是從他眼中的擔憂里讀懂了他的意思。
定是覺得這幅畫再放在這兒會讓自己觸景生情,徒添悲傷,是以才想把它收起來,這樣眼不見心不煩,也就不會感傷了。
魏延曦的表情松下來,沒有放開齊遙清的手,反倒將他的手拉到跟前,貼在自己胸膛之上。
&雲霄死後,我從未畫過它的畫像,也不曾叫人畫過。有時候想它了,提起筆來,卻怎麼也落不下去,腦海中總是浮現出暈厥前看到它那副渾身是血的樣子,就……怎麼也畫不下去了。久而久之,我也索性就不畫了。」
他說的輕鬆,可齊遙清卻聽出了他心中的苦,眼看着陪伴自己四處征戰的愛馬死在面前,可自己不僅無能為力,還連它的屍骨都不能帶回故鄉來,這份痛,只有他自己才最明白吧。
&過如今,你替我畫了這幅,也算是了了我一個夙願了。」頓了頓,魏延曦語氣變得輕鬆了些,眼含笑意,溫柔的看着桌上那幅奔馬圖,「說起來它還算我們的半個媒人,當初若不是它馱着我找到你,只怕我的命早沒了,這世上也不會多出個聽岔了的小七姐姐來。」
&齊遙清一聽這話忍不住輕笑出聲,「也不知王爺當年是怎麼看的,非把我認成姐姐,難不成我長得便那麼像女子麼?」
他這一笑春光乍泄,魏延曦只覺擁堵在自己心頭的雜念陰霾一掃而空,整個身體都鬆快了下來,頗有種雲開月明的感覺。
&清……」
魏延曦長臂一伸,將齊遙清攬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膝頭,然後將臉埋進了自家王妃香噴噴的頸窩,深吸了兩口,不滿道:「以前倒沒看出,你竟是個這麼牙尖嘴利的。你倒說說,當初若不是你自己穿了身緋色女裝,我又如何能將你認成個女子?」
齊遙清被他說的一噎,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回敬的話來。確實,當初若不是他打賭打輸了被朱耀紫逼着穿那一身緋衣,魏延曦也不可能將人認錯。況且自己那會兒因為怕被他識出男子身份尷尬,特意緊閉嘴巴沒說話,這樣說來似乎確實……不能怪他。
&對了,一直聽朱耀紫說你是與他打賭打輸了才不得不穿上女裝的,到底是什麼賭,說來與我聽聽,能讓你這未來的京都才聖都跌了跟頭?」
魏延曦本是隨口一提,哪曉得話一出口齊遙清愣了一下,嘴張了張,剛欲說什麼卻生生止住了話頭,臉也紅了起來,片刻後隨便扯了個話題作勢便要起身,關於當年打賭的情景一個字都不肯說。
他這反應成功勾起了魏延曦的好奇心,將人箍在懷裏不准他動彈,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才肯罷休。
&爺……真沒什麼,真沒什麼啊。」齊遙清被他追問的急了,拗又拗不過他,只能幹巴巴的在那兒解釋。
&什麼?」魏延曦挑眉,「不信。你要是不肯說,我馬上便去問朱耀紫,他嘴巴那麼大,肯定不會隱瞞的。」
&別去!」見魏延曦真有鬆開他要起身的架勢,齊遙清趕忙伸手攬住,搖頭道:「腰子那傢伙滿口胡話,芝麻大的事能被他說成西瓜,王爺若是問他還不如不問呢。」
&啊嚏……」
離王府不遠的醉風樓里,被兩人深深惦記的朱耀紫朱大少一邊喝着小酒,一邊聽着小曲兒正樂呵着呢,哪曉得乍然一個噴嚏打得他杯中剛倒的美酒登時灑了一半。
朱大少摸了摸鼻子,吸了兩下,心說難不成是受風寒了?可這屋裏暖和着呢,哪來的風和寒呀?
&可是奴家彈的不好?」
對面,正在撫琴的藝妓手中動作頓了頓,試探的問他。
&沒你事兒。」朱大少豪邁的一揮手,不以為意的道:「準是哪個龜兒子又見不得老子好了,你彈你的,別分心。」
藝妓聞言不再多說,只低頭撫琴,於是鶯鶯裊裊的樂音又從醉風樓的雅間裏傾瀉出去。
&嚏……」
盛國公府,正在書房的齊蕭肅打了個噴嚏。
揉揉鼻子,國公爺端起桌邊的熱茶喝了一口,心中嘆息:人老了,果然身體不行了,這還沒到冬季呢就先着涼了。
&家,去,把窗戶關上。」
國公爺指了指書房裏開了一條縫透氣的小窗,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光輝的形象已經跟一隻龜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