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上高速之後,所有被迅速拋在車後的燈火和樹木都好像變成了靜物,只有與車摩擦所產生的氣流,才是唯一的動態物體,而我靜中有動,便成了這個世界最獨特的存在,想來這就是很多人喜歡把車開向高速所追求的快感吧。
不知道超越了多少輛重型卡車和輕快的小汽車後,我終於來到了上海。下了高速,在郊區外那幾條熟悉的路上開了一圈,我便去了久違的「夢想樹」……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夢想樹」又發生了一些可喜的變化,在新開闢出的一塊商業區域中,又新建了一個火車餐廳,還有一個重機車俱樂部也已經入駐,再加上成片的廢棄廠房,整個街區呈現出了非常重的工業風格。我想,關於夢想樹,金秋心中是有發展藍圖的,以後這裏恐怕會成為一個主打工業風的藝術街區,而金秋就是這個街區的總設計師。她很厲害,也很有抱負……
說不上是溫暖還是冷清的月光中,我背着單肩包站在那個新開的重機車俱樂部門口,就這麼靜靜的凝視着眼前的一切變化……
這麼持續了大概十來分鐘,這一路都沒有響過的電話,忽然急促的在我的口袋裏響了起來,我趕忙將其拿出,卻壓根就不是那個最後能給我一點希望的何美慧,而是時不時便會興風作浪搞出點大事情來的楊曲。
我接通了她的來電,她直截了當的向我問道:「哥,你還在國內嗎?」
「在,可是心已經飛了……你回上海了嗎?」
「回了,和金秋姐一起回的,這會兒正在出租車上呢……那你在哪兒呢?」
「夢想樹,我也剛到上海。」
楊曲想了想便明白了,她說道:「我都忘了,你以前又沒出過國,肯定是來這邊辦簽證的吧?」
「嗯……也想在出國之前和金秋見一面……」
楊曲是個善於引起話題的人,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便插嘴說道:「你是覺得自己辜負了她嗎,想給她一點交代?……」
「不是,就是想簡單聊幾句……你們大概什麼時候到?」
「我就不過去了,明天還有課,直接回學校……金秋姐的話,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左右吧,看路況!」
「嗯。」
「那我就先不和你說了,我到地兒了。」
就這麼簡單聊了幾句後,我和楊曲便結束了這次的通話,然後我的情緒便從剛剛的閒適中被拉扯了出來。於是,我點上一支煙,靜靜的坐在台階上等着金秋的到來。我知道,她會給我帶來很多關於深圳那邊的消息。
……
就這麼坐了大概四十來分鐘,金秋終於拎着手提包,從大門口向我這邊走了過來,我們很平靜的在夜色中相對了。但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說話,於是一起在斷斷續續吹來的風中沉默了有好一會兒。
我將手中沒有抽完的煙按滅在地上,終於開口向金秋問道:「吃飯了沒?」
「吃了飛機餐,你呢?」
「等你的時候吃了一碗泡麵……」停了停,我又看着她說道:「坐下來聊吧,這麼站着怪嚴肅的!」
金秋應了一聲,便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她理了理自己被風吹得有點亂的頭髮,然後開口向我問道:「江橋,我挺想知道,在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你有考慮過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
「考慮過,最壞的、最好的都考慮過。」
「說說看。」
我抬頭看了看要比市區靜謐很多的遠方,然後輕聲回道:「最壞無非就是失去現在的親情!……楊瑾是我媽,這些年又對我心中有愧,所以不管她怎麼反對,怎麼不願意,最後還是得接受這個決定……但最讓我感到難過的是你爸媽……如果真的因為這個事情,讓他們覺得我江橋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從此不再來往,我真的會覺得非常受傷,感覺自己失去了兩個特別重要的親人……」
停了停,我又說道:「說真的,從你出國留學之後,我和你爸媽的相處,恐怕比你和他們的相處要更多,我知道他們除了工作關係之外,也對我傾注了很多的親人感情。有時候,被你爸叫到你家喝個酒吃個飯什麼的,真的會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你知道的,我這輩子最缺的不就是一個家麼!」
說完,我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上,已然忘記了自己前段時間要戒煙的決心。或者說,戒不戒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此刻,我更想隨着自己的心情去生活。
金秋目視遠方,然後輕輕吁出一口氣,她帶着一絲惆悵的笑容對我說道:「只是因為害怕失去這份親情和家的感覺,便讓你做出這麼多的妥協,你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就是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裏,家和愛情這兩個本不該對立的東西,能不能在你的生活里兩全……但我還是祝福你的!」
我低着頭,也笑了笑回道:「祝福這個詞在這個氣氛中說出來,感覺挺沉重的。」
「也挺傷感的,是不?……畢竟我們在南京都有婚房了,離結婚只是一步之遙。」
「有點……你媽和你爸還給了我一筆裝修費,想起來這個事情,我就更沒有臉,面對他們了。」
「要不你就把那套房子送給我好了……反正你這個人把這些身外之物看得也不重。」
「你是認真的?」
金秋看着我,然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卻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那套房子可以說是老房子最後的延續,如果給了金秋,我就真的與過去的生活沒了關聯。而且時至今日的她根本就不缺一套房子,所以我有點弄不清她的用意。
這時,她又對我說道:「不願意給就算了。」
「不是不願意給,只是有點不知道你為什麼想要那套房子。」
這次,我很少有的在金秋臉上看到了一種迷茫的表情,許久之後她才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自己從來都沒能看到那套房子是什麼樣子吧,人的內心,對覺得屬於自己的東西總是會有佔有欲的……就是不知道,如果我爸媽沒有出那筆裝修款,我會不會有這樣的佔有欲?」
我稍稍想了想,便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錢包里拿出了那把鑰匙,然後交到了她的手上,對她說道:「房子你拿去吧,等大家都有時間,就去做個過戶。」
金秋從我手中接過了那把鑰匙,她握緊之後又微微鬆開,然後握得更緊了,她沒有再說話……
片刻之後,已經戒了煙的她,也從包里拿出一支女士煙放在嘴裏點上。直到一支煙抽完,她才低聲向我問道:「江橋,你覺得我愛過你嗎?」
我幾乎沒怎麼猶豫,便回答道:「沒有,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金秋看了看我,然後笑了笑,她將自己的衣領掖緊了些,又轉移了視線看着這規模比以前大了有兩倍的「夢想樹」……
她終於開口對我說道:「對於我們來說,是不是真的結婚好像一點也不重要了。其實,在我心中,一年多以前追隨你的腳步來到上海,我們就已經是一種婚姻關係,眼前這夢想樹就是我們的孩子,現在這個孩子正在茁壯成長,我已經很滿足……去吧,去吧……去追求你最想要的那個女人,去找你的天堂,夢想樹和我會是一盞燈,永遠照亮你人生中最難走的那段路……」
金秋說完這些後,便起了身,她將那把鑰匙放進了自己的手提包之後,便向不遠處的酒店走去。她的背影告訴我,她已經很累了……而我一直等到她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才想起來,她竟然沒有和我聊這次去深圳的見聞。
我就這麼在原地坐着,漸漸有了一種感覺:我雖然給了她一把鑰匙,但她卻給了我整個「夢想樹」。
……
次日,我便帶着自己的護照去了很久不見的老五那裏,而昨天給我建議的人就是他,讓我最終選擇辦比利時的簽證,然後走遍歐洲所有國家。
我將護照給了老五之後,他便打電話叫來了一個做旅行社的朋友,然後將這個對我來說迫在眉睫的事情交給了他。
他的這個朋友在臨走前承諾,最多個工作日,便會替我辦妥這個事情,這也意味着,我待在國內的時間也就只剩下了天。
中午的時候,我留在上海和老五一起吃了個飯。飯間他告訴我,劉流在今天早上帶着姚芋先我一步去了愛爾蘭。
這個消息一點也沒有讓我感到意外,我知道姚芋會去那個國家看看袁真,只是我沒有想到,陪着她的人會是劉流,而且在走之前,他們什麼也沒有和我說。想必驅使他們這麼做的,恐怕也是一種怕被打擾的心態。
而對於姚芋我是有期望的,我希望她能儘快走出人生中的這段陰影,然後開始新的生活。我總覺得,在這場無法逆轉的悲劇局面中,最受傷的未必是我和肖艾。她和袁真才是付出代價最大的兩個人,現在她還痛苦的活着,真不知道需要怎樣的福報,才能彌補她這遺憾的前半生。
……
下午的時候,我又開着那輛借來的戰神回到了南京,簽證的事情我已經搞定了,唯一不放心的便只剩下了剛剛開始起步的公司,我暫時還找不到能放心託付的人……
整個下午,我都在公司里打聽着能在這個行業做職業經理人的人才,但是結果卻讓感到失望,因為這是一個相對比較偏的行業,所以根本就沒有職業經理人的說法,大多都是老闆自己在管理。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接到了來自蘇菡的電話,人在南京的她,約我出去坐坐。
她不會隨便約我,出於她和肖艾的密切關係,我的心中忽然又燃起了那麼一絲希望,也許她會有辦法找到肖艾。
被這種期待所驅使後,我當即便關掉電腦,開着喬野的車向與她約定的那個茶館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