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走在學校里的時候,一切和我預想的都很接近。比如風,就吹得很輕,夕陽懶懶的散落在每一個角落,最漂亮的還要數廣場中央的那個噴泉,「莫放鬆點、莫輕視微」的標語就刻在噴泉中央的白色雕塑上。風一吹,年少的希望便伴隨着朗朗的聲在這個學校里傳播了起來可這裏,不是我,也不是肖艾的天堂。這裏,只有孩子們對自由的追求和沒有起航的夢想
片刻之後,我們來到了小芳的班級,正在教課的老師告訴我們,小芳正在學校的琴房裏,接受馮媛的單獨指導,她近期要代表學校去參加另一個比「星海杯」還要權威的世界性少兒鋼琴比賽。
知道肖艾的身份之後,她還很有興致的和肖艾閒聊了一會兒。告訴肖艾,小芳是去年特招進他們學校的。以後還會被保送進更好的初中,甚至大學。但前提,她不能放棄對鋼琴夢想的追逐,像她這種出生在貧苦家庭的孩子,這是唯一的出路。
她之所以對肖艾說了這些,是因為小芳最近的訓練狀態不是太好,她希望肖艾能多勸勸小芳,希望小芳能保持好的狀態,為學校爭取到這個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榮譽。
去往琴房的路上,我終於開口對肖艾說道:「鋼琴這個樂器確實改變了小芳的人生,但也讓她失去了童年的樂趣,剛剛那個老師說的那些話,讓我挺不高興的。聽的出來,小芳儼然已經成為學校獲取榮譽的工具,他們一直將這樣的觀念灌輸給小芳,她的壓力一定很大她本來就是一個會自我封閉的孩子,頂着這麼大的壓力,很不利於她的心理建設。我覺得,她的訓練狀態不好,也很正常」
肖艾看了看我,卻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於是,我又向她問道:「當年,你教她學琴的時候,是怎麼照顧到她的心理建設的?那時候,她好像沒有什麼排斥的舉動,而且還比以前要開朗了很多。」
肖艾這才回道:「那時候她還只要告訴她,比賽拿了獎,就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有新玩具,再加上本身對鋼琴有興趣,所以很容易就在鋼琴這個樂器上找到了滿足感但現在,你還和她說這些是沒有用的」說到這裏,肖艾想了想,然後又說道:「小時候,我學鋼琴的時候也經歷過這個階段,看到鋼琴就想跑,後來我媽就讓我休息了半年,直到我自己又有了想練琴的可是,對於我來說,鋼琴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就算一輩子不選擇碰琴,也沒什麼,但她不行」
我陷入了沉默中,想必有了獨立思維的小芳,也已經認清了這一點,所以才有了掙扎和抗拒。可是,她這麼弱小的一個孩子,那點可憐的掙扎和抗拒就算施展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社會的利益關係和所謂榮譽化成壓力壓在她身上,她能做的也只有自我消化了。她沒有其他選擇也難怪,她會那麼想念肖艾,想念當初在「艾橋琴行」的日子。那時候,她只是為了興趣和好吃的去拼命,現在卻是為了生存和出路。別說一個孩子,就算是成年人,總是活在這種做不好就沒有未來的恐懼中,也會漸漸崩潰的!
片刻之後,我們來到了琴行,我和肖艾很有默契的沒有驚動,而是透過窗戶向琴房裏看去。此刻,琴房裏除了小芳,還有其他幾個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小芳就坐在他們中間,不是特別顯眼,但卻是看上去最焦慮的那一個,狀態確實是不好。她身邊的馮媛按理說,比肖艾帶她的時間還要長,可此刻卻有點駕馭不住她的感覺。只見馮媛是一臉生悶氣,又沒法多說的表情。
我這才用手指扣了扣玻璃窗,馮媛先發現了我和肖艾,而下一個瞬間,小芳也發現了我們。這個場景和我預先設想的一樣,小芳不顧一切的從琴房裏跑了出來,抱住了兩年沒見,曾經卻和她吃喝睡都在一起的肖艾。
小芳喊了一聲「老師」,壓制的情緒便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她一陣笑,又一陣抽泣此刻,肖艾在她的眼裏,就是一棵可以遮風避雨的大樹。
我將隨後出來的馮媛喊到了一邊,等方便說話的時候,我帶着點埋怨對她說道:「你們是怎麼回事兒,為了一個鋼琴比賽,就把孩子弄成這個樣子,她可是有過自閉症的,別人不清楚,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們就不該把這麼功利性的價值觀傳給她,她壓根還沒到承受這些的年紀!」
馮媛有點委屈的對我說道:「你說的這些我當然清楚,我已經夠保護她了,可是除了我之外,她還是要和別人接觸的呀,不管到哪個學校都是這個樣子,我倒真想24小時把她帶在身邊,但你覺得實際嗎?而且,她總要融入這個社會的,過分保護也是一種傷害,早點認清一些實事,並不是壞事,雖然過程有點痛苦!」
我向小芳看了看,心中也是一陣無奈。馮媛說的不錯,出生卑微的她,是沒有其他選擇的。如果不是在鋼琴上特別有天賦,馮媛所任職的這所名校,她是根本沒有機會進來的,她只能在民工子弟學校讀完小學,然後再選個普通的初中繼續讀所以,大部分老師便會教育她,要她懂得滿足和感恩,誰還會去顧及她的心裏想什麼。
肖艾擁抱住小芳,哄了片刻之後,才將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而我和馮媛也回到了她們的身邊。肖艾帶着些歉意對馮媛說道:「馮老師,這些年小芳讓你費心了。」
馮媛笑了笑,然後很犀利的問道:「你這麼和我說,是不是可以表明,你心裏對小芳還是有一份責任感的?」
肖艾一陣沉默之後,回道:「有,但更多的是愧疚,我當年確實沒有盡到一個做老師的責任。」
馮媛輕輕一聲嘆息,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你這幾年到底去哪兒了,可把小芳這孩子惦記壞了!」
「我在伯克利進修了兩年。」
身邊的小芳感嘆道:「肖老師,你已經這麼厲害了,還要再學習嗎?」
肖艾笑了笑,回道:「當然要學習咯,藝術這條路可是沒有止境的。所以你要加油,知道嗎?」
「嗯,我會加油的對了,肖老師,江老闆有沒有告訴你,我想邀請你一起去星海杯做表演嘉賓的事情?我可期待能和你一起演出了,讓你看到我的進步。」
肖艾看了看我,然後輕聲回道:「江老闆他已經告訴我了可是,小芳老師這次不能陪你去參加星海杯」
小芳的眼眸中充滿了失望,她似乎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以至於過了很久才回道:「是不是因為你現在是大明星了?好多老師都告訴我,你會去的,可我還是想你和我一起,我都等了好久了」
肖艾的眼眶有些濕潤,可能在別人看來,這並不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能去也可以拒絕。但是,我們都明白,對於一個曾經有自閉症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期待在她的心中會有多少的重量。
肖艾蹲了下來,她輕輕摸了摸小芳的頭,然後又充滿抱歉的對她說道:「小芳,老師不能去,和是不是明星沒有一點關係。看到你現在進步了這麼多,我心裏真是為你感到高興如果有時間,老師一定會陪你的,可是大人的世界有太多的無奈和取捨,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小芳沉默不語,顯然無法從失望的情緒中走出來。於是,片刻之後,肖艾又主動開口向她問道:「聽你們老師說,你已經通過了國際鋼琴比賽中國賽區的選拔,10月份就要去日本濱松參加比賽,對嗎?」
「嗯,可是我真的感到很累很累!他們每個人都說,我要是拿不到這個獎,以後學校就不會重視我,把保送好學校的名額給我但我真的快堅持不住了!」
肖艾向馮媛看了看,馮媛點了點頭,回道:「確實有這個說法,因為每個學校的保送名額都非常有限、也很寶貴,其中有一大半是要給關係戶的,小芳這樣的孩子想拿到,除非於學校有很大的貢獻,否則幾乎沒什麼可能。而這次的國際比賽,可以說是學校這幾年來最重視的,如果能獲獎,保送名額就算是穩拿了。」
肖艾的表情有些沉重,片刻之後,她對小芳說道:「小芳,你不用有這麼重的心理負擔,也不用去想什麼保送名額,這次的比賽你就當是為了老師,替老師圓個夢,好嗎?」說到這裏,肖艾笑了笑,又對她說道:「我曾經也去濱松參加過一次鋼琴比賽,但是沒有能獲獎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沒有獲獎的比賽。你是我的學生,如果能替我去拿一次獎,以後我也可以很驕傲的告訴別人,我拿過所有鋼琴比賽的獎,而最難拿的那個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替我拿的,比我自己拿到的會更有意義,因為鋼琴演奏本身就是一種薪火相傳的藝術形式。」
小芳有點不太相信的問道:「你真的沒能在濱松拿到獎?」
「千真萬確你願意為老師彌補這個遺憾嗎?」
這次,小芳幾乎不猶豫的說道:「嗯,我願意可是,你還會回來嗎?」
「也許吧」
肖艾說着又用力的看了小芳一眼,隨後她便拿起了自己身邊的行李箱,克服了要離開的艱難後,才輕聲對小芳說道:「小芳,千萬不要把鋼琴當成自己的負擔,你要把它當成自己的夥伴,這樣和它交流的時候,就會找到很多溝通的樂趣你也更不要怕沒有好的學校上老師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一直善良,對藝術有追求。等你成年的時候,老師就把你送到伯克利繼續深造,那裏才是音樂藝術的最高殿堂!」
小芳重重的點了點頭。肖艾也在這個時候轉身向來時的路上走去,她的每一步都充滿了堅決,卻沒有和在場的任何人告別。而直到此時,我還沒有弄清楚,她會去哪裏
小芳直掉眼淚,想去追肖艾,卻又邁不動腳步,因為她知道自己追不回一個執意想走的人。只是在嘴裏不停的說道:「老師,你要回來你一定要回來」恰如我此刻的心情,和那些無法開口說出的話。
學校的門口,我將將追上了要上車離去的肖艾,然後拉住了她的行李箱,卻根本找不到一個要開口留下她的理由。
她在看着我,出租車司機看着她,一連問了兩遍走不走。
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我自作主張的讓出租車司機走了,肖艾有點怨恨的看着我,對我說道:「我時間快來不及了你鬆開。」
「你這次去哪兒?」
肖艾乾淨利索的回道:「國外你快鬆開,不要耽誤了我趕航班!」
她越掙扎,我的心情越急切,我終於處於失控的邊緣,對她說道:「難道你就不能問問,我為什麼會沒有去深圳,在這兒等了你一個下午嗎?」
「問了能改變什麼嗎?」
「不問,更是什麼都改變不了我實話和你說了吧。昨天晚上,我妹妹去了季小偉的酒吧,她的朋友把你演唱的視頻給她看了,她又給我看了視頻里發生了什麼不用我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從你回來後的這半年,我接收到了太多亂七八糟的關於你和袁真離開的真相,我的頭已經被弄昏了。對於我來說,從別人那兒聽來的都是狗屁我要的是你對我敞開心扉,告訴我當年離開的原因和真相還有,你到底有沒有和袁真結婚?你們之間是不是存在着什麼約定?」
肖艾看着我,表情里有痛苦,也有掙扎,最後決然而然的對我說道:「當年因為什麼離開已經不重要了但我可以回答我和袁真之間的事情,我們確實結婚了,而且我還為他懷過一個孩子可是可是,沒能保住所以,你死了這條心,趕緊去深圳找你的親人們吧我不值得你再浪費時間,更不值得你去對抗這個世界」
我看着她,手上漸漸沒有力氣再去抓住她的行李,心卻一陣絞痛,然後死透了她為袁真懷過一個孩子她竟然為袁真懷過一個孩子!那我江橋還有什麼好質疑的?
世界就這麼被顛倒,我身為男性卻成了弱者,肖艾只是一發力,便推開了呆若木雞的我。然後便頭也不回的上了另一輛出租車。
即便那條視頻真實的表達了她的情緒,我也說不出留下她的話。因為我不是邱子安,我在男女關係中,想要的也很多。
當我再次坐回到剛剛那片等她的樹蔭下時,我的心真的好像死了,我覺得自己被她傷害的太深了,我無法快樂的去面對這個世界,孤獨,讓人膽寒的孤獨,漸漸吞噬了我吞噬了我這個苦鬼!
我仰起頭,讓快要落下的眼淚又流了回去,然後撥通了楊曲的電話。告訴她,九點的時候,我會和她一起去深圳,不會再有什麼變故
直到季小偉那輛寶馬車去而復返,直到他和姚芋一起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我不知道,他們是來找我還是找肖艾的但都不重要了,因為該走的還是會走,該痛的一點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