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那個名為「小橘子」的海鮮館,我和金秋沿着環島路一邊散步一邊聊着天,話題一直圍繞着在海鮮館裏打工的那對姐弟。
走了一段路後,我們停在了離燈塔最近的一塊礁石旁,我點上煙盤腿坐了下來,而金秋就在我的身邊站着,我們還沒有開口說話,褲腳卻已經被濺起的海水給弄濕了。而這個夜晚在延綿不絕的海浪聲中,像是被譜寫出來的,一個音符、一個音符,是濕的。
片刻之後,金秋才開口對我說道:「江橋,今天聽到的這個事情給我觸動挺大的,我觀察了你當時的表情,我感覺你心裏還是沒有放下趙楚父母遇難的那件事情,你覺得是阿姨拋棄了你,才導致了這樣的惡果……你的痛心,我在剛剛那一刻都看到了。」
我沒有看着金秋,只是吸了一口煙,然後眺望着遠處的燈塔,低聲回道:「也許吧,直到現在想起來,我的心裏都感覺很難受,雖然他們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因為多了一個我,才在有大風的那天去冒險捕魚,但我確實是他們的負擔……我不知道這到底是誰的錯。」
「反正不是你的錯,你更沒必要用別人犯下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是不明智的……離開上海後,你總是會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發一些要享受生活的段子。是,你也確實是挺享受的,但一個人的時候恐怕也會空虛吧?……因為你遠離了朋友和自己的親人,你現在收穫的一切美感都只是暫時的……你終究有一天也會渴望來自家庭的溫暖。」
我終於抬起頭看着金秋,有點麻木的說道:「20歲之前,我一直都渴望……可漸漸就麻木了,不想再去期待,尤其是在奶奶去世後,我一直逼着自己去適應一個人的生活,現在我做到了……我覺得,不管孤獨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種存在的方式,我都有把握去適應……這不是自信,就是習慣了。」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這樣……你為什麼會對楊曲這麼好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有沒有好好想過,促使你對楊曲好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
我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對着金秋搖了搖頭,示意沒有想過。
這時,金秋才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陪我一起眺望着立在海面上,卻又好像在彼岸的燈塔,只是,現在的她已經不抽煙了,否則這人、這煙、這燈塔,想起來意境就不錯……
這一刻,我好像看見了很多原本不可預知的未來,在悄悄向我走來。
……
夜深了,海邊變得極其寒冷,我很少有的在金秋面前紳士了一把,我將自己的夾克脫了下來,然後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沒有拒絕,就和普通女人一樣,希望被男人體貼和照顧。而她的內心也和我一樣,不想因為寒冷便輕易離開這塊正被我們坐着的礁石。
「江橋,我再和聊個事兒,聊完咱們就走吧……挺冷的,別在這兒着涼了。」
我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想再抽一根煙,卻在剛掏出煙盒的那一剎那便被金秋給沒收了。她對我說道:「楊阿姨明天下午的時候也會來連雲港,你們好好聊一聊……從你們母子重逢到現在也有一年多了,有些心結是時候解開了。」
我愣一下,才問道:「她來連雲港為什麼要你告訴我,而不是她自己?」
「可能是不想給你一種打擾了的感覺吧,還是間接轉達會委婉一些,其實她真的很在意你的感受,你應該能感覺到的。」
「就算感覺到了又能怎樣,我們之間確實沒什麼母子情分。」
「如果你把這個當成是自己的一個苦惱,那就好辦了……證明你內心也有打算和阿姨改善母子關係的想法。」
我沒有言語,因為我在這件事情上一直很矛盾。很多時候,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反正我總覺得楊瑾沒有和我真正敞開心扉,而我也不願意主動去問,所以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這麼不近也不遠的僵了一年多。
離開海邊之後,我帶着金秋回到了我住的那個黃金海岸度假村,並將其中一套房子的鑰匙給了她,而屬於我們的這個夜晚便這麼結束了。不過,當我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天的時候,還是感到非常的舒心,因為沒有孤獨,就像一個疲憊的旅人,在路上遇見了一個舒適的小旅館一樣,只有溫暖的房間,沒有風雨的侵襲。
……
片刻之後,我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來信的這個人,已經不在我的身邊很久了,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將她遺忘,只是在我的印象中,至她結婚後,幾乎就沒有主動和我聯繫過。
是的,給我發信息的人是陳藝。內容只是簡單的問候,想必是因為我從「夢想樹」退出的消息通過誰的口傳到了她那邊。
我回道:「挺好的,正好抽出時間出來散心……你呢,在國外過得怎樣?」
「也挺好的……就是過着普通的生活,但是一直都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做。」
我很是感慨的回道:「是麼,這不就是你以前一直想過的生活嗎?」
「那你呢,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嗎?……聽說,肖艾回來了,不知道你的內心又會有怎樣的想法,我也沒有資格說些什麼,只是給你一些提醒……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所以你該珍惜的一定是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對你不離不棄的人。」
我思考了一下,回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可是,江橋……經歷了這麼多,你也該明白幸福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了。就像我,曾經以為非你不可,可是當我真的結婚後,有一個對自己好的丈夫,有一個穩定的家庭,並且生活中還有很多小趣味,我也就感到滿足了……至於那些自以為刻骨銘心的過去,它並不會真的給你未來的生活帶來什麼……你認為呢?」
我沒有立即回復,只是隔着玻璃望着遠處那座還立在海面上閃爍着的燈塔,也許此刻陳藝扮演的就是這麼一個角色,指引着有些活不明白的我去接受一個全新的生活。
我終於回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慎重選擇的。」
「嗯……其實,我很感謝生活,是它將楊阿姨又帶回到了你的身邊,否則我會一直放心不下你……所以適當的時候,你也該嘗試在心底接納她了,一些你念念不忘的過去,真的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正在經歷的這一切,還有未來即將要陪你一起走的那些人。」
陳藝一直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可婚後的生活似乎讓她更加成熟了,所以她說的這些話,對我來說都是有啟示作用的,她大概是想告訴我,妥協並不代表苟且,遺忘也並不是無情……
我感恩生命中曾經有這麼一個女人出現過,我們青梅竹馬,我們兩小無猜,我們彼此關愛……我們沒有在一起……
……
次日,我還是以放鬆的狀態睡到了自然醒,等我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我又叫上金秋去了那個叫「小橘子」的海鮮館,不過我們沒有再吃海鮮,只是點了兩個家常菜,然後用自己帶的茶葉泡了一壺茶,開始享受着這個依然無事可做的下午。
傍晚的時候,一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出租車,跟隨着那些來海邊拍攝婚紗照的工作車一起行駛在我們眼前的這條環島路上。
片刻之後,工作車隊繼續往前面開,而那輛出租車停在了海鮮館的樓下,隨後楊瑾拎着一隻簡易的公文包從車上走了出來。
我和金秋並沒有特別對待,我們就坐在二樓的陽台上等着她,一直等她上來後,金秋才起身替她將座椅拉開,然後喊了她一聲「楊阿姨」,而我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她們簡單聊了幾句之後,金秋便對我說道:「江橋,你陪阿姨坐一會兒,我去海鮮市場買點海鮮和調料,今天晚上你給我們做飯。」
「去吧,多買幾隻帝王蟹,我給你們做香辣蟹……對了,再買一些酒,我那房間裏的酒櫃比衣櫃還要大,可裏面就是沒一瓶酒。」
金秋笑了笑,隨後便離開了這個被我們用來喝茶聊天的小海鮮館。
楊瑾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然後又眺望着眼前這一片能讓人放鬆下來的大海。片刻後,才笑了笑對我說道:「江橋,還記得你小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帶你來過連雲港嗎?」
我搖了搖頭,示意大腦里並沒有這個映像。
楊瑾先是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錢包,然後又從錢包里抽出了一張已經泛黃的照片遞給了我,說道:「你記不得也很正常,那一年帶你來的時候,你也就才4歲……你爸爸從單位借了一輛桑塔納,一路從南京把我們帶到了連雲港,這在當時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說到這裏她笑了笑,然後又說道:「那個年代,從南京到連雲港甚至連高速路都沒有,更被提跨海大橋了,我們是跟着輪渡上了這個島,島上荒的很!」
我從她的手中接過了照片,只是看了一眼,那個年代的質感便深深的觸動了我。照片上,楊瑾和江繼友一起抱着我,我在他們的笑臉中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幸福,而這樣的幸福讓我覺得,四年後他們的離婚比做夢還要顯得不真實。以至於,我盯着這張照片看了許久,也不肯撒手……
許久之後,楊瑾才又低聲對我說道:「這次來連雲港,我沒有讓楊曲知道,因為有些事情我覺得是時候和你坦誠的聊一聊了,也希望能藉此解開我們母子之間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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