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苗退到了工廠的門外,裏面的那首《生如夏花》還在被眾人演繹着,我停下了腳步,又轉頭往工廠里看了看,而秦苗已經打開了她的車門,示意我隨她離去。
離開工廠的路上,秦苗開車的速度一直不快,她看上去有些心事,不過這些心事對於我來說是不用去猜的。因為她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明確自己該用什麼心情去看待蘇菡和喬野的那個孩子。
片刻之後,秦苗將車在路邊停了下來,車的對面是一個夜市,掛滿了紅燈籠,燈籠下坐着許多正在喝扎啤的人,他們用談笑風生將夏天夜晚該有的氛圍演繹的淋漓盡致。
這對我來說是個意外之喜,因為我江橋真的很喜歡這樣的地方,這裏沒有銅牆鐵壁,只有充分暴露在空氣中的辣味,這讓我想到了遠在南京的鬱金香路,它的夜晚似乎也是這個樣子的。
我想家了,想念那些曾經在鬱金香路出現過的人們。
不知道那個愛和我調皮搗蛋的毛豆,有沒有堅決執行我傳達給他的指示精神,將學鋼琴作為泡妞的利器,而堅決的一學到底。
也不知道,曾經那個我經常會在深夜去吃的餛飩攤,有沒有和城管大爺們協商好,繼續以恨不能24小時營業的幹勁,繼續為那裏的街坊們做好吃的餛飩。
我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離開了那裏一百年,然後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一邊張望,一邊懷念着……
這種遙遠的距離感,讓我的大腦里又有了這樣一幅畫面:會不會,等某一天的夜晚,我再次回到鬱金香路,她還會不會像從前那樣手拿一支已經漲了價的玉米,站在寒風中等着我呢?
也許吧!
……
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和秦苗終於找到了一個還有位置可以吃飯喝酒的排擋。秦苗好酒量,直接和老闆要了兩桶扎啤,她酒還沒開始喝,就來了南京姑娘的脾氣。她說,今天誰不把桶里的酒喝完,誰就是個呆逼。
南京姑娘大多都是這麼說話的,而我和秦苗是多麼熟悉的一對朋友啊,所以這酒我想喝就喝,喝不完,被她罵一聲呆逼也沒什麼。
片刻後,小小的圓桌上便放滿了肉串和諸如龍蝦之類的菜,我的心情突然就這麼好了起來。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很複雜的人,我的開心和悲傷都來的很膚淺,就比如現在,一頓好吃的,便讓我覺得很開心。
秦苗為我接了滿滿一杯啤酒,我從她手中接過,然後問道:「咱倆得有十幾年沒這麼面對面單獨吃過飯了吧?」
「記不清了,在我的映像里,我們好像就沒這麼吃過飯,而且還是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我笑了笑,端起杯子嘗了一口啤酒之後,笑着回道:「人生就是這麼奇妙,這些年我們以朋友的名義,做了很多不朋友的事情,可是沒有想到,今天我們仍然有機會坐在一起喝酒吃飯,我的身邊沒有陳藝,而你的身邊也沒有喬野……」
「是啊……如果我們的故事是一本書的話,應該也快要到結尾了吧,因為我們所有人都在學着冰釋前嫌,然後弄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來。」
「那可未必,至少很多事情我還沒有學着去釋懷的打算……所以我們今天只聊過去,不聊未來。」
秦苗撇嘴笑了笑,然後向我舉起杯子,我和她碰了一個後便一飲而盡。頓時,我被啤酒帶來的快感弄得很爽。
放下酒杯,我下意識又看了一眼秦苗,覺得時間真的過的很快,我們初識時,她還只是一個小姑娘。
此刻,秦苗可能和我是一樣的心情,她看上去滿是唏噓,然後向我問道:「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嗎?我性格叛逆,因為受不了我爸的管教就離家出走,我先是去找了陳藝,可是差點被她爸媽給送回去。我思前想後,所有同學中,就屬你過的最自由,然後就躲到你家了……你管了我兩天吃住,我當時就覺得,這哥們兒人不錯,要不是後來你這個叛徒也打電話向我爸告密,那時候情竇初開的我,可能愛上的人就是你江橋,而不是後來花錢把我送到酒店住了一個星期的喬野了!」
「我是為了你好……呃,當然也是害怕陳藝知道我把你藏在家裏,就不和我好了!」
秦苗哈哈一笑,然後又低落着向我問道:「是麼,那喬野的父母逼喬野娶我,又是為了誰好呢?」
我一時答不上來,但是能感覺到,在秦苗的心中仍有一根沒有能夠拔掉的刺。隨後我和她一起陷入到了沉默中……那刮來的一陣風,吹不動我的光頭,卻將她的長髮吹的非常凌亂……這陣風,讓很多人以為待會兒會下場雨,所以有人匆匆忙忙的結賬走人,也有人嚷嚷着讓老闆快點把遮雨棚撐起來。
是的,天是快要下雨了,因為大風是前兆,但也趕走了夏季的炎熱,可我還是去對面的雜貨店買了兩根冰棍,我一根,秦苗一根。以謝她當年沒有愛上我的恩情,因為再借給我幾個膽子,也不敢和她談戀愛。
「江橋,今天這一整天,我都在翻來覆去的想一個問題,我真的該將孩子從蘇菡的手上奪回來嗎?……還是,我該選擇和喬野離婚,成全他和蘇菡,因為一個人痛苦,總好過四個人都痛苦。」
我算了算,才發現秦苗將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也算在內了。秦苗確實是一個會深謀遠慮的女人,因為有一天等孩子長大知道真相後,無論他(她是跟着蘇菡過,還是被秦苗帶走,他無疑都是痛苦的。除非他(她的親生父母能夠在一起生活,否則說幸福都太牽強。
可是,如果讓失去生育能力的秦苗去成全喬野和蘇菡,是不是也太殘忍了一點兒。
終於,我對秦苗說道:「我沒有辦法替你做這個決定。」
「呵呵,你不敢替別人做決定,可是你的身邊偏偏有一群爭着搶着想替你做決定的人……江橋,你真的好可憐!」
我抬頭看着秦苗,我覺得她有點針對我,可我卻並沒有惹她,就在一分鐘前我還很大方的請她吃了一根冰棍。
這時,秦苗強顏笑了笑,又說道:「可是喬野比你更可憐,因為這些年他替自己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決定,但是卻沒有一個是做對的……呵呵,他竟然在我不能生育後,告訴我,他是愛我的……他可真會選擇!」
秦苗說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喝着喝着便掉下了眼淚,她的聲音很輕,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可是我也愛他呀……看着他一點點的為我在改變,我只能更愛他了!」
我的心裏有點不好受,隨之又想起了之前喬野求我的畫面,他希望我能替楊瑾點頭,將鬱金香路上那個五星級酒店的承建權交給他們公司。現在的他,想為秦苗分擔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但這確實是他的改變。
「江橋,我這次來上海,除了看看奶奶,也想和你談談承建酒店的事情……你媽媽的說一不二,真的讓喬野陷入到了困境中,現在集團的幾大股東都挺質疑他的,導致他最近從建築學院招聘的那批應屆畢業生全部閒在公司里沒有項目給他們做,他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所以,我從金秋口中得知了你媽媽要在鬱金香路建酒店之後,才建議喬野拿下這個項目……我請求你在這個時候給他一點自信吧,不要輕易扼殺這樣一個喬野!」
我看着秦苗,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我該想到她今天來找我會說起這個事情,這讓我特別為難,特別渴望被拯救。
見我不說話,秦苗又哽咽着說道:「江橋,今天在這個工廠里,你希望我能為你和那一群人的情懷買單,可為什麼喬野需要你為他的情懷添磚加瓦時,卻又殘忍的拒絕呢?……你是喬野最好的兄弟,你不該不了解,用心去做這樣一件事情對他而言是有多難得!」
我那原本堅固的心,隱隱有些鬆動,心中隨之又想起了在自己受難時,喬野是怎麼幫助的。其實,那天我拒絕了他,自己的內心也並不好過。
這次,我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對秦苗說道:「給我一點時間行嗎?……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楊瑾這個人。」
秦苗點了點頭,而後我們又碰了一杯,可這個夜晚終究讓我有那麼一點失望。我以為,我和秦苗會像年輕時那樣久別重逢的喝幾杯,可最後我們談的還是關於未來的事情。
而那場被我們預計會來的雨,終究也沒有能夠落下來。
……
在夜市喝完酒,我沒有讓秦苗送我回醫院,我獨自坐上了回去的巴士,那種第二層沒有頂棚的敞開型巴士。
我迎着風看去,整座城市都沉迷在燈紅酒綠中,只有那些綠色的植物以清醒的姿態在道路的邊緣站立着,讓我很難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開了幾站路,我的手機在口袋裏響了起來,這個電話是劉流打來的,他問我去哪兒了。我說,跟一個朋友出去吃飯。他又讓我明天下午兩點去他的琴行學結他,在我問他,那個舊工廠怎麼處置的時候,他只說了一聲「散了」,之後便掛掉了電話。
巴士繼續以不需要終點的姿態快速在這座城市裏穿行着,漫長的路途中,我又接到了這個夜晚的第二個電話,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卻是我的親生母親楊瑾所打來的。
我之前有讓金秋和她聯繫,轉告她,我想和她談談江繼友的事情……轉眼,這麼多年過去,如果她知道江繼友的音訊,也該給我和奶奶一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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