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巨寇,旱地龍王
「水路就是活路,八水繞長安,水路星棋密佈,到那時,百姓還需要勞什子的狗皇帝!」
都水司,隸屬工部,這是一個起點很高,然後就可以以火箭升空的速度,快速達到頂峰的清水衙門。
都水司入門就是正六品的主事,呆滿一年就可以升至從五品的員外郎,五年以後如果你還在都水司,功考中品以上,就可以升任正五品郎中。
而帝都順天府都水司共設郎中三人,員外郎五人人,主事七人。
南都應天府工部都水清吏司亦設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二人。
周立,旭陽四年的探花郎,在諸多大佬給他拋去的橄欖枝里他一個都沒選。
自己眼巴巴的跑到了工部,在工部尚書梁文之不解的目光里,他拒絕了工部肥差營繕司、核心虞衡司、低開高走之最的屯田司,最終去了平時只有科考末名才會被驅趕過去的都水司。
而他在都水司一干就是七年,旭陽十一年春,吏部功勞之後,周立得了個中上的評價,但依舊足夠讓他晉升正五品,郎中職。
而這一年開始,他覺得終於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
在都水司衙門裏一坐就是七年,衙門裏的人走了一茬又來了一茬,如今他是整個都水司最大的官職,因為郎中就他一個。
員外郎一個都沒有,主事還有三個。
都水司這般凋零是有原因的,正陽帝國國祚四百年,修理水道的皇帝卻只有四人,總共打通的水道足有萬里,靡費無數,但如今黃河兩岸依舊有水禍橫行,該旱的地方依舊大旱,該澇的地方依舊是洪澤一片。
朝廷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絕了修水道的念頭,每年爭取多收些稅銀,等哪裏發了災,支個十數萬兩白銀過去,就可以解決了,沒必要花費百萬巨銀打造一條沒用的水道。
朝廷前前後後丟在水裏的銀子何止百萬!這也是一眾大佬忽視都水司的原因。
而都水司衙門除了讓一些投機的人過來混混日子鍍鍍金,最後有關係了就會離開,平白少了兩年的奮鬥路。
而京都都水司還算是好的,南都的都水司衙門裏只有一個主事撐場面,還是一個老吏,聽說沒有多少年活頭了。
成為郎中的第二天,周立向上官工部左侍郎上了一份摺子,他要去長江的下游,隨後一路向上,親自走一遍這條孕育了正陽國四百年,但卻喜怒無常的生命之江。
工部左侍郎氣急,立刻就批了周立的這道摺子,周立恭敬的行禮,工部左侍郎煩躁的揮手,就像是驅趕一隻蒼蠅。
這些年這位上官不知屈尊找了周立多少次,但周立就像一頭固執的老牛,鼻子都扯掉了依舊不知悔改。
這一次工部左侍郎算是徹底對這個有才的年輕人失去了興趣。
周立走出工部衙門的大門,立即長出了一口氣。他就怕這位他尊敬的上官再次挽留他,他已經不忍心看上官那張恨其不爭的臉了。
次日,周立匆匆出發,只有一位忠心的老僕跟隨,一輛馬車,一袋包袱,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從家鄉一路考學,少年時進入京都,至今八年他都沒有置辦下一套宅子,這對於一位五品官員來說是不合格的,甚至是零分的成績!
一路南下,經過應天府時他去拜會了那位在南都堅持的都水司主事,結果卻在他家宅邸外看到了一對紅燈籠以及一掛長長的白色紙錢。
這位老同事是喜喪,年近七十才逝世。在正陽帝國,普通百姓的平均年齡從正陽初期的三十歲到如今已經提升到了四十歲。六十歲的老人就已經可以無視律法規則,隨心所欲了,這樣的老人被稱為人瑞!
周立吩咐老僕送上一份書信,讓這位老同事的親眷燒了,兩人只能隔着陰陽交流治水心得了。
帶着無比的遺憾,周立離開了,直奔長江入海口,松江府。
聽說這位老主事主持過不下百次水利工程,經驗之豐富堪稱旭陽朝的一絕,如今真的成了絕響。
自從東海沿海海寇猖獗,朝廷多次清剿都吃了虧,導致原本繁榮昌盛的松江府漸漸落魄。
從松江的入海口登船外出,這是一艘遊船,是松江府當地的大族陳家開設的,船上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艙房進出之間都是風流才子,貴裝豪紳,這就是一艘徹頭徹尾的畫舫!
只不過現在的松江府,也只有陳家的船敢出海,坊間傳聞,這陳家和海外的那些海寇有所勾結。
但真正能上這船的無不是有些身家底蘊的,非但不怵坊間傳聞,甚至覺得這樣刺激,於是乎這遊船的一張船票價格被炒到百兩銀子!
周立自然是沒有這些錢的,他靠的是自己五品的官印。
五品,在松江府已經是頂天的大官了,松江府知府大人比周立的官大上一級,而松江府的二把手知府同知便也是正五品,和周立官職相等。
但一個是京官,一個是外官,兩者之間的分量不可相提並論。
「周大人年輕俊傑,我松江府上下人等都希望能和周大人一聚,就在這松江府最好的波濤雅樓。」
周立無奈的看着眼前的松江府知府同知秦大人,這位老大人也不知從何得知的消息,竟然在城門口就攔住了他。
對秦同知行了一個禮,隨後周立婉拒了秦同知的好意,但這位有着一尺長髯的秦大人卻眯着眼笑着說道:
「周大人!這頓酒菜可是知府大人親自置辦,若非他公務繁忙,我也不會代勞來請周大人。」
「周某謝過秦大人,也請秦大人替我向陳知府告罪,周某此次前來公務繁重,今夜就要在松江港乘船出海,真真是沒有空閒,抱歉抱歉!」
說罷,周立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僕,老僕會意,牽着馬車上來,周立也不上馬車,而是快步向前走去。
他心裏明白,不論是這位秦大人還是陳知府,他們的目的無非是要利用他搭上他的老師,松江府近些年屢屢遭受海寇襲擾,百姓逃離了大半,這裏的稅賦早就不如早年。這兩位大人也一直在找尋機會調離這裏,可是誰願意接手這地方呢?一無油水,二來還有諸多的麻煩,最重要的是這地方不安全,海寇勢大,這地方官兵根本無法抵擋。
「周大人,等你回來了,到時我們再聚!」秦同知在周立的身後高聲喊道,周立苦笑一聲沒有回頭。
松江港,這裏原本是一處繁榮的港口,從港口外林立的諸多建築就可以看出,這裏曾經人流往來如織,繁榮昌盛。但自從海寇襲擾,這裏的建築就空了大半,許多酒樓客棧都搬離了這裏,人去樓空。
周立坐在馬車上,掀開帘子,發現這裏的道路兩旁完全是一副破敗的樣子,許多店鋪連門都不知所蹤,通過空曠的門洞往裏看去,院子裏堆着厚厚的一層枯葉。這番景象令周立心中蒙上了一層陰霾。
老僕趕着馬車來到了港口,這裏倒還有一些人,不過基本都是搬貨的苦力,港口一側有一個小涼亭,裏面此時正有幾人相談盛歡。
周立下了馬車,他知道眼前這些搬貨的苦力,亭子裏的那幾人都是他的同路人。他的船要傍晚才到,而這幾天內,來松江港停靠的也就只有他的那一艘船,因此這裏的人只可能是他的同路人。
沒有地方去,周立便信步往亭子走去,離得近了,他驚喜的發現,亭子裏的那些人竟然都是地方官府的水利官,他們身上的服飾是水利官的工服。
腳步變快,周立上前詢問,果然如他所料。而他也自稱是一位水利官。
水利官是都水司下最低級的小吏。
通過交談,周立又驚喜的發現,這五個水利官分屬浙江省不同的縣,年紀不大,心中抱負卻是不小,這次出海完全是因為各縣無事可做,便結伴來這裏出海一觀。
而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一個名叫湯飛渭的年輕人,他家中三代都是水利官,可以說是祖傳的活計,對於治水不僅有着自己的見解,同時也對於現在整個國家的水利有着很多的看法。用他的話說:
現在百姓困苦,已經經受不起水災,但這幾年老天無眼,看不到百姓疾苦,水災發生的越來越頻繁。浙江省內接連三年都有大型的水災出現,無數長江支流改道,淹沒的良田不知多少。但官府卻根本沒有要治理的意思,水災過後雖然免了稅賦,賜下救災的錢糧。可這免掉的稅賦是對於那些士紳來說的,賜下的錢糧則落入了官老爺們的口袋,所有的苦都是百姓吃了去。
於是,不受上官待見的他們這些水利官,乾脆找了個由頭,想要出海一觀,看看在海上有沒有可能找到一些其他的思路,其實就是出來散散心。結果他們的上官不約而同的同意了,並且說他們出來多久都沒關係,只不過不在任上的時候,他們的俸祿是不發的。
從周立遇到這群水利官的時候起,屬於他的命運就被無形的手撥動了一下,從此他的人生路線偏移出了原來的軌道。
出海的次日,他們的船遇到了海寇,周立僥倖活命,和那五個水利官一起在福建登岸,逃出一劫。對於這次劫難,周立以及那五個水利官統統諱莫如深,任誰來詢問都不曾透露一分一毫。
而也是自此之後,這五個水利官就一直跟隨在周立身側。
直到他們在武昌府遇到了江河潰堤,水漫金山。周立帶着五個水利官想都不想就撲到了救災的隊伍里,結果發現所有救災的人不是罪囚就是地主鄉紳的佃戶,他們頂在了救災的一線,許多人因此受傷,喪命的都不在少數。
但官府對待他們卻像是對待牲畜,一天要工作超過十個時辰,卻只管兩頓飯,且都是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和餿了的饃饃,直到有一天,一個罪囚餓極了,卻發現管理他們的衙役圍在一起吃着鄉紳送來的白米飯和條子肉,這個罪囚也是個聰明的,在極大的憤怒下竟然還知道聚眾。
當周立知道這裏的事情,匆匆趕來的時候,一個罪囚帶着一群佃戶已經生生將那四個衙役圍毆致死,最後更是丟到了洶湧的江河之中。
其他衙役趕來之後,周立本想從中斡旋,但一群衙役直接抽刀就殺,直接引起了民夫的譁變。而最初那個挑起事端的罪囚被衙役斬殺。罪首沒了,沒有人頂罪,救災的一萬民夫覺得自己沒了生機,竟然一個個的轉變成了惡鬼,這個中間甚至連一個轉變的過程都沒有,仿佛他們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數十個衙役最後被丟入了江河,當本地縣令趕來的時候,周立正在苦心勸導那些民夫罪囚,但卻被這位縣令當成了賊首,下令捉拿。
而還沒有被周立安撫下來的民夫罪囚們殺心已起,再也止不住。
最終周立莫名其妙的被推舉為首領,留下了幾百具屍體後,被上萬人裹挾着離開了此地。
而在這個過程中,周立基本上是迷糊的,事後回憶的時候,他只記得當時有一個人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耳邊環繞,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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