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就有些過了,等於當面罵人,可滿屋子朝廷重臣沒一個敢起身反駁的,眼睜睜看着皇帝憤然離去。
太倉到底為什麼空虛,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心裏全都和明鏡似的,就算有個別人真的沒貪腐,也在這套系統中起着作用。用後世的話講,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陛下,臣有話要講,不管恕罪不恕罪都要講!」也別說沒有,李贄就不甘心挨罵,非要單獨求見,見面之後還施以大禮。
「李師已過耄耋了吧?」看着顫顫巍巍的老頭洪濤有些不忍心,離開軟塌親自過去扶了起來。
「臣剛過80垂死之人佔據高位,碌碌無為,慚愧!」這本是一句問候的話,但由皇帝說出來可能就不是普通含義了。李贄面色一滯,遲疑片刻又要跪下施禮。
「噯,誤會了,朕沒有那個意思。李師執意覲見肯定有要事,來,咱們還是邊下棋邊聊,言無不盡!」洪濤雙臂一伸把老頭扶住,轉身送到了太師椅上,又對王承恩招了招手讓其把棋具拿來。
「陛下的棋力絲毫不見長進,然更加怪異了。」
皇帝到底是不是暗示自己該主動辭職讓出位子,李贄沒有繼續琢磨。他的性格比較灑脫,又不是太熱衷官職,不到一盞茶功夫就把注意力大部分放到棋盤上,邊下邊搖頭,評價不高。
「朕的棋力本不如李師,按部就班慢慢追趕耗時太多。但朕並不想就此認輸,還是要搏一搏的。俗話講亂拳打死老師傅,有時候出其不意、劍走偏鋒,反倒更容易獲勝。」
洪濤大概知道老頭非要急着見面想說什麼,無非就是勸自己不要着急和朝臣撕破臉,年紀還輕、循序漸進、打好基礎之類的話,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今日自己把六部九卿和內閣大學士們包在一起全給罵了,在他看來是個很不好的開端,一次兩次沒啥,要是成為習慣,以後得到的支持會越來越少,更加步履維艱。
「太倉空虛不是一朝一夕所致,陛下想改變也急不得。」對於這套說辭李贄是一百個不認同,當太子的時候就這個樣子,當了皇帝依舊如此。
偶爾耍一耍手段沒什麼問題,可不能事事都不守規矩,那樣會讓朝臣們從心裏反感。誰也不願意輔佐一位永遠不知道在想什麼、下一步邁向哪兒的皇帝。
「哈哈哈李師,你又被朕騙了。太倉是否空虛朕不關心,關心也沒用,朝廷里不是有幾隻碩鼠,而是遍地碩鼠,殺一批又生一批,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無窮無盡,可有對策?」
急不得?這個觀點把洪濤逗笑了。眼前的老夫子在明代屬於極端另類,卻依舊脫離不開固有的階級屬性,習慣性的站在統治階級角度來看待問題。
要是連挖國家牆角中飽私囊的潮流都不趕緊想辦法制止的話,管理國家還有需要着急的事情嗎?對外戰爭是搶佔生存空間,對內戰爭是爭權奪利,表現得比較激烈,但這兩樣的破壞力都沒有挖國家牆腳來得徹底。
「道德淪喪、世風日下,陛下更應該勵精圖治、宣揚教化,挑選德操上乘之輩充實朝廷,再整頓吏治,可事半功倍!」
說起官員為何貪腐成風,李贄有自己的理解,主要是道德層面的。他認為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要從思想道德教育入手,讓更多人懂禮、尊禮,再從中選擇佼佼者當官,以此帶動朝廷風氣轉變。
「我艹,人民精神境界極大提高」可這番言論聽在洪濤耳朵里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不是不信,是事實證明遙不可及。全世界人民各顯其能努力再發展幾百年,也距離這種狀態非常非常遠。
「精神境界此語甚妙也!」對於這句來自幾百年後的話李贄聽着有點費勁,但仔細琢磨一會兒還是弄明白了,然後就摸着鬍子不住點頭。
「朝廷像個大染缸,道德高尚者待不住,道德低下者如魚得水。若不是陳矩出手相救,李師您恐怕也改變不了絲毫。朕的尚書、御史、巡撫們不是天生如此,他們入朝為官時也都有一腔熱血和遠大抱負。
要宣揚教化,可以由民間興起,但最終的考核還是官員。他們不可能違背自己的利益,所以您教出來的學生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不入朝為官隨波逐流,要不閒雲野鶴出污泥不染。朝廷依舊是朝廷,耗費畢生精力於事無補!」
妙不妙洪濤不清楚,但如何改變必須講明白。李贄的想法過於樂觀了,沒有可行性也不符合邏輯。怪不得他在朝堂里沒幾個追隨者,明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除了個別馬經綸之流,沒幾個人樂意干。
「那陛下想怎麼做?」說話間李贄的棋局陷入了被動,想了想沒找到解決辦法乾脆不下了,專心致志聊正事。
「朕幼時宮裏有兩株石榴樹長勢極好,每年都會結滿石榴,甜甜酸酸的。但有一年其中一棵長勢突然停滯,樹葉發黃開花極少。
朕去求母后想辦法,母后說是土裏長蟲了,每日啃咬根須,光治枝杈無用,想救活要連根拔起,捉盡土中之蟲,才有可能重新開花結果。
王安挖開樹根,果然有很多指頭大小的肉蟲子,個個吃得白白胖胖。把它們殺死,再把土仔細過篩,兩年後石榴樹終於重新開花結果了。
《道德經》有雲,治大國若烹小鮮。治理國家其實不難,道理都在日常生活中每日循環往復,之所以歷代君王視而不見,不是看不到而是做不到。
國家就是樹,禮法道德就是根,貪腐毀的不是太倉的枝葉,而是禮法道德之根,是在挖帝國的根基!這個道理滿朝文武沒有不懂的,但知道歸知道,做又是另一回事。
想讓他們改變非常難,幾乎不可能做到,就像讓蟲子不吃樹根一樣難。想解決這個問題就得先解決人,砸爛原有的體系,在其基礎上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重頭來過。」
洪濤的口才沒的說,講起小時候的事情活靈活現,就好像真有一大堆肉蟲子在桌上蠕動,聽得王承恩有點身臨其境,直咧嘴。
可惜都是瞎話,一個字真話沒有,啥石榴樹啊,景陽宮裏除了荒草狗屁也沒有。編故事只是為了隱晦的比喻,讓李贄聽懂自己的思路。總不能說等我手裏有軍隊了就把朝臣們全抓起來挨個抄家,那樣太露骨了。
「臣對種花草也略知一二,樹越大越難離土,挖出樹根很可能會死。」
李贄應該是聽懂了,端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嘴唇也在顫抖,帶得鬍子跟着顫抖。半晌才抬起眼皮,深吸一口氣,問出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
「做任何事都有風險,朕做皇子時每日都有可能被人幹掉,當了太子同樣不安穩,要是怕的話早就瘋了。李師,你肯為了學派之爭出頭不畏生死,朕也願意為了國家興盛搏一搏,這就叫本份,本該如此!」
雖然話不好聽,但意思是對的。洪濤的計劃至今為止算是執行的比較順利,還有點超額的意思,但依舊不敢打保票百分百能成功。
在他的觀念里世界上就沒有百分百的事情,啥都不做最保險。如果有非做不可的事,先儘可能考慮周全,可行性達到八成以上就可以義無反顧的押上了,剩下二成交給老天爺,算是對它起碼的尊重。
「臣斗膽自薦,這把老骨頭願為陛下驅使,死而無怨!」聽到皇帝夸自己不畏生死,還相提並論,李贄的人來瘋毛病又犯了。
他如果生在後世就是個標準的憤青,還不是光口頭上說說,是身體力行派的,只要有人能理解,刀山火海也敢沖,愛誰誰!
「呵呵呵,那朕就不客氣了,確實有求於李師,也非李師不可為也!」可惜他遇到了洪濤這個沒臉沒道德沒人性的三無產品,道德越高吃虧越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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