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老賊!
老酒鬼盤膝坐在床榻之上。
看上去神色委頓。
不過氣息卻已經調勻了,性命顯然無礙。
江然看了他一眼,就皺了皺眉頭。
老酒鬼也看他,跟着皺眉……兩個人皺眉的動作,幾乎都如出一轍。
就聽江然說道:
「死不了?」
「且死不了。」
老酒鬼嘴角泛起笑意:
「老夫將來可還是要給你們帶孩子呢。
「要說的話,還是小孩子好啊。
「你小時候就乖巧可愛,每天端茶送水,噓寒問暖的。
「長大了之後,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江然臉色有點發黑,這算是黑歷史了。
畢竟是兩世為人,他沒有孩子該有的天真。
知道自己和老酒鬼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所以他對老酒鬼自然免不了要捧着一點。
當孩子嘛,乖巧一些,才會惹人憐愛。
否則的話,熊孩子一個,又沒有血緣在,回頭老酒鬼把他扔了,他那個年紀還真的沒有謀生的手段。
後來感情越發深厚,也就知道老酒鬼不至於把他扔了。
這才逐步開始原形畢露。
此時聽老酒鬼又提起了當年的事情,就忍不住嫌棄的擺了擺手:
「你少說兩句。」
「早知道伱這樣,當年就把你扔了。」
老酒鬼氣哼哼的開口。
唐員外卻眼睛一亮:
「你怎麼不扔啊?你早點扔了多好!」
「……然後你撿回去?」
老酒鬼黑着臉看了唐員外一眼。
唐員外撓了撓頭,笑着說道:
「那自然是得撿回來,少尊本就該被我等撫養長大。」
「想得美……」
老酒鬼說到這裏,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說道:
「你們是怎麼知道五欲追魂令的事情?」
先前跟唐員外說過的話,這一次只能又說一遍。
老酒鬼聽完之後,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左道莊莊主嗎?
「說起來,也算他倒霉。
「不過,他還是這般沒用,一個未曾落實的五欲追魂令,竟然就毀了他的一雙眼睛和一條胳膊。
「換了今天晚上是他的話,只怕已經瘋了,變成一個沉迷殺戮慾念的怪物了。」
「哦?」
江然一愣:
「那東西,還有這種作用?」
「你以為你爹為什麼要創出這五欲追魂令?
「實話告訴你,我見過的魔教中人里,你爹是最沒有人性的一個……這一點,我總覺得你也繼承了一部分。
「不過好在你還繼承了你娘的溫婉善良。
「否則的話,我真就把你給扔了。」
歲數大的人或許就是這樣,說一件事情的時候,說着說着就歪到其他的方向了。
說完了之後,再往回拉:
「你爹當年之所以創這五欲追魂令,其實是想要坑我,好在你娘面前落我面子。
「五欲追魂令本身並不具備殺戮之能,它最危險的時候是令未成時。
「那時候,這一路輸送的內力,都存於這器物之上,再被人以獨門手法,以及五欲血拘束。
「整個狀態極不穩定,稍微碰觸,就可以引起其上附着的內力反噬。
「左道莊莊主,就是被這一層所傷。
「而今夜我中的……則是他們烙印成型的五欲追魂令。
「只可惜,說是成型,其實也未曾成型。
「五欲血不全,只能算是半道追魂令,否則的話,我也不能在一瞬間就將腦海之中的慾念逼出體外。
「哼,江天野這個狗才,打不過我就想出這陰損的法子。
「當真無恥至極。」
一句話說完,在場三個人都有點尷尬。
尤其是唐員外……
唐詩情沒見過江天野也就算了,唐員外可是江天野當年的手下。
這般被人辱及舊主,還是當着少尊的面。
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差不多得了……」
江然也是撇了撇嘴:
「後來不是沒用嗎?」
「那是因為你娘嫁給了他。」
老酒鬼哼了一聲:
「然後他就有了良心了……感覺之前做的事情太過了,這才將這法子封存,束之高閣。
「美其名曰,用之不詳。
「結果,還被人給偷了。
「偷了追回來也行,他偏偏下什麼當場銷毀的命令。
「擦屁股都擦不乾淨,累得老夫今日在這裏遭這份罪……早知道當年這東西沒被毀掉的話,我至於這般沒有警惕嗎?」
「行行行,都是他的錯總行了吧。」
江然一陣無語:
「要不你把屍體找出來鞭屍泄憤?」
唐員外瞪大雙眼,感覺果然不愧是少尊,這話都能說的出來,有我魔教風範。
「就扯淡。」
老酒鬼翻了個白眼:
「他屍體早就爛沒了……用你的話說,我鞭個錘子啊。」
說到這裏,他咳嗽了一聲說道:
「雖然我不至於被五欲追魂令所控制,但是這五欲追魂令一旦中招,想要恢復,沒有三五個月,只怕難了。
「但是棄天月估計這一兩日之間就要動手。
「你們得早做準備……若實在不行的話,就趕緊離去。」
唐員外搖了搖頭:
「天上闕尊主你是我魔教叛徒。
「他如今所行之事,不僅僅是天上闕以及金蟬王朝的事情。
「更是牽扯到了我魔教存亡。
「此時此景,我等退不得,否則的話,二十年前那件事情一旦重演……我們還得用多少年休養生息。」
這件事情江然先前在破廟之中,也曾經聽老酒鬼說過。
當年五國亂戰,看似是江天野挑起來的。
其實根本原因,是因為魔教之中的一件神兵。
據說此物可以搬山煮海,改天換地,有着無窮威能。
雖然江然總感覺,這話多半是在扯淡……可是,這些皇帝們卻是相信的。
當年就是因為這個事情,方才導致剛剛因為恢復了幾分元氣的魔教,再一次支離破碎。
如今天上闕尊主,表面行事是繼承江天野的遺志,為此甚至籠絡了一批魔教弟子聚集在這錦陽府。
事情一旦鬧大,這幫人藏不住身份,說不定這鍋又得魔教來背。
到時候五大國家同時對魔教出手。
難道還能指望天上闕頂在前頭?
所以,錦陽府的事情,必然要叫天上闕鎩羽而歸,否則情況就很難掌握了。
老酒鬼自然也明白這其中利害關係。
當即輕輕突出了一口氣說道:
「既如此,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們都得做好準備……
「那老鬼回來了沒有?」
老鬼?
江然聞言看了唐員外一眼。
唐員外乾笑一聲:
「教主尚未歸來。」
江然恍然,原來說的是他。
只是想起這個人,江然的表情又有幾分古怪了。
因為按照老酒鬼的說法……這人是自己的爺爺。
問香林內他們曾經見過一面。
卻也只是這一面之緣。
如今好在他不在這裏,不然的話,江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才好。
「儘快通知他回來吧。」
老酒鬼說道:
「我如今這模樣,暫時無法出手了。
「真需要的時候,頂多就是出來嚇唬嚇唬人……若是唬不住的話,那就弄巧成拙了。
「而我無法出手的情況下,咱們這邊最拿得出手的高手,也就是這個老鬼和詩情了。」
江然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你太不把我看在眼裏了。」
老酒鬼聞言有些嫌棄的看了江然一眼:
「還是那四刀?」
「……怎麼了?」
江然感覺有點不爽:「那四刀不夠嗎?」
「差了點意思。」
老酒鬼摸了摸下巴說道:
「你這四刀,我也在大先生的話本里見過。
「一刀鬼神驚……咱們練驚神九刀的,第一刀都是這個,沒什麼好說的。
「不過我看你這一刀用的有點不對勁……這一刀勝在無聲無息,卻可以刀走千里。
「鬼神為何要驚?
「便是因為,出刀之前無聲,收刀之後無音,縱然是鬼神也難以察覺。
「待等見得人頭跌落,它們也得驚呼出聲。
「如此方為鬼神驚,而不是像你一樣,天天拿來人前顯聖,到處賣弄……」
「……」
江然一陣無語之後,冷笑一聲:
「怎麼,忽然想起自己是我師父了?」
「你好好聽着。」
老酒鬼想了一下說道:
「第二刀和第三刀,個人悟性不同,領悟也不相同。
「我倒是沒有什麼可以提點你的,畢竟我未曾親眼所見。
「你所練與我所練,都不一樣……
「不過你的第四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去過鬼王宮?」
「這件事情我也想問你。」
江然說道:
「你出自鬼王宮?」
師徒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陷入了沉默。
還是老酒鬼先開口:
「我就是在那裏得到的驚神九刀傳承,你的這第四刀,應該是取自牆上刀痕。
「而那刀痕……是我當年練刀之時留下的。
「這般看來,你這一刀還是得自於我啊。
「這一刀是術之極,將刀法演變到了極致。
「正常來講,你這一刀出手,無人能夠抵禦……可惜,這江湖上的武功,也分有形和無形。
「比如說,你出猴子偷桃,我打黑虎掏心,這就是有形。
「而無形……你看詩情出手,可曾有半分痕跡?
「有形的刀,遇到無形的招,你又該如何破解?」
「先聲奪人。」
江然吐出了四個字。
「好。」
老酒鬼點了點頭:「便是如此,不過,我打算再傳你我所領悟的一刀……
「此為無形刀,以意化刀,觸之則死。
「不過然兒啊,這一刀傳授給你之後,餘下的每一招,都需得你自己領悟了。
「驚神九刀最驚才絕艷之處,皆為自悟。
「我的終究是我的……走我的路,你走不到盡頭。
「走你自己的路,你才能夠有無限的可能。」
「那我也可以不學。」
江然說道:
「憑我如今的武功,應付接下來的事情,未必沒有機會。」
「我知道。」
老酒鬼點了點頭:
「但是,這一刀你必須學。」
江然眉頭一挑,看了看老酒鬼,四目相對之間,江然忽然笑了:
「好,我學。」
這三個字說完之後,就聽唐員外說道:
「既如此,那我和詩情先走。
「我去召集人手,準備一下。」
江然聽他這麼說,就說道:
「我之前在古章縣的時候,見到了問心齋一脈的傳人。
「畫意在他們面前漏了身份,如今人也跟着我們來了錦陽府……我將他們的所在告訴你,你可以帶他們過來。」
唐員外點了點頭:
「那再好也沒有了,有勞少尊。」
江然又看了看唐詩情:
「別忘了,將畫意她們接過來。」
「我知道了。」
唐詩情柔柔的笑了笑:
「你也莫要焦急,這裏不僅僅只有你一個人。
「在我未曾倒下之前,你可以盡情學刀。」
「……若真到了那個份上,我就帶你跑了。」
這話說完,就發現唐詩情的眼睛一亮,似乎感覺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目送唐員外和唐詩情出門,江然良久之後方才收回目光。
轉頭看向了老酒鬼。
「哎呦,終於想起你這裏還有個師父了?」
老酒鬼瞥了他一眼:
「怎麼,我之前聽說你好像還很不喜歡這門親事。
「老唐跟我說,你還想跟他退親來着。
「現在我看你眼睛都快長人家身上去了?
「是不是詩情太漂亮了,英雄難過美人關?」
江然想了一下之後,關上了房門。
然後朝着老酒鬼走去。
老酒鬼端坐不動,任憑江然來到了他的跟前,然後一把將其從床上給拽了下來:
「你坐半天了,讓我歇會。」
「……你現在不僅僅不尊師重道,還不尊老愛幼了?
「為師還受傷呢。」
老酒鬼大怒:「五欲追魂令啊!!!」
「你受個屁的傷。」
江然忽然語出驚人:
「信天樓里,我伸手搭你脈搏的時候,就發現你體內根本什麼屁事都沒有。
「這五欲追魂令對你根本沒用吧?」
「噓噓噓噓!!!!」
老酒鬼趕緊伸出手指頭,做出噤聲的手勢:
「你小聲點,他們還沒走遠呢,別讓他們聽到……他們又不會騙人。」
「就知道……」
江然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要麼怎麼說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呢?
江然是老酒鬼一手養大的,師徒兩個的感情那自然是沒得說的。
所以最初看到老酒鬼抓了那把刀,江然是真的心頭髮涼,渾身的血都涼了。
後來看老酒鬼吐血,江然也是真的心疼。
上去痛罵老酒鬼一頓,也算是他這個弟子最為獨特的關心了。
可在他拿住老酒鬼經脈的那一瞬間,他就發現,老酒鬼體內勁力渾厚,經脈半點無損,偏生臉色蒼白,好像身受重傷一樣……
哪裏還不明白,這老貨又在坑人!!
一瞬間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江然,卻半點破綻都沒有漏出來。
反倒是將計就計,做出傷心震怒的模樣,讓唐詩情和唐員外將那幾個人給殺了。
這一場戲,算是天衣無縫,江然既沒有因為老酒鬼沒受傷而面現喜色,也未曾就此打住,不知道該如何往下演。
整個過程都很順利。
老酒鬼嘿嘿一笑:
「當時為師還真擔心你會露出破綻。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小子現在是越來越出類拔萃了。」
「你少廢話。」
江然眉頭緊鎖:
「為什麼連他們都騙?」
「剛才不是說了嗎?」
老酒鬼無奈:
「他們不怎麼會騙人……不然的話,唐府那件事情他們還需要對你用心魔念嗎?
「真要是我來做主,你一直到孩子都生了,都不知道他們是魔教的人。」
「……對對對,就你厲害。」
江然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老酒鬼舔着臉坐在江然邊上:
「所以啊,想要騙過棄天月,首先就得騙過老唐和小唐。
「不然的話,棄天月那麼賊,肯定不上當的。
「這條老狗,藏在暗中攪動風雨,偏偏自己的所在半點不透風,我想了很多辦法都找他不到。
「那就只能讓他以為勝券在握,親自來找我了啊。」
「所以,你是因為今天一眼就看出棄天月不是真正的棄天月,所以才演了這麼一場戲?」
江然眉頭微蹙:
「你也早就知道那把刀有問題?」
「廢話,我是誰啊!」
老酒鬼冷笑一聲:
「我可是你師父,他們這一套破爛玩意,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想蒙我?鬧呢?
「只是我也沒想到,他們用的竟然是五欲追魂令……
「這倒是叫我覺得有些奇怪了。」
「怎麼奇怪了?」
「當年你爹還活着,他派去追回五欲追魂令的就是現如今的天上闕尊主。
「這人現如今打着繼承你爹遺志的旗號,召集了一群魔教舊部……可實際上,他當年就對你爹陽奉陰違,根本就不是那般死心塌地的忠誠。
「這個人……真正的目的有點耐人尋味了。」
老酒鬼對江然擠了擠眼睛說道:
「這一次咱們先坑他一手,如果咱們運氣好,他親自來了,以為我受了重傷好欺負,老夫就等他過來以後一躍而起!
「不一刀劈了他,也活活嚇死他。
「如果運氣不好,只來了棄天月他們……
「那我們就斬了他的左膀右臂。
「我看他還能作什麼妖!
「剛才來的那兩個人,就是來查探虛實的,所以你放走了一個,這件事情坐實了挺好。
「不過棄天月這人生性謹慎,肯定還會着人前來查探。
「到時候就讓他看看,我是如何已經無能為力,只能強打精神,傳授你絕學,讓你……力挽狂瀾了。」
江然聽的嘖嘖讚嘆:
「要說賊啊,還得是你賊……果然是老賊,越老越賊。」
「兔崽子,怎麼跟為師說話呢?」
老酒鬼伸手在江然的腦袋上敲了敲:「沒大沒小……去去去,給老夫打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