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袁老天師的遺符
妙思還在瞌睡。
準備和小師妹一起出門的歐陽戎,沒有打攪她。
也不知道怎麼養成的習慣,小墨精來了飲冰齋,正經的床榻不睡,專門挑了個衣櫃的最高層位置當作小窩。
歐陽戎搖搖頭,不過出門前,還是把墨家劍匣擺放在了它旁邊,以防萬一,也能有些感應。
歐陽戎與謝令姜一起出門,告別了噓寒問暖的甄淑媛,一起乘車前往潯陽王府。
「師妹翻書如何?」
「受益匪淺,豁然開朗。」
馬車內,面對歐陽戎的關心目光,謝令姜低頭看了看掌紋,呢喃了聲:
「距離賢人,就差一層阻隔了。」
「看來得再翻書一次。」歐陽戎點點頭:「等妙思醒了,讓她再幫你一次。」
「好。」
謝令姜輕聲,掀開車簾,默默看了眼窗外。
歐陽戎忽「咦」了一聲,把腦袋伸到謝令姜正面,去看她表情。
「怎麼了大師兄?」謝令姜摸了摸臉頰問。
歐陽戎眨巴眼睛:「怎麼感覺小師妹氣質淡泊寡慾了點,特別這副表情……」
謝令姜蔥指放下車簾,微微歪頭問他:「表情怎麼了?」
「嗯,一個詞,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速講。」
「滿臉聖潔。」歐陽戎摸摸下巴,一本正經描述:「嗯,渾身上下也冒着聖光,一看就是君子賢人,現在真的迨天人也了。」
「那以前不是嗎?」
「以前臉色正經的時候,顯得傻傻的,現在,顯得聖潔了,反正就是不一樣了,能看出來。」
歐陽戎嘆氣。
氣質愈發聖潔的謝氏貴女忍不住白了眼他,輕拍歐陽戎肩膀:
「別瞎扯。」
歐陽戎笑了笑,旋即搖頭:「這儒門第六品賢人,確實讓心境變化了。」
謝令姜忽然道: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則內自省也。」
歐陽戎微愣,轉頭看去,發現語氣認真的聖潔款小師妹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視着他。
某人撓頭想了想,一本正經說:
「帶你濯足……洗個腳,應該不算不賢吧。」
「……??」謝令姜。
……
「歐陽長史怎麼也來了?」
「聽說陸道長要走,前來送行,另外,想再送送小萱。」
「哦。」
潯陽王府,一座經常議事的書齋門口,陸壓與歐陽戎寒暄了幾句。
謝令姜把旁邊的黃萱帶去了一旁,說是有禮物相贈。
歐陽戎四望看了看,離閒、離大郎已經趕來,陸壓卻沒有進屋開口的意思。
「還在等誰?」
「公主殿下。」
「好。」
歐陽戎瞧了瞧陸壓表情。
反正就是一張面癱臉,看不出具體端倪,也不知道他召集潯陽王一家準備說什麼。
「謝道友好像進展不錯。」
陸壓突然開口,引得歐陽戎愣了下,才反應過來。
「已經『翻書』一次了,再來一次,師妹應該就能晉身了。」
陸壓不動聲色道:「是那位妙思姑娘幫的忙吧。」
歐陽戎笑着與他對視:「嗯。小師妹與她蠻處得來。」
「那就好。」
陸壓岔開話題,點頭道:
「謝道友這邊破境神速,貧道有事暫離,倒也放心了。」
他與歐陽戎又閒聊了幾句,謝令姜與黃萱返回。
歐陽戎瞧了眼,黃萱手裏多了幾本書,應該是小師妹送的。
而且看表情,二女有些依依不捨。
這時,一道梅花妝小公主的身影姍姍來遲。
除了黃萱,眾人走進屋內。
書齋的大門剛關上,陸壓從懷中取出一份小包袱,當着眾人的面打開。
他一邊低頭打開包袱,一邊嘆氣解釋:
「貧道這次提前回返山門,在計劃之外,本來要一直守在王爺、世子還有公主殿下身邊的……不過,王府防衛這塊,有即將入六品的謝道友,更何況還有歐陽公子在。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做些最壞打算為好,這次喚大夥來,也是此事。」
離閒好奇問:「什麼最壞打算?」
陸壓不語,已經打開了包袱,徑自取出了兩物。
與離閒、離大郎、離裹兒的好奇無知的打量不同,歐陽戎與謝令姜瞧見其中一物後,瞳孔微微放大了些。
師兄妹二人不禁對視一眼。
陸壓手裏是一張紅字黑底的符紙,和一枚碧藍小瓷瓶。
符紙平平無奇,上面的血字鬼畫符一般生僻難懂。
但是落在暗中熟讀《真誥》的歐陽戎眼中,卻熟悉無比。
「咳咳。」歐陽戎捂嘴。
離裹兒看了眼他。
不過陸壓並沒有發現某人的略微心虛。
他臉色嚴肅,手握碧藍小瓷瓶,兩指夾着紅黑符籙,當着眾人面,走到桌前,單手倒了一杯涼茶。
只見面癱臉青年的目光掃了一遍離閒一家與歐陽戎、謝令姜,忽問:
「誰來?」
離裹兒微微蹙眉:「什麼誰來,這是何物。」
陸壓指了指茶水:
「誰來喝下符水?」
頓了頓,他又鄭重其事道:
「飲下符水者,可激發一次降神敕令,此乃我上清絕學,關鍵時刻,可以保一次王爺一家無虞。」
除了早猜到的歐陽戎與謝令姜,眾人面面相覷。
離閒不禁問道:「喝下符水,可有什麼副作用。」
陸壓面無表情:
「這要看到時候是什麼危險了。貧道會告訴你們一段口訣,飲下符水者,適時念詠,即可請神上神。」
韋眉欲語:「降神嗎,萬一承受不住……」
陸壓難得打斷他人:「總比全部出事好。」
眾人沉默了會兒,不時看一眼面癱臉道士手中的紅黑符籙。
歐陽戎也趁機悄悄打量觀察這枚活生生的紅黑符籙,求索、默記着什麼。
陸壓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王爺、王妃請放心,畫下這張紅黑符籙之人,絕不會傷害你們,因為……」
面對書房內眾人的好奇目光,他抿了下嘴,看向手中紅黑符籙的眼神中,帶着點傷感之色:
「因為正是先師。」他說。
「袁老先生?」
離裹兒面色不解問道:
「我耳聞過你宗的降神敕令,可是原來袁老先生不是已經故去了嗎,還是說,所請之『神』另有其人……」
陸壓搖了搖頭,沒有解釋,只是臉色隱隱有些捨不得。
不過歐陽戎發現,離閒一家聽到這是袁老先生所制之符後,表情大多稍微放鬆下來。
很顯然,十分信賴那位上清袁老天師。
謝令姜邁出一步,捲起些袖子,露出皓白手腕:
「還是我來吧。」
陸壓卻搖了搖頭。
「此屋內眾人,唯獨謝道友與歐陽公子不行,不是不信任,而是你們未見過先師……」
他話語點到即止,目光越過謝令姜,投向離閒、離大郎等人身上。
離閒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離裹兒往前邁了一步。
可是卻有一道聲音比她更快:
「道長,我來吧,阿父年紀大了,而且身份尊貴,不能有失,我乃長子,應當我來才對。」
離大郎走到了陸壓面前,轉頭又朝幼妹離裹兒認真道:
「裹兒退下,你身子骨不如我,龍城大孤山那次,被衛少玄他們追殺,你已經為咱們站出來過一次了,那次已經很愧疚了,怎能再讓伱上。」
歐陽戎與眾人皆側目。
離閒、韋眉臉色慚愧:「大郎……」
離裹兒亦是不滿開口:「阿兄逞什麼能……」
離大郎突然朝她展顏一笑:
「沒事,阿妹,都一樣。」
離裹兒抿唇。
眾目睽睽下,離大郎端起了茶碗,笑着朝陸壓道:
「道長,接下來怎麼做,口訣又是什麼?」
陸壓深深看了眼這位潯陽王世子。
察覺到好友的堅毅目光,歐陽戎適時開口,朝離閒、離裹兒道:
「只是做個後手,不一定用得上,況且激發降神敕令不會直接威脅生命,這次就聽大郎的吧。」
眾人止聲,臉色複雜。
「好,那就世子殿下了。」
陸壓突然點了點頭,以眾人沒有見過的速度迅速掐訣,旋即手中碧藍瓷瓶「啵」一聲彈開,瓶口飛出一粒深黑色的血滴,落在了他兩指捻有的紅字黑底符籙上。
符籙自燃,暗紅色灰燼化為一縷青煙,溜入茶碗中。
離大郎沒有猶豫,將碗中符水一飲而盡。
放下茶碗後,只見表情像是喝了苦藥一樣,轉頭朝韋眉、離裹兒道:「阿母阿妹要不取顆蜜餞。」
他一臉苦逼。
眾人愣了下,旋即忍俊不禁,氣氛稍微放鬆……
陸壓朝飲下符水的離大郎交代一些事情後,書齋會議很快散去。
陸壓帶着黃萱準備離開,返回茅山祖師堂。
一條長廊上,離閒有些依依不捨,和陸壓走在最前面送行寒暄。
黃萱落在了後面,與歐陽戎並肩而行。
她忽而抬頭:
「恩公,那天我和爹爹若是沒有隨陸師兄逃走,而是被裴夫人請了出去,當眾給你敬酒,你是不是會很失望?」
歐陽戎看了眼她,想了想道:
「真話還是假話?」
「真……先說假話。」
「假話就是,我不喜不悲,堅定自己,繼續行善,不問回報。」
黃萱一愣:「那真話呢。」
「真話啊。」
歐陽戎扭頭看了看長廊外面的夜景,澄澈眼神倒映着天際銀河:
「真話就是,會有些沮喪,會難受很久,但是我也不苛責你們的選擇,畢竟好日子誰都想過,心裏還會有些自責,你們是潯陽城的一份子,我這個江州父母官,沒有讓你們過好一些,你們才選擇了那些富商。」
黃萱問:「恩公這樣,就不累嗎?」
「累?累了就睡唄,睡一覺就精神了。」
「我是說心,心累。」
「心?一人之心,當然會有累的時候,但是千萬人之心呢?
「當你要做的事,代表着千萬人之心呢?」
歐陽戎嘟囔搖搖頭,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張黃萱熟悉的青銅假面,他朝她擺了擺面具:
「這是在龍城一個朋友留下來的,以後我也可能和那個朋友一樣某天不在了,但我會把它交給下一個人。
「其實我剛開始去龍城的時候,並不是單純以什麼為己任,戴上這張面具的,我有私心,只是順帶而為,隨時準備摘下面具,辭官跑路。」
瞧了瞧臉色驚訝的黃萱,某位名揚天下的正人君子笑了笑:
「是不是沒有想到,是不是一直以為我這樣的正人君子,應該一開始就是以一個崇高的理由投入為民請命的事業?不應該摻雜半點私慾,否則就不完美了?」
「有一點……一點意外。」
歐陽戎揉了揉她低垂下的小腦袋:
「我覺得沒什麼難以啟齒的,真正意識到我得做點什麼的時候,是在我那位朋友犧牲之後。
「某種意義上,他是受了當時本心並不純粹的我的感染,才毅然決然為眾人抱薪凍斃的。
「我……很愧疚。」
黃萱默默拉了拉他袖口。
歐陽戎低頭朝她說:
「沒事,我沒難過,有些人就是要活得像煙花一樣熱烈的綻放,任何阻攔他在那一剎那絢麗到慘烈綻放的行為,某種程度上就是對他的一場侮辱謀殺。
「也只有如此絢麗的煙花,才能讓下方埋頭沉默的芸芸眾生中的一些人……一些相同的人醒悟,然後也在某日化為了一道絢麗的煙花,點亮黑夜。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場煙花的壽命絕不只有三秒……小萱。」
他忽然按住聽到入神的紅襖小女娃的消瘦肩膀:
「現在這才哪到哪,都還沒有到我這枚大煙花閃亮登場呢,我怎麼會累呢?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巴不得!」
黃萱轉頭,看着面前長史恩公的燦爛笑顏,有些怔色。
歐陽戎用力揉了一把滿是笑意的臉龐:
「當初阿山在龍城綻放了一次,可把我眼饞的,不過他只讓龍城人看到了,而我,高低要讓天下人瞧瞧,讓阿山羨慕羨慕我。」
黃萱用力點頭:「好,我……我一定認真看。」
歐陽戎忍俊不禁。
少頃,他收斂表情,忽然指向她懷中一迭書本:
「你謝姐姐送的?」
「嗯,她說我可能做不成書院才女了,但是還是要多看書。」
歐陽戎頷首:「對,覺可以少睡,飯可以少吃,書不可以少讀,哪怕當了道士。」
「好。」
少頃,終於走到長廊盡頭,眾人停步。
臨行前,某位紅襖小女娃回頭看了一眼。
那位說話溫聲細語、悄悄揚言要成為全天下人頭頂煙花的長史恩公已經轉身忙碌去了,好像從認識起,他就一直忙個不停。
陸壓提燈前進,沒有回頭。
「元萱子,你真要修這茅山上清道嗎?」
「度人無量天尊。」她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