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請君赴死
在蒙守光的好奇視線中,歐陽戎走去拿取琴盒。
「歐陽先生喜歡琴藝?」
歐陽戎微笑不答。
蒙守光看見他慢吞吞的取來了一隻古樸琴盒。
蒙守光微皺眉頭,移開注意力,看了眼門外的暗青色天空,眼神有些擔憂。
「王爺,歐陽先生,要不咱們還是快點出城吧,要天亮了,賞寶、賞琴什麼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
他朝離閒與歐陽戎,正色建議道。
花廳安靜,無人回答他。
蒙守光四顧左右,突然發現,周圍的王爺、王妃、世子、小公主,還有那位謝氏貴女,全部偏頭,看向那個歐陽良翰,
都目不轉睛,沒人理會他的提議。
場上只下剩他說話的聲音。
氣氛冷清,蒙守光神色有點小尷尬,撓頭:
「王爺,諸位,這是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了,難道是俺說錯了什麼……」
「蒙將軍。」
歐陽戎忽然開口。
他手上正在輕車熟路的解開琴盒的複雜機關,隨口道:
「你精通鍊氣術,有沒有聽說過一類脆若琉璃、卻殺力冠絕的練氣士?」
蒙守光目露思索:
「歐陽先生說的……可是傳說中的執劍人絕脈。」
他認真點頭:
「符合先生所說條件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不過俺沒見過,當世走執劍人絕脈的練氣士,說不得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州天人還要少。
「主要是鼎劍難尋,存世的鼎劍,本就不超過一手之數,執劍人若無鼎劍,如游鯉無水,飛鳥無翅,別說脆若琉璃了,殺力也微乎其微,任人宰割而已……」
「是不是這個?」
蒙守光話語被人打斷,不免皺了下眉,可下一剎那,他眼睛瞪大像銅鈴,看着前方某人兩指從琴盒裏,捻出一道弧光,隨手遞來,示意他賞。
弧光深藍剔透,就像被微風吹皺的倒映藍天的湖水波紋。
蒙守光從未見過這麼神話的事物,色彩如夢如幻,竟是出自一隻不久前還平平無奇的琴盒。
「歐陽先生,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鼎劍不成!?」
「嗯哼。」
歐陽戎微笑看他,不置可否,保持捻指遞「弧」的姿勢未變。
蒙守光咽了咽口水,手在衣袍上擦了擦,伸手欲接。
下一瞬間,卻見這一道弧光,左右扭曲,從歐陽戎指間掙脫,朝上飛去。
它在空中停住。
靜靜懸掛在歐陽戎與蒙守光頭上三尺的位置。
蒙守光仰頭望見,表情出神,下一刻他反應過來,震驚問:
「等等,難道歐陽先生就是執劍人。」
「沒錯,欸,還是沒逃過蒙將軍的法眼。」
「歐陽先生說笑了,如此傳說之物都出來了,話也說到這份上了,如何能猜不到……」
蒙守光看向歐陽戎的眼神愈發恭敬:
「還未問,歐陽先生貴為幾品執劍人?」
「不高,也就九品。」歐陽戎笑說。
蒙守光不動聲色說:
「已經是天驕才俊了……」又問:「還未問它真名,是傳說中的哪一口。」
「折腰。」
「怎麼沒聽過?難道是俺孤陋寡聞。」蒙守光目露疑惑,到現在,也不再催促離開了,頓了頓,反而小心翼翼的問:
「歐陽先生可否說說,是習得哪道劍訣?」
謝令姜、離閒等人側目,發現歐陽戎十分有耐心:
「歸去來兮辭,曾經的寒士劍訣。」
「寒士劍訣?這個俺聽過,傳聞每一道劍訣,都是一項鼎劍神通、殺人絕學。」
「沒錯。」
「歐陽先生也有?」
歐陽戎點點頭,坦白:
「嗯,寒士的鼎劍神通,叫歸去來兮,需要布劍。」
蒙守光一臉慶幸說:
「現在好了,咱們有兩位七品練氣士,一位近乎七品的傳說執劍人,此次出城,定能確保安全無恙了。」
「有道理。」
歐陽戎贊同,他的知無不答,坦誠相待,令蒙守光有些動容:
「歐陽先生,王爺,沒想到你們竟如此信任俺。」
「沒事,都自己人,馬上就要上路了。」
歐陽戎微笑道,旁邊的離閒也勉力點頭,朝蒙守光笑了下。
蒙守光備受鼓舞,立馬站起身:
「好好好,咱們快走吧,天要亮了。」
歐陽戎坐在椅上,紋絲不動:
「嗯,好。」
看着毫不動彈的他,蒙守光疑惑:
「歐陽先生?王爺?大夥怎麼不動?」
「等等,還有三息。」歐陽戎絲毫不把他當外人。
「什麼三息。」蒙守光眼神困惑:「歐陽先生你說話,俺怎麼聽不懂……」
歐陽戎無奈:「伱先別吵了,在布劍呢。」
「布劍?布……布殊麼劍……」
花廳內的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蒙守光一僵。
離閒、離大郎偏開目光,不忍卒睹。
韋眉臉色有些憤慨不平。
謝令姜、離裹兒冷眸投向那一道懸浮弧光的正下方、瞠目結舌的長臂漢子。
歐陽戎嘴角噙笑,面前明明是一位七品武夫,他卻十分給面子的等滿了十五息,給了他與丘神機同款的六品練氣士待遇。
「為什麼!」
長臂漢子驟然暴喝一聲,語氣充滿驚疑不解。
可惜回答他的,是眾人死一般的沉默,與……折腰。
蒙守光猛衝向面前微笑青年,速度快地產生幻影,卻被一道弧攔腰截斷。
字面意思的截斷。
滋疵——!
花廳內響起一道略悶、給人阻隔感的輕微聲音。
落在歐陽戎耳中,就像是剪刀裁剪皮革等韌物時發出的聲響——既有材質自身的堅韌所帶來的阻滯,又有剪刀無比鋒利將其迅速剪斷的利落乾淨。
長臂漢子斷成了四份。
上身,下身,左小臂,半截右掌。
很顯然,是被這道深藍的弧光從中間折腰斬斷。
歐陽戎保持端坐的姿勢,垂目注視地上正在抽搐掙扎的四份蒙守光。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與腸子等臟器的臭味,離大郎臉色蒼白,突然捂嘴嘔吐起來,除了他外,謝令姜、離裹兒、離閒、韋眉四人忍着生理不適,圍上前來。
謝令姜默默拿起琴盒。
「弧」,在空中滴溜溜旋轉一圈,像一隻鬥勝的小母雞,耀武揚威轉了一圈後返回了謝令姜懷中半開的琴盒。
匠作從布劍,到折腰,全程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並且沒有鮮血濺出,只在獵物分為四份後,從傷口斷面溢出暗紅的鮮血。
「蒙將軍,來,咱倆掏心掏肺的聊一聊。」
歐陽戎朝「四份蒙守光」之中猶在掙扎的上半身,點了點頭,他食指指着大門方向: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王爺、世子、還有我很久了,咱們一旦離府出城,就要煙花炮仗一大堆,熱烈歡迎咱們?」
「嗬……嗬……」
蒙守光血嘴猛咳,腸子臟器流了一地,沒有回答歐陽戎的問題,算是對眾人「掏心掏肺」的上半截身子朝大門口拼命爬去,他滿臉猙獰:
「歐陽良翰,你……你卑鄙無恥,敢暗算俺,無恥小人!剛不剛面對面來一場……做鬼也不放過你……」
離裹兒冷眼旁觀,譏聲:
「阿父對你有提拔之恩,今日若無歐陽良翰,正要被你這『忠良之輩』騙了,你就是這麼報答阿父的?」
蒙守光上身子猛地一抽,回頭朝離閒嘶吼:
「最初是老子救你一命,後面所謂的提拔恩情,這麼多年坐冷板凳,老子早還光了,現在你還老子一命,怎麼了!」
原本埋頭嘔吐的離大郎突然走上前,他拎起一隻凳子,朝這位「蒙叔」的扭曲血臉猛的砸去,一下、兩下、三下,像鐵錘打木樁一樣。
面對這位舊將的「報恩」,離閒呆立,臉色戚戚。
不久前還是彪悍七品武夫的蒙守光,被手無縛雞之力的離大郎,砸的臉龐血肉模糊,他已被折腰順帶毀了丹田,哀嚎不已,無法反抗,漸漸斷氣。
眾人側目看着那道瘋狂砸人的身影。
哐當一聲。
凳子從離大郎手裏滑落,他摔坐血泊地面,表情呆滯,旋即又狂吐起來。
歐陽戎起身走去。
「伯母,帶大郎下去冷靜。」
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小木筒,傾斜筒身,焚天蛟油的細流,悉悉澆在了蒙守光的屍體、桌椅茶盤上。
隨身攜帶的焚天蛟油量不多,無法徹底毀屍滅跡,但一把大火,也算夠用。
歐陽戎走去,取了一隻燈盞,遞給離閒:
「王爺在這裏等我。從現在起,我沒回來前,任何人不准出府。」
「好。」
歐陽戎又問韋眉:「此前去皂閣山求的裝病之藥還有無?」
「還剩一枚,在主臥暗格。」
「取來。」
「好。」
安排完,歐陽戎走出花廳,離裹兒、謝令姜跟上。
少頃,某間會客廳的大門從外打開。
「良翰兄!公主殿下,謝姑娘,你們這是……」
王俊之轉頭,好奇看向深夜前來的一行人。
離裹兒跟在後面,謝令姜抱着一隻琴盒。
歐陽戎走去,在王俊之面前坐下,眼睛盯着他,不說話。
「剛剛外面什麼動靜?」
歐陽戎不答。
離裹兒走去,從果盤裏,拿起一隻生梨,她從袖中掏出一柄信劍,低頭仔細削皮。
進來的三人,一人默坐,一人抱琴,一人削梨。
王俊之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欲語。
這時,謝令姜上前,朝王俊之伸手。
後者反應過來,立馬遞還某柄可能讓他自裁的月光長劍。
王俊之頓時鬆口氣。
離裹兒驀然抬首,遞給王俊之一枚削好的梨子,俏臉淺笑。
王俊之受寵若驚:「多謝殿下。」
謝令姜瞧了眼,以前書房議事的時候,每回都是她削梨子,遞給大師兄吃,都快成習慣了,離裹兒從未主動削梨給別人。
王俊之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中的飽滿梨子:
「看來王爺和良翰兄,已經有選擇了。」
「聰明。」歐陽戎點頭。
老潔癖王俊之,用手帕擦了下梨子,沒等他咬上一口,歐陽戎忽然問:
「王兄去找元懷民,打聽歸去來兮辭和桃花源記,所謂何事?」
王俊之臉色不變:「仰慕陶潛,興趣而已。」
「我知道歸去來兮辭,要不要背誦給你聽?」
歐陽戎笑問。
王俊之一怔:「你……」
歐陽戎打斷道:「尋找劍訣,所以李公是不是有一口鼎劍?或者說線索。」
王俊之臉色不變:「什麼劍訣,什麼鼎劍,在下聽不懂。」
下一霎那,他見到謝令姜懷中的琴盒哐當一聲開啟,歐陽戎身前,懸浮一條「弧」,散發着神話般的色彩。
「巧了,這玩意兒,我也有。」歐陽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王俊之表情頓時無比精彩:「你……你也是執劍人!」
「所以王兄,李公、魏先生、杜兄你們四人中,誰還是執劍人?」
王俊之不答,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多言:
「李公、魏先生未想到你是執劍人,竟還有一口前所未聞的鼎劍……
「良翰兄,鼎劍的威力,單個執劍人,提升修為太難,很難完全發揮威力,我們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用它,加入我們吧,你若加入,絕不只是一位左長史的職位,咱們聯合起來,大事可成矣!」
「聯合起來?聯合起來做什麼大事?」
「自然是推翻暴衛。」
「然後呢?」他平靜問。
「然後匡復離乾!」
「還是帝王將相那套對吧?也沒什麼新的啊。」
歐陽戎眼底略微失望,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他回頭說:
「離伯父讓我開門,放你出去,但伯父有一個小小請求,王兄可否滿足?」
王俊之噙笑:「良翰兄請講。」
「請君赴死。」
歐陽戎輕聲,一臉歉意說:「屍首出去吧。」
王俊之笑容僵硬,臉色陡變。
噗呲——!
一柄信劍狠狠插進了他腹中。
「呃……呃……」王俊之用潔白手帕努力擦試狂涌的腹血,瞪大眼質問離裹兒:「公主殿下,為……為什麼……」
回應他的,是噗、噗、噗的連續三次補刀,王俊之爛泥般倒下,痛苦捲縮身子,緩緩閉目。
梨子滾落地板,染上鮮紅腹血。
離裹兒俏臉平靜,彎腰撿起血梨,單手伸出,遞給歐陽戎。
歐陽戎斜目瞧她,又瞧了眼面前這隻染血縴手上緊抓的梨肉。
察覺到他視線,離裹兒抿了下唇,出奇的沒有「愛吃不吃」的傲嬌,彎腰用裙擺擦了擦手,劍鋒削掉半隻血梨,重新遞上。
歐陽戎默默接過半隻乾淨梨子,咬了一口梨肉,大步出門,離裹兒、謝令姜跟隨。
「現在看,你說的那種可能,很有可能。」
後面忽然傳來離裹兒的聲音,冷靜分析:
「秦將軍若是沒有暴露,反而確切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那麼最好的選擇,確實是保持海棠花不變,讓我們在王府什麼也不做,而不是換成杜鵑花,導致亂猜。」
「好一個金刀計啊。」
歐陽戎展顏一笑:
「走吧,去見見,別讓王大刺史、六品宮人她們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