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265章 觀劍

    第265章 觀劍

    歐陽戎翻出井口時,發現正要天亮了。

    月落參橫,東方已白。

    他背靠井口,手肘撐膝坐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微怔的眸子,倒映出東方天際橘紅色的小圓點。

    猶記得,當初第一次爬出井口,也是在這個黎明時辰。

    只不過眼下的心態,與當時的心態,截然相反。

    也少了秀髮等僧人們熱鍋螞蟻般的急切擁簇。

    唯一相同的是,信念堅定、孤身一人、爬出井口的他。

    「倒也巧了,又要重新開始一次嗎……不,這次,我不再是空蕩蕩一個人了。」

    歐陽戎欣賞了一會兒遠處長江上的日出。

    當暖呼呼的初陽捂暖了他的身子,徑自起身,離開了逐漸有僧客早起的悲田濟養院。

    歐陽戎第一個去往的,是三慧院。

    這也是他前兩次養傷的禪院,倒也輕車熟路。

    中途,他特意繞彎,經過了當初端碗走出、粉碎衛少玄的院子,發現已了無痕跡,附近的僧客們生活如舊。

    說起來,布劍斬殺衛少玄與柳福後,他與離裹兒確實收拾的挺乾淨,毀屍滅跡。

    後來的人,就算猜到此地發生過激烈戰鬥,估計也難根據蛛絲馬跡判斷出受害者是具體何人。

    歐陽戎還靈機一動,留了一手,特意放走了一個不太熟悉的波斯商人,漏出了一點誤導性的口風。

    也不知眼下,他這微操,是否起了作用,影響到了盤踞江南道的衛氏勢力……

    歐陽戎不動聲色的路過院子。

    少頃,他回到三慧院,推門走入屋中。

    目光迅速從桌椅床鋪等處掃過。

    有人住過。

    歐陽戎的手掌,從裏屋床榻凌亂皺褶的床單上緩緩收回。

    又檢查了一圈,緩緩走出滿是藥香的裏屋。

    他長吐一口氣。

    「看樣子,前些日子,我應該就在這裏養傷,只不過……怎麼沒一個照顧的人,我病癒後夜裏夢遊瞎跑都沒人管嗎?

    「小師妹她們呢。」

    歐陽戎微微皺眉。

    倒不是他霸道自戀,主要是下意識憂慮小師妹她們是否遇到了什麼變故,才沒空顧及他。

    「可別是什麼話本小說里,主角病癒大夢初醒後,發現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歐陽戎搖搖頭,不過瞥了眼窗外的盛夏早晨,倒也沒太擔心。

    昏迷是挺久,但還是在夏日時節,沒有換季。

    「這是?」

    歐陽戎的餘光忽然被一隻食盒吸引,走去,翻開食盒蓋子,瞧了瞧。

    食盒與盤子清洗的乾乾淨淨。

    「有點眼熟,食盒應該是梅鹿苑的……三層嗎,盤子挺多,至少兩人的份。」

    他環顧一圈屋內,嘀咕分析:

    「此前應該至少有一人,長期守着此屋照顧我,是薇睞回來了?還是小師妹在代勞?

    「可……食盒裏怎麼還有酒壺,有人喝酒?薇睞應該是不飲酒的,小師妹倒有可能,聽離小娘子隨口提過,她在漪蘭軒屋頂偷喝過酒。」

    歐陽戎細心如發,走上前去,伸手翻弄了下桌子上的紙墨筆硯,愈發確定是小師妹常駐此屋了。

    紙墨筆硯有人經常用過,應該是小師妹才有這些興致吧,至於白毛丫鬟,讓她讀書練字還不如殺了她……

    除此之外,屋內並無其它異常痕跡。

    另外,青銅假面、墨家劍匣、月光長劍等物都不在屋內。

    是被小師妹她們藏起保管了?

    「小師妹做事,倒也謹慎。」

    一番思緒閃過心頭,歐陽戎搖搖頭,沒再多想。

    具體如何,等會兒遇到小師妹她們,問一下就知道了。

    眼下,照顧他的人,很可能去準備早膳了。

    歐陽戎轉頭,先是重新鋪好床鋪,旋即關上窗子。

    空對寂靜屋子,

    他閉目,呼吸吐納,緩緩感受丹田狀態。

    「靈氣充盈嗎……」

    這些天的昏迷,原本靈氣匱乏的九品丹田,已經緩緩恢復飽滿。

    被六翼夏蟬三分之一藥效補全後的歐陽戎,開發的這一座九品丹田,容量與恢復速度或許並不出眾。

    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

    是自身實力的堅實基礎。

    特別是,眼下功德塔內的功德紫霧,暫時全部用光的情況下。

    這些丹田靈氣,加上執劍人絕脈,與一口隱藏的鼎劍,是他當下最大的保命底氣。

    執劍人脆若琉璃,卻殺力驚人。

    此前殺柳福時,他親自試驗過了。

    在服用補氣丹藥的情況下。

    使用『歸去來兮』頂尖絕學,布劍十五息,

    可斬殺一位落入局中的普通七品練氣士。

    雖然柳福當時斷臂帶傷,但是瞧着他毫無還手之力的模樣,就算不帶傷勢,估計也能斬殺,頂多費點周折,讓他多活幾息。

    不過,這就又要涉及一個新的執劍人經驗,也是智殺柳福時,歐陽戎總結的教訓:

    下一次不能再離獵物太近了,執劍人應該離遠一點。

    若不是當時他利用蜃獸假面扮演衛少玄,柳福毫無防備,氣機被鎖定時,嚇得亡魂大冒第一反應逃跑。

    否則以他躍至半空被鼎劍分屍前的這一段間隙距離,柳福用它來靠近歐陽戎扭斷他脖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事。

    也是這第三次布劍殺人時的後怕,所以後來,歐陽戎第四次布劍,準備斬殺丘神機時,就是站得遠遠的,不給後者近身機會,

    一直苟到最後布劍完成,將這位在戰場無數次死裏逃生的兵家練氣士坑的很慘。

    「這補氣丹藥倒是好用,有助於補充『歸去來兮』布劍的巨大消耗,可惜在殺丘神機時,已經用完,不知何處再可尋到,閣皂山應該有吧……」

    歐陽戎屋內踱步,呢喃自語:

    「若是沒有補氣丹藥,無法布劍十五息,豈不是殺不了七品練氣士了?

    「不過單單使用我的丹田靈氣儲備,尋常七品以下,應當是無敵手,只要低調一點,別被對方率先發現,先手摘了腦袋就行。

    「至於尋常七品敵人,若是實在沒有補氣丹藥,『匠作』也可汲取我的『不平氣』為燃料催動,強行殺死柳福這一類存在。

    「至於比柳福更強的七品練氣士,比如小師妹這樣,出身名門正統道脈的修道種子。

    「或者修煉奇詭特殊練氣術的七品練氣士,不知要布劍多少息,超過十五息多少,不知我的『不平氣』夠不夠,可別又像這回一樣,帥倒是挺帥,過後卻倒頭大睡。」

    歐陽戎嘆息一聲,狠狠揉了一把臉龐,感慨嘀咕:


    「這一回強殺丘神機,確實太過冒險,幸虧有功德紫霧,又有一口特殊的『匠作』,才可如此誇張,襲殺一位重傷六品練氣士。

    「當時只顧着殺丘神機,對這個連接心神的『匠作』貪吃的需要,予取予求,感覺整個人的精神氣都要被抽空了,那時感覺,只想仰頭大睡一場,永遠不醒,有些嚇人了……」

    他皺眉:「話說,這嚴重透支的精神氣是怎麼恢復的,回頭得問問善導大師與小師妹他們,只要沉睡休息就能養好?」

    歐陽戎低頭看了眼手掌,一種心悸縈繞心頭。

    他總覺得對「不平氣」的過度透支消耗,後果似乎有些嚴重,不到千鈞一髮之際,最好不要輕易嘗試……

    但不管如何,付出的代價怎樣,

    當日他在氣沖斗牛的熱血狀態下,冒險成功斬殺丘神機的滋味感受,卻是令歐陽戎大為暢快淋漓的,此刻都還隱隱回味,十分快哉!

    好一個執劍人絕脈!

    無比極端,但只要掌握一口鼎劍,又有足夠的靈氣與靈氣替代品來源,那麼便在殺戮之道上,幾乎潛力無窮。

    它的上限,取之於執劍人敢於設局的膽謀,與豐富想像力。

    歐陽戎輕笑一聲,轉頭念出:

    「匠作。」

    與這一道低語聲一起出現的,是一條「弧」。

    法隨言出,宛若儒家聖人。

    它遽然出現在裏屋的中央。

    弧線如此完美。

    澄藍的光暈隱隱映照出面前短髮青年平靜的臉龐,與閃過欣賞之色的明亮眸子。

    豎起的藍「弧」,落在他的眼中,讓這執劍人的這一雙漆黑眸子,宛若豎瞳。

    屋內出現了夢幻如神話的一幕。

    忽有一股悸動湧上心頭,歐陽戎忽然伸手,觸碰「匠作」。

    他身前懸空的這一條「弧」,在手指觸及後,澄藍光暈漸漸濃郁起來,仿佛凝固。

    歐陽戎福至心靈般,兩指輕捻,動作似像抽絲。

    本來是處於虛幻與現實邊界處的鼎劍,眼下宛若被他捻住尾巴,拉回了現實。

    在歐陽戎刻意灌注的淡藍靈氣下,這一條「弧」緩緩脫離虛幻嗎,走向真實。

    歐陽戎目不轉睛,低語一聲:「好美。」

    直至此刻,他才徹底看清楚鼎劍的模樣……

    只是此時此刻,在屋內觀摩鼎劍的歐陽戎尚未發現的是,眼下若有人從遠處看來,在外人眼中,他給『匠作』灌注靈氣時,身上散發的靈氣波動幾乎沒有。

    就像尋常凡人。

    屋內,這一人一劍的一幕,仿佛山野農夫,站在一彎皓月的前方,仿佛凡俗之物遭遇耀眼神話。

    可原本劍氣肆意宣洩、宛若神話皓月的『匠作』,在被這位「山野農夫」的手指觸碰到的那一刻,劍氣驀然收斂,氣息消失不見。

    宛若開屏炫耀的孔雀徹底收起翅膀。

    歐陽戎的身體宛若一方黑洞,藏風聚氣,任何與之接觸之物,也都收斂起靈氣波動。

    宛若大孤山頂烈風之中亘古不變的堅硬石頭,平平無奇。

    屋內,有人寂靜觀劍。

    ……

    悲田濟養院。

    一位鶴氅裘老道,與一位背劍的清秀少女,默默走出。

    在這座滿是收容可憐人的院子裏,這同樣殘疾老幼的二人離開,並沒有引起多少關注。

    「放心,憑你那二師姐的縝密性子,引人猜疑的痕跡全能抹去,放心走好了,有她收尾,那臭小子,過後就算狐疑,也難尋尾巴。」

    身旁的趙清秀頻頻回望,孫老怪頭不回,撇嘴道。

    老人話多,而少女性靜,這一話嘮、一啞巴的組合,着實古怪,但又融洽。

    「貧道算是看出來了,你與你大師姐,一個塵緣未了,一個惹事生非,合着都是心大的主,這些收尾擦屁股的事,全都讓那位二女君處理對吧?」

    孫老怪樂呵呵問。

    趙清秀低頭看腳尖。

    鶴氅裘老道轉頭,看了一眼發呆少女,又遠眺一眼三慧院方向。

    眼底閃過一絲艷羨與追憶,旋即,又消失無蹤。

    孫老怪面色如常。

    就在這時,二人行至一座寂寥無人的佛殿前,遇見了一位等候已久的狐白裘女子。

    「終於胡鬧完了?走吧,伱二師姐在山下等我們。

    「關於你的事,她已與那個歐陽良翰身邊的人都聊了,用她的話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打掃的乾乾淨淨。

    「剩下的事,別再操心了。」

    趙清秀似是感激的點頭。

    雪中燭轉身,三人準備離去。

    可就在這時,這位雲夢大女君驀然臉色一變,拔地而起。

    三息後,雪中燭的身影出現在大孤山的上空。

    她自袖中掏出一枚紅蓮劍印,大手一抓,從銅印中抓出一抹澄藍劍氣。

    劍氣懸浮在雪中燭身前,她低頭凝眉,俯視整座大孤山。

    可身前的這一團劍氣,久久沒有動靜,絲毫沒有飛往何處的跡象。

    雪中燭面露疑惑之色。

    又在空中徘徊少許,她收印返回,落在佛殿前。

    「大女君也有熟人,捨不得回去?」孫老怪笑問。

    「滾,閉嘴。」

    察覺趙清秀投來關心眼神,雪中燭搖搖頭:「沒事。」

    眉頭鬆開,愁緒卻躍上心頭。

    這稍瞬即逝的熟悉劍氣是怎麼回事?是錯覺,還是說新鼎劍目前依舊還在這龍城縣?

    在那個謝氏女模糊指向的線索斷了後,事情並沒有像她想像的那麼糟糕,新鼎劍有被其它大勢力帶走?

    雪中燭垂目,心頭不禁開始回憶。

    難道是老鑄劍師提過的那位氣盛之人?他或她,現在依舊潛伏龍城,甚至得了鼎劍都不自知?

    似乎也只有這種解釋頗為合理,否則若是做賊心虛,為何還敢逗留在她眼皮子底下?

    另外,此人為何這麼能隱藏,難道是有什麼高人相助?可別讓她逮住了!

    雪中燭眯眼不語。

    趙清秀似是了解大師姐與宗門危機,小臉浮現一些擔憂神色。

    同時啞巴少女愧疚低頭。

    她與檀郎的私事,耽誤了宗門大事!也就是大師姐此前說的……責任。

    這時,三人正經過一座逐漸熱鬧起來的佛殿門口。

    「兩位女菩薩請留步。」

    善導大師的和藹聲音忽然從她們後方傳來。

    趙清秀側身回頭。

    雪中燭懶得回頭。

    孫老怪沒有回頭,這老禿驢又沒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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