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72章 親近

    許多人都曾早作打算,上元節三日都要徹夜遊玩,結果到頭來還是困得提前回了家。

    杜宅,眼看主家回來,門房連忙迎上。

    「阿郎回來了,還未到子時吧?」

    「子時之後上元節已過,再逛亦無了趣味。」杜有鄰忍着哈欠,吩咐道:「端幾樣小菜來,我與薛小郎喝兩杯。」

    三人在夜市買了些酒、桂花飲,以及一些小食,在後院花園坐下,對着那圓圓的月亮。

    盧豐娘也是上桌的,開口又是絮叨那些事。

    「薛白,你與五郎都到了成婚的年歲,世家子弟成婚晚了要教人笑話的,你們成了婚再去科舉,否則讓人榜下捉婿了」

    「婦人之見。」杜有鄰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你若讓他們早早成了婚,豈還有心思在學業上?」

    也就是這件事,盧豐娘堅定地反駁了她的夫婿,道:「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趁早成了婚,一兩年心就定了,才好準備科舉。」

    杜有鄰淡淡道:「不必一兩年,他們明年皆可中榜。」

    「真的?一場就能中?!」盧豐娘驚訝道,「十六七歲的進士,我大唐還未有過吧?有嗎?郎君。」

    「都安排妥了。」杜有鄰也不知有無,雲淡風輕擺了擺手,「若非如此,我豈能容五郎近來這般放肆?」

    薛白笑了笑,心道杜有鄰平時真是什麼都不與妻子說。

    眼下是他最需要結關係網之時,婚事自是一個重要手段,有姻親互相幫助方好度過這最艱難之時。但恰因如此,更要慎重

    盧豐娘還在喜笑顏開,杜家姐弟也從豐味樓回來了。

    今夜良辰美景,一家人難得坐在一起小酌。

    「這官可真是不好當。」杜五郎道:「就說今日這王郎中,白日裏應酬,入夜了宴請。到了子時,還得趕到興慶宮御宴,陪陛下灑金錢。」

    薛白聽了,有句話在腦子裏,沒說出來。

    ——李隆基只要把處理國政的時間省出來睡覺,再拉着準備休息的官員們玩樂,就能讓眾人覺得他還沒老。

    反正這位聖人絕頂聰明,百官以為他半個夜晚就辦了樁謀逆案,實則他半個時辰都沒用到。

    等騙旁人騙得多了,也許連他自己都能相信自己長生不老。

    話題聊着聊着,終究又聊到了薛白的身世。

    「什麼?!伱要搬走?!」

    杜五郎忽然站起身來,滿臉都是不舍,道:「待我忙完了這陣子,我好好陪陪你啊。」

    薛白道:「我總歸是要回家的。」

    「放心,你有的是機會陪他。」杜有鄰道:「我已托人安排你們到國子監。要參加明年的春闈,簡單而言,兩個途徑。或應試各州縣的秋闈,成為『鄉貢』;或入學國子監,通過歲考,成為『生徒』,你們走生徒這條路。」

    國子監可不是那麼好進的,至少得家裏是五品官員。

    杜有鄰之前雖有五品,但只是虛職,根本沒能把杜五郎安排進國子監。

    他長子、次子也都是參加了京兆府的解試,分別進士、明經入仕,原本就沒寄望毫無天賦的五郎能科舉入仕,想着太子即位了有個門蔭。

    盧豐娘聽得驚喜不已,誇讚道:「郎君,這真是不被那善贊大夫的虛職拘着你,方顯你的本事啊!」

    杜有鄰難得羞愧,瞥了杜妗一眼,只見這女兒正在發呆。

    「國子監」

    杜五郎如遭雷轟頂,不敢相信上元佳節會得到這樣兩個壞消息。

    「哈哈哈。」杜有鄰暢快大笑,舉杯道:「薛白,老夫與你有緣,臨別不舍,欲認你為義子,冒昧之請,勿要見怪。」

    這便是他答應盧豐娘管後宅的辦法了,之前有皎奴在,不方便提。

    如今眼見薛白要搬走,他得趕緊提出來。有些事婦人不清楚,他卻大概知曉薛白的能耐,及其對杜宅的庇護。

    杜宅能給的不多,除了青嵐的身契,就只有落魄之際緊密綁在一起的決心。

    佔了薛白好處,以後薛白因得罪李林甫而落罪,他杜家亦逃不了。

    薛白聽了,當即拿起酒壺,把杯子裏的桂花飲換成酒,雙手捧杯,站起身。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天寶大唐,他太需要能互相信任的人脈,杜有鄰弱是弱了點,背後卻有京兆杜氏。

    然而,他剛站起身,一隻纖纖玉手便伸到了眼前,將他手裏的酒杯接了過去。

    「飲兩杯你又要醉了。」

    杜妗說着,轉頭向杜有鄰道:「阿爺糊塗,昨夜才有人在御前爭子,阿爺今夜就要認義子嗎?」

    「老夫自有考慮。」

    「女兒有些受風了,不太舒服,好告退了。」

    杜妗將手裏的杯子擱在桌上,行了萬福,轉身便先回了房。

    杜有鄰看出女兒不太高興,頗為尷尬,坐了下來。

    「認親之事,不急在一時,往後再說吧。」

    杜媗柔聲道了一句,將薛白杯里的酒倒到自己杯里,又給他倒了杯桂花飲。

    「二娘是為你好,莫往心裏去。」

    「我知道。」

    薛白接過那桂花飲抿了一口。

    杜媗也抿了杯中酒,眼眸一低,心裏有些異樣,卻又自覺年長他那麼多,不該如此掛心。

    眾人再坐了一會,沒再提認義子之事,也沒了方才的氣氛,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

    「你知道二姐為何不高興嗎?」

    杜五郎與薛白走過遊廊,小聲問了一句之後,自己做了回答。

    「你沒看出來吧?我娘想為你相看盧家的女兒,可二姐與盧家又不熟,不過沒關係,她們過幾天就好了。主要是都捨不得你,你就多留幾日唄?」

    「好。」

    「真的?」杜五郎道:「其實我都懂他們在想什麼,阿娘要是再生個妹妹就好了,你來當我妹夫,多好。大家都希望你和我們家關係近些。」

    「莫想些沒用的了,你準備進國子監的事吧。」

    「你不要掃興啊。」

    說話間走到正院廊下,兩人散開,各自回房。

    薛白推開屋門,卻見青嵐正坐在窗前縫一個布包。

    「郎君回來了,我備好熱水了,給你端來嗎?」

    「洗過了。回頭弄壞了眼睛,明日再縫呢。」

    「十五的月亮,看得清。我在縫包袱,搬家之時好用,郎君你看,有好多物件要帶」

    薛白孑然一身地來,本以為身無長物,此時順着小姑娘的手指看去,才發現短短兩個多月已有許多東西。

    筆墨紙硯,二十餘本書籍,以及一應生活用品。地上擺的兩塊石頭也得帶走,用來健體,好不容易才找到趁手的。

    只說這個年節,盧豐娘送了三套衣服;杜媗親手納了兩雙靴子;杜妗給的是條頗貴重的腰帶,說這種羊皮帶栓得緊;杜五郎送的許多沒用的擺件;田神玉送的雞蛋還剩半籃;楊釗竟也不忘送了個筆架,上刻「飛黃騰達」四字


    「不着急搬。」薛白道:「你慢慢收拾就行,幫我這幾張字收好,去歇息吧。」

    「郎君,今夜的月光太亮了,我幫你把帷幔掛上了,一會你入睡時拉上。嗯,我今天聽你的,沒在宅里幹活呢。入夜了請宅里的婢女們一起看了花燈,買了布料和吃食回來,在院裏說話,彩雲可羨慕我呢,就是太閒了」

    「那我們行程差不多,就是我買的桂花飲太甜了。等到了薛宅,你也不要給別人幹活。」

    既然青嵐想說會話,薛白便也應着。

    「只照顧郎君一人的起居的話也太輕鬆了吧,那往後一定讓你每天都乾乾淨淨,按時吃飯,住得也舒舒服服。」

    「不要對薛宅的生活期待過高了,那邊挺落魄的,沒有單獨的屋子。」

    「沒關係呢,我能吃苦,特別能吃苦。」

    「我知道。」

    青嵐抬眼一瞥,不由回想起兩人在長安城郊的經歷。

    「郎君,那我回後罩院歇息了嗎?」

    「去吧。」

    薛白看着她退下,心想自己去薛宅睡通鋪倒是無妨,帶着個小姑娘就很不方便她年紀確實還小。

    拿起顏真卿的字,對着月光看了看,再閉上眼體會着字中的神蘊,感受到書法有進益一點點,他便關上窗,上了榻,拉上帷幔。

    被褥卻是換過的。

    薛白想起一事,伸手探了探,那條春衫已經不在了,也不知掛在哪晾着。

    他微微苦笑,躺進被窩,沉沉睡下。

    春,宵夜月圓,碧空之中一輪白玉盤高掛

    ~~

    這夜又做了個夢。

    夢裏是長安繁華的燈市,盛唐的女子是極會裝扮的,彩帛束胸,骨肉均勻的美感才會飽滿地顯現出來。

    裙子系得高了往往會臃腫,她們於是把雙手放在腰間,既端莊,又能勾勒出窈窕的身段。裹在手臂上的彩練添了幾份仙氣,舞動起來翩躚美妙。

    她們笑意吟吟,薛白如遊人一般站在那看着,聞到了隱隱的香氣。

    「薛白,我有話想問你。」

    他於燈樹下轉身,首先看到的是一雙滿含愛慕的眼眸,盈盈秋水,於是他伸手攬住了她。

    這些日子,他其實苦惱這太過青春的身體,總讓他有種無處安放的衝動。

    一直以來,高漲的生命力被壓抑在異鄉的不安之中,唯有此時,她的柔軟與體貼讓他感受到了安心。

    「嗯」

    耳畔響起一聲悶哼。

    薛白恍惚醒來,帷幕里一片黑暗,懷裏一片柔軟。

    這次,不是夢嗎?

    他感受到懷中的女子在輕輕地顫抖,其後,有些貪心地湊了上來。

    不需要像那些胡姬一樣舞動腰肢,不需要像那些名妓一樣搔首弄姿。眼前是一片黑暗,他卻能感受到她強烈的愛意,僅此就能讓人動情。

    是青嵐?

    他想問她,但問不出來。

    連呼吸都不太順暢,如同喝醉了一般。

    她是裹了一件厚披風來的,披風內則是材質柔軟的長裙

    不是青嵐。

    腦子裏只確定了這件事,他漸漸不能夠再維持思考。

    隨之,他終於融入了這個大唐盛世。

    「」

    金風玉露初涼夜,秋草窗前。淺醉閒眠。一枕江風夢不圓

    ~~

    庭院的角落,還有積雪未融。

    一株臘梅在夜色中孤獨地綻放,隨着夜霧漸濃,凝結在臘梅上的露水越來越重,終於滴下,滴落於積雪之中。

    ~~

    終於,月落日升,一夜過去,鳥鳴花香。

    「郎君,你已經睡了很久了。」

    薛白睜開眼,首先看到了青嵐。

    他以前不太關注小姑娘的長相,此時才發現原來她很漂亮,新月生暈,小家碧玉。

    「怎麼是你?」

    「自然是我,喚郎君起來用膳了。」

    薛白撐起身來,依舊打着哈欠。

    「換的被褥太厚了,郎君夜裏捂出汗了嗎?我抱出去曬一曬」

    青嵐扶着他起來,熱情洋溢地忙着今日的家務,又有了薛家大婢的風範。

    案上已買了吃食,胡餅、奶酪、雞蛋、肉片等等皆有,她已很懂薛白的口味。

    杜五郎今日竟還沒去豐味樓,從屋門外路過,打着哈欠過來。

    「你屋裏哪塊地方咯吱咯吱響了一整夜?」

    「窗柩鬆了,風吹了會響。」

    「哦。」杜五郎揉着眼就走。

    「你不吃嗎?」

    「家裏早膳不好吃,我去豐味樓吃。」

    薛白向屋門外看去,杜家姐妹正從後院出來。

    他心知昨夜只可能是她們當中一人,遂仔細觀察了一會。

    她們為了方便做事,都是穿的襴袍,因擔心路上冷而在外面裹了個披風。倒不是故意女扮男裝,這是大唐女子常有的裝束。

    杜媗看着瘦些,那是因這些年吃得少而消瘦,卻並非乾瘦,身段依舊是很好的;杜妗是剛好的身材,喜穿華服,因此顯得色彩飽滿。

    兩人同樣都是沒睡好的樣子,杜妗抬手捂着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之後,杜媗也有了同樣的動作。

    待她們走遠,都沒有回頭看他。

    薛白終是分辨不出,再一轉念,心中暗道,其實不知道也好,就當做了個夢。

    用過早膳,提筆練字,夜裏之事終究是揮散不去,他居然覺有詩意浮上來。

    「一宵春風露華濃,重帷不見凌波步。」

    還未來得及核對韻律,才想起李白已寫過「春風拂檻露華濃」之句,搖了搖頭,揭掉自己的破詩,隨手又寫下另一首白居易的詩,權當練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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