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正文卷第322章今時寵牌位上寫着「大唐太子太師汝陽郡王之靈位」,字跡雄健,筆畫間卻顯出些悲傷來,乃是當世書畫名家褚庭誨所寫。
薛白神色肅穆,手持三柱香線,插在了香爐當中,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周遭一眼,但見靈堂中賓客皆在慟哭。
杜甫將一壺濁酒倒在地上,喃喃自語道:「汝陽讓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須似太宗,色映塞外春」
他傷心於舊友過世,開口不由詠出了詩篇來。
遙望當年他在汝陽王門下,與賀知章對飲,轉眼許多年過去,飲中八仙卻只剩幾人。
薛白聽着這詩,心想李璡分明姿容妍美、肌發光細,何時「虬須似太宗」了?或者說,杜甫作為摯友眼中所看到的李璡,與平常人並不相同?
上過了香,他轉身向汝陽王府的後庭走去,路上若遇阻攔,他便拿出右相府的文書。
「右相命我監查禮院操辦汝陽王葬禮,汝陽王在何處薨的?我去看看。」
「在惜花院,這邊」
走在小徑上不時能聽到鈴鐺聲,原來是庭中花木的樹梢上都繫着金鈴,每有鳥雀來啄,金鈴都會響起,驅趕它們,此為愛花之雅事。
薛白走到一間花廳前,隔着屏風便見到一排婢女,手捧火燭。繞過一看,方知是木雕矮婢,雕刻得極為精美。
廳中擺着一張矮榻,榻前擺着各種樂器,此時一名婦人正在收拾樂器,回頭看向薛白,愣了一愣,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是何人?」薛白先問道,神態威嚴,語氣坦蕩,倒像是此間的主人。
這婦人年逾四旬,神態恭順,表情哀傷,如今風韻猶存,可看得出來年輕時顯然是個絕色美人,她行了萬福,應道:「奴家奚六娘,是寧王的姬妾,寧王去後,汝陽王命奴家看管這座惜花院。」
「從此事可看出汝陽王心善,只可惜英年早逝。」薛白唏噓不已,問道:「據說他是病死的?」
「是。」
「讓人痛惜,但前些日子,我才在安少卿的宴上看到他,倒未看出有何病態來。」
「那日,王該是敷了粉去的,自是看不出臉色來。」
薛白問道:「他臉色不好?」
奚六娘低聲道:「他從年輕時就喜歡服用『玉容散』,肌膚雖白皙光潔,可中毒已深。」
「玉容散?」薛白問道:「那是什麼?」
奚六娘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疑惑地再看了他一眼。
薛白遂拿出右相府的文書,道:「我是殿中侍御史,奉命探查汝陽王之死有無疑點,你最好把知道的都告訴我,以免留下疑慮。」
「御史稍待。」
奚六娘很聽命,轉身打開一個柜子,裏面擺着好些個瓷瓶,她拿起其中一個遞給了薛白。
拔掉那朱紅色的瓶塞,聞了聞,薛白不由皺眉,因他沒聞到任何草藥的氣味,反而聞到一股淡淡的、屬於礦物的酸澀。
「這是?」
「據奴家所知,當是含了砒霜、鉛粉等物。」
「有毒的?」
「是。」奚六娘道:「王常會倒一點點玉容散混着酒喝,通常是夜裏,能美白肌膚,使青絲茂密。奴家勸了他許多次,他不肯聽,因這些東西用久了,一旦停用,臉色會變得很差。」
「他是常年服用砒霜、鉛粉等毒物,最後中毒而死的?」
「大夫們看過了,皆是如此說。」
薛白把手裏的瓷瓶收入袖子,道:「汝陽王死時,你可發現有何異常,或可疑之事?」
「沒有。我是寧王的姬妾,並不服侍汝陽王,平素只打理這一個庭院。」奚六娘道,「昨日他歸家時已喝醉了,我本以為他不會過來,早早便歇下了,不曾想,他夜裏過來又混着玉容散飲了些冷酒。」
薛白又問了幾句,沒問出更多的細節,便在廳中看了一圈,依舊是沒有發現。
正準備到別處去看看,他忽然想起一事,閒聊起來道:「對了,我聽李白說,寧王府上有一歌姬,名叫『寵姐』,可是真的?」
奚六娘正在送他出惜花院,邊走邊應道:「是。」
「她人在何處?」
「寧王死後,便嫁人了。」
「竟如此?」薛白微微訝異。
李白當時說起長安風物,談及美人,說到寧王每次會客,唯獨不讓寵姐出來會客,有次李白醉了,問寧王何吝此女示眾,李憲才命人設下七寶花障,召寵姐在後面唱歌,李白雖未見寵姐一面,只聞其聲卻也念念不忘。
不想,如此佳人,卻在寧王死後便嫁人了。
「寵姐歌喉了得,汝陽王亦是愛好音律之人,肯放她?」
「王最是心善,寵姐有了心上人,他便成全了。」
薛白遂停下腳步,不急着走了,問道:「那伱呢?」
「奴家曾嫁過人。」奚六娘道,「在入王府之前,奴家的夫婿是個賣餅的,寧王見了奴家,賞了他許多錢,他便將奴家賣給了寧王。」
「然後呢?」
「從此,奴家就在王府住下了。」
「寧王離世後,你沒找過原來的夫婿。」
奚六娘道:「寧王在世時,曾將我送回過他身邊一次,但他只想要錢,並不想要我。」
「為何將你送回?」
「有次,王府宴請,寧王忽問我『憶餅師否』,我默然未答,在場的一位官員賦了首詩。」
薛白忽然想到了楊國忠曾說過的一樁軼聞,乃是關於王維的。
「那詩,該是『莫以今時寵,寧忘昔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是。」
這詩名為《息夫人》,息夫人是春秋時息國的王妃,楚滅後,楚王將她據為己有。她在楚宮始終默默無言,楚王問她為何不說話,她答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不能死,其又奚言?」
當時楊國忠說,王維是以這首詩明志,說他雖成了玉真公主的幕下之賓,但心裏念念不忘自己青梅竹馬的妻子。
奚六娘眼神哀傷,搖了搖頭,道:「這詩雖美,可不論是『今時寵』還是『舊時恩』,都不過是過眼雲煙,說散便散的。」
「是啊。」
~~
是日薛白並沒能查出更多,他很快便被李林甫召了回去。
偃月堂,李林甫坐在光線晦暗的角落裏,看着走進來的薛白。
這次,李騰空也在,眼神裏帶着關切,但不知是關切誰。
「知道本相為何把你招回來嗎?」
「右相是為了我好。」薛白道:「又死了一位宗室重臣,諸王又可以借着參加喪禮交構群臣了,我還是不要摻和為好。」
「咳咳咳咳。」
李林甫又開始咳起來。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他順着薛白的話訓斥道:「你還知道,每次朝中出什麼事,皆有你的身影,嫌命太長嗎?」
「我太想升官了,遇事便迎上去,才有更多立功的機會。」
「那你查出汝陽王的死因了?」李林甫問道。
他雖在病中,倒也十分敏銳,這麼快就得知了消息。
薛白道:「我探查了一下,該是常年服用玉容散,導致中毒太深而亡,應該沒有別的蹊蹺。」
「真的?」
「右相若不信,可以開棺驗屍。」
「此事便到此為止,再讓本相發現你還在探究」
李林甫話到這裏,卻沒放出什麼狠話,而帶着喟嘆的語氣,道:「那往後你便莫再來右相府了。」
「好。」
「十七,你看着他,去吧。」
李騰空不太情願,只是父命難違,遂跟着薛白出了偃月堂,兩人往外書房走去。
路上一直很安靜,直到薛白開了口。
「你阿爺一直在警告我。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向我透露出的是,這些宮闈鬥爭背後的水很深。一旦越了雷池,就是拂逆天威,總而言之,他在教我做事。」
「既然你都明白。」李騰空道,「想必不需要我看着你。」
「明白雖明白,可我不想成為你阿爺那樣的人。」薛白道,「聖人除掉李瑛、張九齡、武惠妃,甚至李璡你阿爺說出這些,看似膽大,可他想做的不是改變聖心,而是震懾我。可惜,我不想當一個事事依附聖心的佞臣。」
「那你就莫再來右相府了,右相府怕被你牽連。」
「你也是這般想嗎?」
李騰空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覺得你阿爺錯了,他老了,聖人也老了。往後不論誰繼承皇位,三庶人必將翻案,右相府何不儘早下注?」
李騰空向後退了一步。
她感覺到自己那纖塵不染的道心,被薛白以權謀的髒水潑了上去。
偏偏這是她選擇的。
閉上眼,她驅散心中的雜念,冷靜地想了一遍,問道:「你說你要做什麼,我再考慮。」
「我想要調一些右相府的卷宗看看」
~~
汝陽王府中還響着哀樂,太子李亨已經到了,代聖人表達了悲傷之情。
聖人這輩子最敬重的就是長兄李憲,最疼愛的就是侄兒李璡,據說聽聞李璡英年早逝的消息,悲慟至極,在宮中哭得泣不成聲。
慶王李琮也到了,李琮與李璡關係一直不錯,最是傷感,雖沒說太多話,但那淚水卻是演不了的。
在這種氛圍下,一輛馬車悄然抵達了汝陽王府,隨行的侍從擺好車登,方有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男子走了下來,一路進了惜花院。
奚六娘恭迎在側,行禮道:「見過將軍。」
「我且問你,他為何忽然查起當年舊事,可有人指使?」
「奴家不知,只知他是去了安慶宗的宴席回來,開始在意此事。」
「安慶宗?那是太子授意還是慶王授意?」
奚六娘道:「奴家不知是誰授意,只知今日上午,有人來查過汝陽王暴斃一事。」
「誰來查?」
「一個殿中侍御史。」
「是否長相英俊,年輕很輕,看起來不到二十。」
「是。」奚六娘當即點了點頭,道:「與王維年輕時甚是相像。」
「薛白?又是他?他又在摻和此事?還真是哪都有他。」
朝中在這個年紀能官任殿中侍御史的人,只有薛白一個。而若是將近年大大小小几樁謀逆案串聯起來想,還真是每次都有薛白的身影在其中。
「東西呢?」
「稍等。」
奚六娘於是去捧出一個匣子來,擺在案上。
那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打開來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捧起它,夾在腋下。
「我已安排好車馬,你可去洛陽,不然留在長安,還能服侍嗣寧王、嗣申王、同安王不成?你也年老色衰了。」
「謝將軍。」
「走了。」
奚六娘再次萬福,送走了對方。
之後,她收拾物件,離開了汝陽王府,側門外果然有一輛小車在等着,她登上車,馬車立即啟程。
雖然顛簸,她卻長舒了一口氣,十餘年間在長安侍奉王侯公卿,終於得來了自由。
馬車一路離開春明門,奚六娘逐漸睡了過去。
再醒來,她迷迷糊糊間看去,只見自己身處一間屋舍。
「這是驛館了嗎?」
奚六娘問了一句,正要起身,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已被捆着。
再抬頭,只見一個年輕漢子坐在胡凳上,一身車夫打扮。
「你做什麼?將軍讓你帶我到洛陽。」
那年輕漢子笑了笑,搖頭,道:「你既然做了這些事,竟還想着平安離開?」
奚六娘一愣,問道:「你們要殺我滅口?」
「否則呢?」
「你們答應過我的,侍奉了寧王,便放我自由。如今我連汝陽王都侍奉了,你們卻還不放我?」
「你殺了汝陽王。」
奚六娘道:「是你們的命令,是你們要我常年給他下毒的」
話到這裏,她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驚道:「不對,你不是方才的車夫,你是誰?!」
「吱呀」一聲,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美貌女子,二十餘歲模樣,臉上帶着些傲然之色,淡淡道:「你下去吧。」
「喏。」
那車夫打扮的年輕漢子便退了下去。
奚六娘愈發驚恐,她看着剛進來的這個女子,隱隱覺得有些面熟。
「我們以前見過?」
「也許見過,汝陽王好宴遊,我們見過面也不稀奇。」
「你是,」奚六娘終於想了起來,喃喃道:「是太子良娣」
「不是,我不是甚太子良娣,你可叫我杜二娘。」
「二娘你是做什麼?」
「別怕,不過是問你些事情。」杜妗道:「是誰授意你毒死了汝陽王。」
「二娘耍笑了,奴家萬不敢做這些。」
「知道嗎?薛白見你之時,便懷疑你是內侍省派在寧王父子身邊的眼線了。」
杜妗很有耐心整理着袖子,慢悠悠道:「我這豐味樓最能打聽消息,因此知道許多舊事,寧王為何把皇位讓給聖人,無可奈何而已,當年聖人與太平公主聯手發動唐隆政變,實力雄厚,眾望所歸,寧王自知無法與之抗衡,又鑑於玄武門之變,讓了這皇位,可若非要說『兄弟情深』,聖人殺妻子、殺寵妾、殺兒子、奪兒媳,你讓我信他們兄弟情深?抱歉,我真信不了。」
奚六娘聽得這番話,嚇得雙股打顫。
她很清楚,杜妗既然敢當着她的面說這麼多大逆不道之言,必是不可能放她了。
「所以,聖人必定有派人在監視着寧王父子,甚至不止一個這些人原本很難找,但你是最明顯的一個,也許你根本沒想着隱瞞吧?畢竟,誰敢對聖人派遣的人下手?」
「我」
「你這般纖白明媚的人兒,會是一個賣餅人的妻子?因王維一首詩,寧王便想將你送回賣餅人身邊?賣餅人卻又為了錢而不要你?寵姐歌喉婉轉,汝陽王尚且放她嫁人,你卻還留在王府,必是使了手段的。」
奚六娘知道自己真的瞞不住了,道:「二娘既然知道,如何敢這般對我?」
杜妗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知道嗎?薛白是我的情郎。」
奚六娘一愣,不明她與自己說這些做甚。
「還有,你可知薛白其實是廢太子李瑛之子?」
「什麼?」奚六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杜妗將她表情盡收於眼底,笑道:「你知道此事?」
「我若說了,二娘能饒我一命嗎?」
「當然,我們很缺人,尤其是證人。」
奚六娘有些猶豫,但她知道自己若不說,今日聽的這些話已能讓她必死無疑,遂開口道:「我知道的不多,但都願意說。」
「不急,從頭慢慢說。」
「我是從開元十八年,武惠妃有意為壽王爭儲王開始,便被安排進寧王府。因為,壽王曾過繼給寧王,由寧王撫養長大,當時,內侍省就已經在防着寧王與壽王了」
杜妗聽着,臉上浮起些譏笑,既是在笑武惠妃母子,也是在笑自己。
這些年所有人都盯着儲位,卻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聖人也在忌憚着每一個意圖靠近儲位的人。
全都輸得不冤。
「開元二十五年,三庶人案發,聖人對汝陽王的表現不甚滿意,內侍省便讓人盯着汝陽王;開元二十九年,寧王去世了,但到了天寶元年,汝陽王給壽王支招,讓壽王請求為寧王守孝,使聖人無法封楊太真為妃,那時起,內侍省便命我給汝陽王下毒了」
奚六娘說到這裏,自己也感到有些害怕,補充道:「我沒辦法,我的命掌握在內侍省手裏,我沒得選。」
「繼續說。」
「原本,內侍省也沒要求何時毒死汝陽王,都知他嗜酒,又常年服毒,必是要早死的。但前幾日,吳將軍問我,汝陽王為何又開始查三庶人案的詳由,我答說不知,他便讓我殺了汝陽王。」
「吳懷實?」
「是。」
「還有呢?」
「此事,與一個銅鎮紙有關,汝陽王想找方打死皇孫的銅鎮紙。我本不知為何,二娘今日一說,我便明白了想必是,汝陽王已見到了皇孫?」
杜妗點點頭,道:「他找到銅鎮紙了?」
「找到了。」奚六娘臉露悲傷,低聲道:「正是他找到了,我不得不毒殺了他。」
「東西呢?」
「吳將軍拿走了。」
~~
卷宗被攤開,上面的紙已泛黃。
薛白的手指在那一列列文字上滑過,尋找着想要的信息。
便是在右相府,也沒有一份專門的宗卷記載三庶人案,且以李騰空的權力,也調不出最機密的宗卷。所以,薛白做的是把開元二十五年前後與之相關的文書都調出來。
絕大部分都是於他沒用的內容。
數不清翻找了多久之後,忽然,李騰空道:「看這個!」
薛白目光看去,只見她看的那頁記載的是武惠妃葬禮的內容,其中有一句是「內仆丞吳懷實居右夾引車乘」。
「吳懷實?當年是武惠妃身邊人?」
再想到吳懷實其實是高力士的養子,薛白便明白了一些事情
~~
是夜,杜宅。
薛白難得來看杜有鄰。
偏偏杜有鄰今日回來得卻晚,趕到花廳,見薛白已在與杜媗、杜妗說話,案上的茶點已用了一半。
「薛郎來了,不巧,今日城外出了強盜,我趕去查案了。」
「強盜?」杜妗好奇道,「何人敢在天子腳下搶劫?」
杜有鄰搖頭道:「誰知道呢被劫的是一輛馬車,兩個車夫被抹了脖子丟在路邊,看地上留下的車轍馬車應該是被劫回長安了。」
「兩條人命?」
「此案最蹊蹺的不僅於此。」杜有鄰附到薛白耳邊,低語道:「而是,死的兩個車夫,都是」
薛白不由驚訝,道:「伯父是說,他們有可能是內侍省的人?」
「是啊。故而說此案棘手,內侍省的宦官為何會喬裝出城?又是誰殺了他們?」
杜妗問道:「阿爺可有眉目?」
「為父還真有個猜測。」杜有鄰道,「他們大概想要逃走,被內侍省派人劫殺了。」
薛白道:「若如此,大可光明正大地帶回去,豈會擅動私刑?」
「想必是有什麼醜事吧。」
「你們先談,我先去更衣,再聊正事。」
「伯父請。」
目送了杜有鄰,廳中三人方才把頭湊在一起,繼續談起正事來。
「如此說來,吳懷實也是當年的知情者,如今還知曉了薛郎在查汝陽王之死。」杜媗道,「那他很可能查到薛郎與汝陽王有過密談。」
杜妗道:「那正好新賬、舊賬一併算,除了他。」
「他在宮中,得聖人信任,又是高將軍義子,豈是輕易好除的?」杜媗道:「我反而以為我們近來做得太多了,該韜光養晦。」
薛白道:「李林甫也是這個意思,李璡沒死之前,他就已察覺到李隆基的忌憚。」
「那你還不收斂?」
「難得能掌握相府之權,該藉機多謀些好處,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以往只當聖人豁達大度,如今看來,愈覺伴君如伴虎。」
「」
那邊,杜有鄰換了一身便衣,吩咐廚房烤一隻羊腿,便去招呼薛白在杜宅用膳。
「薛郎當把妻子也帶過來,如此夜裏宵禁了便宿在杜家,該將此處當成自己家一樣。」
「是,下次再帶三娘過來。」
「你我已許久未談朝中局勢了,今日好好剖析一番」
正說到這裏,卻有下人趕來,通傳有人來找薛白。
杜妗一聽便知是楊玉瑤來找,不由擔心薛白能否應付得過來。
~~
虢國夫人府。
楊玉瑤正以優雅的姿勢吃着桃肉,見薛白進來,沒好氣道:「你既有閒暇去杜宅,如何不來我這裏?虧我還想着給你桃子吃。」
「即便瑤娘不召我,我也是要來的。」
「才不聽你說些鬼話糊弄人。」
薛白一本正經道:「為的是汝陽王之死,我打探了一下,汝陽王常年服用砒霜、鉛粉,中毒而亡。此事雖是簡單,我卻是多事了。」
「所以呢?」
「卻怕被有心人牽連到我頭上。」
「放心,聖人正是信任你的時候。」
「我得罪過吳懷實,太池宴時他便想對付我,此番我多管閒事,只怕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楊玉瑤勾勾手指,讓薛白近前,餵了一塊桃肉給他,道:「我還能不管你嗎,會替你先與貴妃說一聲。」
「那就多謝義姐了。」
這次,見了李璡之死,薛白已感到了危險。
他知道自己能活到現在,楊氏姐妹確實是保護了很多回。
「自家姐弟,說甚謝不謝的。」楊玉瑤道:「我總不能讓你的『把柄』落到旁人手上。」
薛白沒有說話,以動作表示了感激。
楊玉瑤如今卻更喜歡與他多說會話,倚進他懷裏,道:「知道嗎?太池宴時,我聽人說你是正人君子,真是差點憋不住,眼下都有人說你我之間原是清清白白」
說着,她忽瞪了薛白一眼,輕拍了他一下,嗔道:「我可還未說完。」
「我豈可讓人亂說?」
「你便是這般坐懷不亂的?」
「阿姐若想要我坐懷不亂,倒也可以。」
「好啊,我今日偏是想見識你的坐亂不懷。」楊玉瑤來了興致,道:「倒給我一個施展手段的機會。」
說是施展手段,她已腰肢款擺,施展起身段來。
兩人正鬧得高興,明珠偏匆匆趕來,稟了一句。
「瑤娘,貴妃來了。」
楊玉瑤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訝道:「馬上要宵禁了,她怎麼會此時過來?」
明珠猶豫片刻,答道:「似乎是貴妃忤了旨,被遣送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