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肯定是要去勸勸的,安娜的病情雖然已經穩定,但畢竟才剛出院沒多久,哭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摸了摸弟弟說聰明的話有點憨,說笨又什麼都明白的小腦袋瓜後,里昂放下手中的報紙,起身離開次臥,朝着安娜的房間走了過去。
這間位於老兵巷的舊屋,並不是里昂四兄妹原本的家,而是軍部強行扣下部分撫恤金後撥給的老屋,年紀都快有里昂的五倍大了。
老屋整體又舊又破,採光也一般,甚至連廁所都沒有,除開和廚房連在一起的小客廳外,只剩下了一間主臥和一間次臥。
其中稍小些的次臥,一直都被裏昂佔着,至於所謂安娜的房間,實際上就是她和兩個弟妹共用的主臥。
「吱嘎」
伴隨着老門軸生澀的啞叫,里昂推門走進了主臥,第一眼就看見了趴在被褥上抽噎的妹妹。
和里昂居住的次臥一樣,這間小小的主臥里同樣只有一張單人床,威廉和玫蘭妮還小時倒勉強睡得開,等後面兩個搗蛋鬼長大了一點後,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於是里昂便從外面撿了些木板和磚頭,在原來的舊床邊加了一截,墊上了褥子和父母的舊衣物,希望弟弟妹妹能睡得舒服些,只不過因為材料問題,搭出來的那部分稍微有些不太穩,床板很容易出現晃動。
而安娜此時正趴在這部分床板上,隨着她每一次悶悶的抽噎聲,新搭出來的半張床就跟着晃蕩兩下,連帶着她的屁股也晃蕩了起來,隨着抽噎聲一扭一扭的,看起來着實頗為滑稽,逗得里昂噗呲一樂。
「哥!你還笑!」
聽到里昂的悶笑後,趴在床上的安娜頓時更氣了,極少見地耍起了性子,兩隻白嫩的腳丫氣呼呼地虛空蹬踹了兩下,隨即忍不住開口埋怨道:
「都是你慣的!之前她們搗蛋的時候,你就老是攔着我不讓打!現在她們都開始往人家嘴裏塞馬糞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額」
沒好意思解釋自己到底在笑什麼,里昂只得主動挪開視線,一邊打量着屋子裏的陳設,一邊顧左右而言它地道:
「我就是覺得光打屁股可能不太行,還是得讓他們知道為什麼挨打,要不然的話,別讓他們覺得挨了揍搗蛋就沒錯了。
不信的話你看威廉,對於搗了什麼亂之後,會被你打多少下屁股,他都已經總結出經驗了,所以證明還是得好好講道理。」
「但是得先挨過打之後,他們才會聽你的道理!」
在里昂面前一直都很溫柔,幾乎從不發表意見的安娜,唯有在教育弟妹這方面極為強勢。
用手背蹭了蹭眼淚後,止住了抽噎的她回過身來,撅着嘴不服氣地爭辯道:
「你平時帶她們的功夫少,根本就不知道她倆有多氣人!
玫蘭妮不是不懂對錯,是覺得靠耍滑頭就可以糊弄過去!威廉就更讓人操心了,他雖然不怎麼主動搗蛋,但想法總是很奇怪,就像就像」
在那兒就像了好半天,也沒想出能夠描述弟弟奇特腦迴路的詞彙後,病弱少女氣得一錘床板,直接總結道:
「反正就是要管!再不管等大了就來不及了!」
「嗯嗯,管!一定要管!再有下回我肯定不攔着!」
跟着附和了兩聲後,里昂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一邊伸手輕撫着妹妹的脊背,一邊柔聲安慰道:
「不過你也不妨往好的方面想想,她們倆雖然確實淘氣了些,但從來都不欺主動欺負人,以前幾次也不全是他們的問題嗯我想想。」
回憶了一下自己記得的幾次情況後,里昂神情略顯複雜地開口道:
「這次他們惹事兒,是有人說你回不來了;上次是做遊戲急了眼,有個小孩兒罵威廉是野孩子;再上次是阻止那個叫傑克的小胖子欺負人;
再往前一次,是我去碼頭當裝卸工,因為力氣太小被攆走,巷子裏有人說閒話;再往之前好像是你夜裏咳嗽聲音太大,吵到了鄰居休息,被說是病癆鬼」
越是回憶兩個小的為什麼搗蛋,里昂和安娜的表情就越是難受。
之前還沒太覺得,但現在一看,兩個小的雖然十分調皮,但每次惹事幾乎都事出有因,所以與其說他們兩個「調皮」,倒不如說他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維護着這個脆弱的小家。
要是自己這個當哥哥(姐姐)的,當初能再厲害一點兒,多替他們攔下一些來自生活的惡意,倆小的說不定就不用這麼「淘氣」了,也能快快樂樂地當兩個活潑天真的普通孩子
「先別想這些了。」
看了看妹妹眼中盈盈閃動的淚花後,發現越勸情況越遭的里昂連忙轉移話題,伸手從床頭的架子裏拿起了一本泛黃的舊相簿,攬住安娜瘦削的肩膀安慰道:
「哥現在有警務部的公職,等年底轉正之後,還能讓威廉他們免費入學,再不用和巷子裏的小孩兒打架了。所以這些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咱們家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對了,咱們上次一起看相冊,還是兩年多之前我發高燒的時候,正好今天時間還不晚,你要是身體沒感覺不舒服的話,那就再陪我翻翻看?」
「嗯」
順着里昂的力道歪了歪身子,輕輕地倚在了他肩上後,眼圈微紅的安娜接過相冊,懷念地撫摸了一下破損的硬紙板外殼,隨即打開相冊輕輕地翻動了起來。
「這是母親年輕的時候。」
打開相冊的第一頁,指着一張褪了色的大合照中,一名眉眼和里昂有些相似,臉上洋溢着勃勃英氣的戎裝麗人,安娜輕聲解釋道:
「小時母親跟我跟我們講過,這是她考上了機械師學院,被分到了炮械調整班時候的照片,然後這是父親」
安娜柔軟的指腹往上抬了抬,點了下後排角落裏一個高大俊朗,笑得很是溫和的黑髮男人。
「父親和母親原本是同學,畢業之後又被徵召到了同一支部隊,就慢慢熟悉了,接着就有了你,然後第二年又有了我」
隨着安娜輕而緩地翻動着相冊,看着那陌生的一男一女,從相識相知再到相戀,最後各自穿着禮服和婚紗,在一間小教堂里含着幸福的熱淚動情地相擁,里昂的心情也跟着美好了起來。
和冰冷又殘酷的現實不同,相冊里定格的那些幸福瞬間,顯得是那樣的溫暖,即便因為時間的原因褪色嚴重,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些笑顏的燦爛和奪目。
話說安娜小的時候,原來是這麼活潑的孩子嗎?
相冊里令人艷羨的幸福仍在繼續,看着照片上那個笑得無比燦爛的金髮小女孩兒,里昂忍不住伸手過去,輕輕摸了摸小安娜燦爛的金髮。
在他記憶中的安娜,除了眼神柔柔地朝自己淺笑着點頭外,就只剩下了病痛時捂住嘴唇的嗆咳,和時不時緊緊皺起的眉頭,里昂從沒有見過自己妹妹笑得這麼開心過那到底是什麼奪走了她的笑容?
看着明明兩個小的都還沒出現,但卻已然翻完了大半的相冊,不言而喻的答案猛地湧上心頭,一股令人心扉寒徹的陰綿冷意攀援而上,悄悄攫住了里昂的心臟。
「那個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兒工作上的事沒做完!」
由於清楚地知道,相冊中那個無比美好的家庭,最後將面臨多麼殘酷的終局,里昂的身體不由得微微一僵,一邊懊惱着自己為什麼要提出看相冊這麼蠢的主意,一邊滿含歉意地對安娜道:
「要不咱們就先看到這兒?你今天也累了,還是早點兒休息吧!」
「嗯」
清瘦少女柔柔地應了一聲,似乎沒有發現里昂的異常一樣,直接合上了手中的相冊,輕笑着點了點下巴尖兒。
然而等到里昂逃似地離開後,她卻並沒有起身,而是將這本沉甸甸的舊相冊重新打開,慢慢地翻到了最後一頁。
在已然泛黃的相冊封底,本應留給最重要的照片的位置上,卻粘着一張被撕破的老照片。
那個撕破照片的人似乎十分用力,甚至還很用力地揉過碎片,導致照片很多裂縫都翹了起來,即便似乎被悉心處理過,仍舊無法完全展平,甚至連人像的臉都不是很完整。
在這張奇怪的照片上,相冊前面出現過很多次,現在卻已經死了足足六年的夫妻,仍舊幸福地朝着鏡頭微笑,在寫着花體字「全家福」的牌子下相擁而立。
然而在他們身前的,卻並不是兩男兩女四兄妹,而是只有一個八九歲左右的小孩兒,那孩子正一左一右地牽着父親和母親的手,對着鏡頭露出無比幸福的微笑。
伸出手指摸了摸照片上那孩子的臉,將裂縫處翹起的部分壓平,露出了和母親同色的燦爛金髮後,看着女孩兒臉上那張令自己都覺得十分陌生的笑臉,安娜不由得用力咬了咬嘴唇。
緊接着,她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用指甲將粘好的碎照片一片一片刮下,隨後在屋裏找出火柴盒跟一隻小桶,將碎片統統扔進了鐵桶里。
滿眼不舍地扭過頭去後,安娜嚓地一聲劃着了火柴,點着了一團棉絮後丟進了桶里,將父母與自己的最後一張合照,直接燒成了桶底的黑灰!
唔昨天有件事貌似忘記做了。
並不知道昨晚自己離開後發生的事,身為一名沒有假期的社畜,天才剛蒙蒙亮,里昂便從自己的小床上爬了起來。
等拿出用來當備忘錄的草紙看了看後,他有些無奈地發現,昨天因為擔心讓安娜想起傷心事,自己照片看到一半就提前溜了,把找她確認自己生日的事直接拋在了腦後。
現在的話她和兩個小的應該還沒睡醒吧?那還是等晚上回來再問吧!
看了看依舊黑着的主臥,里昂搖搖頭放棄了現在詢問的打算,轉而捧着一摞舊報紙,輕手輕腳地推門離開了家,披星戴月地走在了上班的路上。
嗯?咖啡攤兒呢?
等走到和前幾天差不多的位置時,里昂有些驚奇地發現,明明眼下的溫度非常適合咖啡攤兒開張,但那個和查爾百貨同名的奸商,今天居然沒有來出攤。
在附近兩條街轉了一下,都沒見到老查爾的蹤影后,里昂終於對說好的半價咖啡徹底死了心,耷拉着臉走向了街對面的另一家小攤,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
不得不說的是,雖然老查爾的咖啡攤死要錢,東西還給的賊摳門,但「消費體驗」確實是一等一的好,別的咖啡攤還真就是比不了,這家小攤給的東西雖然量很足,但還真就是沒老查爾攤上那個味兒。
相當遺憾地嘆了口氣,三口兩口把有些燙嘴的咖啡喝光後,里昂正準備起身離開時,卻在鄰桌瞥見了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人好像也是老查爾的熟客?
辨認了一下那張臉,確認自己沒有認錯後,里昂短暫地猶豫了一下,隨即快步走了過去。
「您好,打擾一下。」
伸手朝街對面指了指後,還沒等里昂開口說出自己的問題,那名熟客一臉恍然地揚了揚眉毛,居然先一步開口道:
「哎喲!這不老查爾選的女婿嗎?」
???
啥?我就喝了他幾次咖啡,而且還都是付了錢的,怎麼還成他女婿了?
看着被自己喊得一頭霧水的里昂,那名大概五十多歲的熟客哈哈笑了兩聲,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個稱呼的來源,隨即笑着問道:
「你找我說話,是想問問老查爾為啥今天沒出攤兒吧?這個我還真知道!」
招手示意里昂也坐下後,五十多歲的熟客接着說道:
「昨天晚上我碰見他了,好像是他媳婦和人聯手做生意,結果不小心進了別人聯手下了套,好像虧了不少錢,氣得她當場就抽了過去。
雖然他媳婦運氣不錯,被一個路過的好心小伙子給救了,沒出什麼大事兒,但估計也得養上大半個月。
老查爾跟我說,他要照顧他媳婦,順便找那些人討個公道,這幾天肯定是不能出攤兒了。」
「」
做生意被下套虧大錢氣得當場抽了過去還被一個路過的好心小伙子救了這怎麼聽着有點兒耳熟呢?
聽完了另一位「查爾夫人」的遭遇後,里昂不由得有些彆扭地搔了搔後腦勺,感覺這世界上的巧合屬實有點兒太離譜了。
講道理,如果自己去水力公司偷資料那事兒,也能算做是一種「路過」的話,那這兩個查爾夫人的遭遇,那還真是半點兒都沒差。
至於這兩個查爾夫人有沒有可能是一個,以及這個在街邊買咖啡的老查爾,會不會就是查爾百貨的那個查爾
這怎麼可能嘛!
想了想出現這種奇葩巧合的可能性後,里昂不由得翹了下嘴角,在心裏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聲。
街邊攤遇見個賣咖啡的大叔,結果剛好是王都排名前三的富豪,然後昨天出外勤任務的時候,恰好救了富豪夫人的命,結果今天一早上就聽別人說,那個富豪似乎還有意選自己當他女婿,繼承他開遍了王都的百貨公司
少特麼扯淡了,真以為你是主角兒啊!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