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和記憶中的里昂一樣,開口叫出了眼前少女的名字後,艾瑪只覺得自己渾身的疲憊,宛如潮水一般倏地退去,就連沉重得仿佛壓着千斤重擔般的肩膀,也陡然間輕鬆了起來。
不過取而代之的,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愉快和欣悅,而是一陣縈繞不去的痛悔和羞恥。
「我把工作丟了」
垂頭喪氣地說完了這句話後,艾瑪或者說曾經的里昂,滿臉懊惱地解釋道:
「我真的沒有偷懶,但還是只能扛別人一半左右的份量,工頭也只給我結了半個月的薪水,讓我明天不用再去碼頭了,我」
「你已經很好了。」
昏黃的油燈和少女輕柔的腳步一同靠近,在一個溫暖的擁抱後,沒有絲毫責怪意味的安慰聲,在艾瑪的耳邊響了起來。
「哥,這不怪你,我知道的,你一定已經盡全力在做了。晚上給你留了飯,快進屋吧,吃完了好好休息休息」
「我」
「艾瑪前輩?」
耳邊疑惑的輕呼,和手掌中傳來的熱力,把艾瑪從這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里拉了出來。
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腦袋後,看着眼神有些疑惑的里昂,回過神來的艾瑪歉意地道:
「不好意思,我剛才嗯應該是看到了你曾經的記憶。」
看了看腳下微微泛着熒光的白色磚塊兒,艾瑪輕聲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兩人如果踩到了同一塊磚上,後踩上去的人,似乎會看到前一個人的記憶。
里昂,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其實」
「沒關係,看吧。」
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丟掉了碼頭扛包的工作,偷偷找個地方痛哭了一場,然後被安娜溫言安慰的經歷後,里昂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的記憶裏面,應該沒什麼太不可見人的東西,而且如果當初在醫院的時候,前輩伱沒有救下安娜的話,這些記憶也就嗯總之,如果看了我的記憶,能幫前輩你穿過黑白橋的話,那我不會介意的。」
「謝謝」
握着里昂溫熱有力的手掌,被他坦誠熱烈的情感,一路從手上暖到了心裏,艾瑪的手掌終於不再微微發冷,蒼白的面孔上也重新出現了少許血色。
確定她做好了準備後,一隻腳還站在橋外的里昂攥了攥拳頭,隨即抬起另一隻腳,徹徹底底地站到了黑白橋上。
白磚塊兒,同樣是代表幸福的磚塊兒。
而得到了里昂許諾的艾瑪,也重新鼓起勇氣,跟着雙腳都踏在了橋上。
「大哥!」
這次出現在艾瑪眼前的,是里昂家那個長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但總是一本正經地板着臉,看着跟小大人一般的弟弟。
此刻的艾瑪,或者說記憶中的里昂,正站在一堵牆旁邊,出神地凝望着牆上釘子,而跟里昂並排站在牆邊的威廉,正仰着頭一臉嚴肅地詢問道:
「大哥,你是不是病了?」
這次里昂生病了?
聽到里昂弟弟的問題後,艾瑪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應該吧?里昂踩的是白塊兒,這應該是開心的記憶才對啊?
而記憶中的里昂,似乎和艾瑪抱有同樣的疑惑,稍微抖了一下身子後,里昂滿臉不解地道:
「沒有啊,我最近雖然累了點兒,但身體應該沒什麼問題。」
「你不要騙我!」
認真地看了眼裏昂的,接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後,小大人似的威廉也抖了一下身子,隨即皺着眉一臉嚴肅地道:
「要是沒病的話,你那兒怎麼會腫得那麼」
「咳咳咳!咳咳咳咳!」
用自己這輩子最大的聲音暴風狂咳,硬生生把艾瑪從自己的回憶里吵醒了後,沒想到兄弟倆在牆邊「放水」的記憶,也會被黑白橋抓取的里昂,滿臉尷尬地對有些恍惚的艾瑪道:
「那什麼,我剛才想了一下,雖然我不介意跟前輩你分享我的記憶,但額但有些情況它比較特殊所以額所以能不能我先篩選一下內容,然後你再踩上來?」
透過依舊緊握在一起的手掌,感受到了里昂心裏翻湧着的,足以讓人用腳趾摳出一套大平層的尷尬後,回過神來的艾瑪也明白了過來,知道了自己剛剛到底看到了什麼場景。
回憶了一下那奇怪但又異常真實的觸感後,艾瑪白皙的面龐不由得倏地漲紅,連瑩潤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一抹緋色,隨即忙不迭地把頭別了過去。
「好好的」
「」
該死的!我就說怎麼這回運氣這麼好,連續兩腳都是白塊兒,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
暗罵了一句該死的運氣後,里昂深吸了一口氣,跨出了第三步。
白塊兒,還是白塊兒。
這次出現的是玫蘭妮,她雖然調皮搗蛋又愛惹事兒,但在大多數時候,依舊是件足夠暖心的小棉襖。
而與她相關的美好回憶,是自己賣報淋了場凍雨,第二天發了高燒,安娜跑出去給自己買藥,玫蘭妮則帶着威廉掏了幾窩烏鴉蛋,想給發燒的自己補補身體。
嗯到這兒為止其實還是不錯的,只可惜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自己家被暴怒的烏鴉群瘋狂襲擊,從房門到窗台,到處都淋滿了半干不稀的鳥屎。
等自己病好了,拿着鏟刀去清理的時候,那些灰白色的干鳥屎積了足足兩指多厚,得先用錘子敲一下才能摳下來,自己前後摳了三四天才勉強摳乾淨。
對此只能說某件小棉襖雖然暖的時候足夠暖,但該漏風的時候她也是真的漏
看完了這段溫暖但又啼笑皆非回憶後,里昂不由得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用力捏了捏艾瑪前輩的手掌,示意這次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地方,她可以踩上來。
然而里昂連着捏了好幾次,落在後面的艾瑪前輩都沒有繼續邁步,始終保持着沉默,而一陣幾乎滿溢出來的悲慟,卻順着兩人緊攥着的手掌,一路闖進了里昂的心裏。
「艾瑪,我的女兒」
隨着那幾乎讓人心臟裂成兩半的悲慟,里昂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微微脹痛,一道哀傷中帶着微微的惱恨,但又滿是擔憂和不舍的呼喚,顫抖着鑽進了他的鼓膜。
「六年了你過得還好嗎?」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