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風大,夜間時將厚重的帷簾吹得啪嗒啪嗒響。
清清披了衣裳起身去看,見是門頭上的銅釘鬆了一粒。她撩起帘子出門,才發現下雨了。清清喚來工匠,不過片刻就重新釘好了帷簾。
臘月里天寒地凍,往年此時帝京該下大雪的,此時卻不同,細小冰錐一樣的雨點子拼命往下砸,又潮又冷,十分不合時宜。
蕭扶光未眠,蜷在那張狐狸皮子上,倆眼皮正在打架。
這張皮子是她從司馬廷玉房中順來的,司馬廷玉最初要送她做見面禮,那時她不待見他,沒有接受,現如今人沒了,這東西成了念想,只有捱着它才能睡得踏實。狐狸皮不像兔氈,貼身並不舒服,清清曾將它收進箱籠,卻又被蕭扶光翻了出來。原因很簡單,只有在上面滾上幾圈她才能入睡。
清清看下了冰雨,又從柜子裏抱出一床錦被來為郡主鋪好。
蕭扶光閉着眼翻了個身,問:「什麼時辰了?」
「亥時末。」清清輕聲道,「郡主該睡了。」
蕭扶光嗯了一聲,可被子厚重,捂在身上便覺得熱。
清清剛替她掖好被角,見她露了一隻腳出來,無奈一笑:「後半夜就冷了,小心着涼。」說罷又將那隻腳塞進去,照料好她後才放下帘子,褪了外衣,在值夜的暖榻上歇下。
夜半時分,清清又聽得啪啪聲響。她以為是帘子又壞了,起床要去看,結果細聽竟是有人在拍門。
這樣深的夜,又下了冰錐子,誰有膽子會在此時拍門?可宜宙與賀麟在樓里守着,若非急事,他們早便將人攔下了。
清清披衣開了門,見小冬瓜站在門口,急得頭頂冒汗。
「郡主歇下了?」他問。
清清點頭:「什麼事兒這樣着急?」
「來不及解釋。」小冬瓜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後的人影兒來,「讓她同你說吧!」
「潘姑娘?」清清一看,來人竟是山莊看護小公子的綠珠。
此刻綠珠渾身上下濕淋淋的,顯然是冒雨而來。
「我要見郡主。」她開口道,「小公子被人帶走了!」
清清一驚,不等她回神,蕭扶光穿着單衣赤足奔了出來。
「你說什麼?!」
「是我沒有看顧好小公子。」綠珠跪道,「晚間來了三十多人一併闖入莊子,咱們的人拼了命地去攔,個個死的死傷的傷。我眼睜睜看着小公子被他們抱走了…」
蕭扶光只覺一股血直衝自己腦門上頂,兩側太陽穴突突地脹得難受。
她沉聲問:「你可看清是何人帶走宗瑞?」
「來的人多,個個穿了油衣,瞧不清楚面容。」綠珠從懷中掏出一截布來,「這是我趁亂撕扯下的他們衣裳一角。」
蕭扶光接過了一看,立馬下了定論:「是宮裏的人…是陛下的人!」
綠珠嚇得一抖:「那怎麼辦?!」
蕭扶光轉身進屋,不一會兒穿好了衣裳出來便向外走。
清清想提醒她添衣,然而人走得太急,壓根就追不上。
蕭扶光一面走,一面問道:「白弄兒來了沒有?」
「來了。綠珠姑娘夜間不好進城,是白大哥將人送來的。」賀麟道,「只是前兩日三笑誘蒙閣老簽名那事兒您發了火,他不敢進來,現在還在門口候着。」
「這時候倒守起規矩了。」蕭扶光說,「叫他進來。」
片刻後,白弄兒便來了。
不等蕭扶光詢問,白弄兒便說:「剛入夜時,萬清福地點了三十人出了宮——郡主知道的,沒有殿下命令,五十衛以上便算作謀逆叛上,哪怕是陛下自己的人也不成。臣覺得蹊蹺,便帶人一路跟着,可惜入夜後下了雨,山地路滑難行,待臣抵達時已晚了,小公子被那些人抱走,綠珠姑娘要來尋郡主,索性將她帶了來。」
蕭扶光聽後,立即動身前往景王住所。
自景王削權司馬宓後,他們父女一直未破冰,今日蕭扶光有求於人,所以不得不低頭。
景王正在看奏章,蕭扶光就那樣直接闖了進來。
他未責怪她不曾敲門,只是看她穿得單薄,張口道:「外頭下了雨,怎不添件衣裳?」
「我不冷。」蕭扶光看着他道,「爹爹,宗瑞被陛下抓走了。」
景王思索一瞬,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宗瑞是太子遺腹子,那個出世便註定得不到一切的孩子。
「既然來搶人,他應是知道了宗瑞身份。」他緩聲道,「此時我若去,便坐實以皇嗣為要挾之名。」青龍雖動不得他,卻是會噁心他,後續處理將十分棘手。
「我知道您不能出面,但我來不是為了讓您幫我去要回宗瑞。」蕭扶光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道,「我要您撤了宮禁,我自己去。」
景王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寫下詔令,蓋了印璽後遞給她。
蕭扶光未想到會這般容易,原以為她動了蒙閣老,父親不會這樣輕易應允她要求。
景王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幼時嗜甜,你娘擔心齒壞,不允你吃。她將一整塊栗子飴放桌上,看你會不會偷吃,你還記得你是如何做的嗎?」
蕭扶光有些不好意思——她將栗子飴六面各削去一些,只吃削去的部分,留下的依然是一整塊飴。其間還留心觀察了栗子飴的擺位,愣是沒讓母親發現。
直到那塊飴越來越小,這才兜不住了。先帝知道後卻抱着她笑,又沖景王道:「小小年紀便會同母親鬥法,長大後定然要磨你這做父親的了。」
先帝倒是猜准了,景王收回司馬宓在內閣大權,蕭扶光便趕走蒙閣老。不過鬥來鬥去,便宜卻絕不會讓外人佔了去。蕭扶光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景王也並不生氣。
他甚至隱隱期待,最好她能勝過自己。
蕭扶光拿了詔令後,立即動身進宮。
白弄兒帶着詔令在前,他們一路暢通無阻。蕭扶光一刻也未耽誤,然而在趕到萬清福地時還是遲了。
蕭宗瑞已被阮偲抱在懷中帶進了萬清福地,嬰兒的哭聲在雨幕中依然響亮。
「朕的皇孫,朕居然有了孫兒。」皇帝難得笑得開懷,伸出雙手對阮偲道,「快!讓朕看看!」
阮偲低頭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面色慘白,卻不敢抗旨,只能哆哆嗦嗦地將蕭宗瑞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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