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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兒其實也不算很大。
對比整個陽關郡城,甚至南洲疆域,乃至於整個關中大地而言,不過渺小一微塵。
但對於很多一輩子困縛在此地的平民百姓來講,這裏就是整個『天下』。
而這個天下的主人,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權者。
掌管『萬民香火』的水澤上神,是四十年前自法華派而來的,仙法有成,乃是十都第二關法嬰之境的高人,普通法力境也只能聽他調遣。
其於這八百里水澤縣城盤根接錯,經營數十年,方至於今日,麾下『十家』豪強,每一家都有十都境法師,與他一併統掌水澤大權。
他們壟斷了縣裏的一切行當,手中的職權遍及『武籍、民籍、奴籍』,不管是武夫、平民、還是奴隸,在這片地域裏,其實都是被圈養着的。
縣令本身也是『仙孽』,是『水澤』上神的代行者,與『傀儡』無異,在這種地方哪裏又有什麼公道可言?
但縱使因為生計,有些凡民被逼無奈,需要去往水澤江畔捕獵,亦或者在外城區耕種,可也不敢逃離。
因為外界荒野,更加可怕。
妖魔鬼祟,豺狼虎豹,任一出沒,就是武夫來了都得當場飲恨,朝不保夕。
再加上代表着『生死』的戶籍,被死死攥在了縣裏的城隍廟中,誰敢不從就是死路一條,與之相比
就算是經常被喝罵,偶爾被以『沐浴甘霖』、『接受恩賜』的名義,吸走些壽元與供奉的香火。
起碼,還能保個三四十年的性命,不過是活的憋屈些罷了。
而有些不甘心,又懷着些根骨的,則會想法子練武。
練武雖說不一定能夠出人頭地,但只要能入了『武籍』,也能稱得上是『高級資糧』了,會被吸進縣衙里,錄上『武籍』,好生培養,還會給些寶藥靈藥吃。
為了給『底層』一點信心,水澤上神幾乎每隔十年,都會授予最頂尖的武夫,有着開闢丹田修行秘法的資格。
所以,生活在『水澤鄉縣』,或者說整個關中大地近乎八成區域的平民,一生最理想的晉升軌跡便是
當牛做馬辛苦晉升『民籍』,然後想盡辦法去練武,一旦修行有成能夠步入築基,就能錄入『武籍』,能夠憑藉自己獵殺猛獸,好歹有了些地位。
再往上,就是修成服氣,進入衙門或是各個機關里,比之普通人身份高了一頭,期盼得到仙人賞識,搖身一變,化作仙孽修行者。
雖說渺茫,萬里難挑一,但總歸是條希望路子。
因此,不大的鄉縣裏,武道館子也有十幾家之多,除卻高高在上的『水澤』上神、縣令、十家法師之外,便屬這些拉幫結夥的武夫,有些地位了。
天上大日傾斜,暮色已顯。
方橋邊上,有間青瓦石屋,門前掛着一副牌匾,看上有些年頭了,是間『刀館子』。
像這種小武館子,水澤縣裏有不少。
既然要『圈養』,自然要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事實上,除卻仙孽剛剛出世那段歲月外,很少有大規模血祭普通人的案例發生。
因為他們發現,普通人的『信仰香火』、身上的『壽』,比之一條賤命要珍貴太多,直接殺了,划不來。
就算是獻祭,也要挑選那些『培養』好的服氣武夫,至於再高
那就得是真人之流,才能考慮的事情了。
起碼當世普通郡城,鄉縣,都和曾經關中王時代沒什麼差異。
此時,有個老頭身材瘦小,正蹲在刀館門口,於旁邊石墩子邊上抽着旱煙,眯着眼睛,默默看着不遠處的小溪,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他背後的刀館裏,稀稀拉拉的走出幾個穿着勁裝,提着剛刀的漢子,他們看到這蹲在門口的小老頭,眉宇裏帶着些不滿,邊嘟囔着
「李武師,姓宋的都沒了,您老還打算留着你壓箱底的那些把式到什麼時候?」
「是啊是啊!」
「半年以前,宋無缺那批武籍前列的服氣高手,都被一股腦的塞入了祝壽隊伍里,你當他真的還能回來?」
「被仙人看上,授予秘法的機會,他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當年李武師能將宋無缺練成『水澤縣第一刀手』,肯定是有些真傳的,何不教教我兄弟幾人?」
「您老看着年歲也不低了,姓宋的不能給你送終,伱傳我等刀,我等來!」
「半年了,之前因為宋無缺的名氣,來您這練刀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吧,現在就剩了我等幾個,您老莫不成還要繼續敝帚自珍?」
「別的大武館裏,那些坐鎮的服氣武夫都是供奉仙家,不是有着『十家』的關係,就是和縣令沾邊,就您這裏,氣血衰微,怕是連築基的武力都沒了,這樣下去,您後半輩子還能指望着誰?」
「那隔壁的小娘子?」
參差不齊的鬨笑聲,從這幾個武館漢子口中發出。
頓時間,惹來了老頭子側眸。
冷冽的眼神,幾乎叫幾人呼吸不由一窒。
明明他們都氣血旺盛,正值壯年,而眼前的瘦老頭子早已年老體衰,但偏偏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連在他面前『出刀』的勇氣都沒有。
「他自己都沒練成老夫的刀,更何況是你們?」
「宋無缺是天賦異稟,才勉強有資格練一練,至於你們」
「呵。」
翻了個眼皮,李東來『嗤』了一聲,抽了口煙後默默的轉回了頭,繼續望向了小溪,將幾人視作空氣,似是在不屑。
「你!」有個武夫握緊拳頭,勃然大怒。
但卻被人拉住了袖子搖搖頭,攔了下來
「行了行了,到底在這練過一陣子,犯不上鬧得太僵,這老刀把子不傳就不傳,說到底比不上仙術,不過就是凡間的把式罷了,咱們去別的地方一樣學。」
「就讓他自個兒抱着傳承,進棺材本里吧!」
幾人跨過石拱橋,罵罵咧咧的離去。
老人低垂着頭,良久之後,這才『呵』了一聲
「仙孽的仙術?」
「一群不知所謂的小崽子。」
「老夫當年的刀,叫多少仙人聞風喪膽,若不是」
他低聲喃喃着,這時候,
一瞳泛幽芒,身高足有九尺,身軀壯碩的青年,面龐冷峻,如若刀劈斧鑿,正大步流星,從另一側的泥土道路走了出來
「若不是『狂刀之變』功敗垂成,被『誅神滅意,直搗龍虎』,連『斬孽刀』都被打回原形,碎成了三份殘頁,您現在恐怕早已雄踞一方,斬仙頭,飲烈酒了。」
「斬孽刀主,李東來前輩。」
那人眉宇桀驁,但在看向老頭子的時候,低垂着眼,似乎帶着些敬意。
「要不要我幫您出手,處理了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
這話,當即引起了對方一聲冷哼
「少來了。」
「老夫手裏可不造人族的殺孽,幾個把不住門的小傢伙,想學刀賣予仙家門?呵!老夫不爽的就是這態度!」
「但凡這幾個胸有韜略,似宋無缺那小子,再者如之前的『陳王楚』一樣,老夫都不介意授幾手真傳,要不然也不會開這個破武館子!」
說罷,他斜瞥了眼眼前的青年
「要不是宋無缺那小子練不成老夫的刀,在仙孽手裏估計沒有反抗的餘地,老夫也不至於給我第二個義子傳信,讓他派你來。」
「我李東來這輩子還真是倒了血霉,一輩子自詡人道正溯,斬仙誅妖。」
「結果收了兩個義子,第一個從小養大,轉頭就背叛,成了仙孽真人,另一個竟是『關東世家』的未來共主,以人身駕馭妖魔血,與仙孽相抗,也是個狼子野心的傢伙,不過一丘之貉!」
「半年哼!」
「用了小半年的時間才趕過來,我那便宜徒弟,恐怕屍骨都寒了八百回了,你主子心心念念,記錄了完整『刀訣』的斬孽譜殘頁,或許已經落入了他人之手,他真的不在乎?」
老頭子語氣揶揄。
來自五洲之一,千里迢迢自關東而來,名為徐魁山,在東洲也算『威名赫赫』的青年聞言苦笑
「您說笑了,『項龍虎』再怎麼說,也是蓋世英傑,不然當年你也不會傳他一式衣缽。」
「如今他爭雄關東,將一盤散沙的妖血世家統籌一體,與東洲道脈都能博弈一二,只需要得了老前輩你完整的傳承,完成你的『夙願』,將仙孽剿清,自然不成問題。」
「關東最初的『妖血世家』也是迫不得已,畢竟仙孽心智冷漠,視生靈如若螻蟻,甚至比之妖魔更加可怕,為了獲得力量與反抗的資本,幾十年前諸世家便與妖魔合作,換取了『十都』與『九曜』的力量,如今秣馬厲兵,也算資本渾厚,已經不再像是你當年那般,勢單力薄了。」
「您當年是何等通天人物,真人法王級數都不放在眼裏,可以用曾經留在項王手裏的『玉符』隔空傳訊,一秒就將消息傳來,可您老也得考慮實際情況呀。」
「他現在自己都深陷泥潭,正琢磨着拼下一洲基業,抽不開身,只能派我而來,再加上十都境腳程有限,而且這地方也難找,能現在趕來已經很快了,您體諒些。」
「至於刀主的那位弟子」
徐魁山眼神泛着異彩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呢。」
「受您之託,查到了些東西。」
「可陽關郡城是不必去了。」
「而且,您很快就要見到你那位弟子了。」
老刀把子罵罵咧咧的話語,隨着徐魁山此言,手中煙杆子稍稍頓了下,眸子中閃過了一抹精芒
「哦?」
「難道說」
天色漸漸黯淡。
水澤鄉縣,城隍廟宇附近!
看着那散發着幽幽森冷,終日被『仙人法陣』籠罩,常年有一位十都法師鎮守,負責掌管水澤萬民『戶籍』生死的浩大殿宇,
一行身披黑衣,氣息隱匿的隊伍,隱於暗處。
「用『黃天教』秘法,從而煉成的『符籙』都悄悄在八個陣基布好了沒?」
陳王楚按低聲音,語氣沙啞。
「布布好了。」
他身後的黑衣人中,有人猶豫過後,還是開口。
「怎麼,這是想家了?」
聽到自己帶着的下屬心中躊躇,陳王楚不動聲色的摸着腰間刀柄,語氣低沉
「我也想。」
「但現在還不行,權且再忍耐忍耐。」
「這一次咱們身上有着『大計』,背負着天罡將軍的期許,若是事情敗露或是搞砸了,半年以來的謀劃,可就都滿盤傾覆了。」
「徐照,楊青,你二人從前就喜歡跟着我,怎麼事到臨頭,反而還猶猶豫豫了?」
這城隍廟附近區域,平常都沒人敢靠近,一到夜裏,那更是人煙絕跡,除卻這約莫十人的小隊之外,再無生靈。
「王楚哥!」
背後被陳王楚稱為『徐照』的青年,聞言猛地一咬牙,『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我左思右想,還是神思難定!」
「跟着宋天罡宋無缺幹着砍頭的買賣,倒也就罷了,但潛入城隍廟,佈置『黃天符』,這要是把數萬戶的百姓都給解放了,那就真的是捅破天了」
「這是真正要賣掉命的!」
「莫要說哥你這『斬孽都尉』和周哥的『破虜先鋒』了,就單說咱們兄弟幾個,服氣進度也不算差,在八百天罡軍中,都算得上是精銳翹楚,十都有望!」
「咱們未來,有着大好前程啊!」
「你真覺得宋無缺能贏嗎?要知道,我等當年都以都尉你馬首是瞻的,你被他派遣過來,做這種把腦袋別在腰間的活計,我真為你覺得不值,要不」
另一邊,楊青也跪了下去,目光逐漸露出『大膽』的色彩
「要不,乾脆做絕一點!」
「陳哥!你如今也和那些仙人老爺一樣強了,我等何必要反?」
「不如直接將計劃稟與水澤上神,咱們直接給天罡將軍來一個反間計,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種九死一生的買賣,真划不來!」
「到時候,憑藉着這筆功勞,王楚哥,你的地位不也一樣穩固?」
「我等兄弟背靠着你,地位直接在這水澤鄉縣裏拔高一大截,定能凌駕於諸民之上,錄入仙籍,討哥自在,而且勝在無風無險,倒不如」
這一席話,說的有人沉默,有人心弦顫動。
確實,提着腦袋幹活,打着大義的旗號,固然讓人振奮。
但『引刀成一塊,不負少年頭』,在一念之間,也能變為『恨未引刀成一快,終慚不負少年頭』。
人心易變,終究是現實。
哪怕天罡將軍神威莫測,但他可是以一己之力,在對抗這個世道,要是輸了,他們豈不就是
就在人心浮動之時。
突然間,
噗哧!
突然,一道快若閃電的刀芒劃開!
緊隨其後,泛着凶煞的莽漢『周章』,單手提着兩個表情還未變化的腦袋,天命爆發,肌肉盤虬,宛若人形蛟龍,漠然看着兩具無頭屍體倒下,一雙嗜血的眼睛緊緊盯着陳王楚
「陳哥,我周章叫你一聲陳哥。」
「我肯定是要跟着『天罡將軍』干到死的。」
「但咱醜話說在前頭。」
「你要是現在反悔了,就自己走,剩下的路我自己去干,但你要是和這兩個狗東西一樣,事到臨頭變了卦」
長刀側翻,濺了一地血,周章隨手丟了兩顆腦袋,舔了舔嘴唇
「給人當狗,還能當上癮乎?」
自從覺醒了天命後,就像是給自己的脊骨添了龍血,周章的眼裏都帶着火!
他出身奴籍!
經受了多少打罵,皮肉之苦,才堪堪換了民籍!
就是這樣,他都咬着牙關,一路爬到了武籍,成了服氣,入了衙門,但是這還不算!
因為他發現了頭頂上,還有堪比絕望的仙籍,那些仙人老爺的偉力是不可想像的,強大到令人絕望。
就在他也逐漸認命了的時候。
有那麼一個人!
他宰殺仙孽如屠豬狗,直接就將他心窩裏那團『不斷往上』攀爬的火焰再度燃了起來!
骨子裏的驕傲,叫他當人!
周章可以允許有人心中有着野心,甚至自立為王。
但他不容許天罡將軍要解放這個世界,叫千千萬萬個如他一般者燃起希望的大計,功敗垂成。
「呵。」
寒風吹過了陳王楚的髮絲,他輕笑了下。
「你大概不知道」
陰冷的神色,從他眸子裏一閃而逝
「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恨仙孽。」
你恨,我就不恨了?
宋無缺知曉他的底子!
他陳王楚姓陳,可是一百三十年前關中王的四世孫!
如若天地不傾覆!
以他曾經『關中王』嫡系血裔的身份,這偌大關中大地也得叫他裂土封疆,得佔一方!
結果仙孽出世,全毀了。
你說,他如何能不恨?
周章這一刀不出,下一刀,就是他陳王楚親自清理門戶了!
全身裹挾在黑袍之中,寒風吹動了陳王楚的鬢髮。
他握着刀柄的手掌依舊紋絲未動。
「正如宋將軍所言,貪生怕死者請往他處,勿入我門來!」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同一時間
城隍廟宇,八個方位。
八道散發黃光的符籙,突然憑空自燃,焚起了火焰!
宛若星星之火,遇風則動,且蔓延的越來越大,似乎要將整個『城隍廟』吞噬!
同時
也誓要將懸掛在其中,那浩瀚如煙,記錄了整個『水澤鄉縣』數萬戶百姓的『奴印籍貫』,一併焚燒殆盡。
「什麼人?!」
偌大的動靜,驚動了城隍廟內的十都法師。
法力波動轟然傳出。
而陳王楚已經抽出了刀來
「以火為號,奉天罡將軍之令,燃起人族第一把火!」
「焚燒『奴籍』,斬仙自立,替天行道,以正清明!」
「殺!!」
夜色黯了。
這聲音響徹寰宇。
同一時間,
水澤鄉縣,正門處,不過一道鐵門而已,不費吹灰之力,便已崩塌。
當八百道銀甲英姿颯爽,在黑夜中微微發亮,宛若點點繁星,如若銀色大蛟長驅直入時。
洛景執刀前行,大步流星,待看到遠方『火焰』騰空,聲勢浩大,不時有『口號宣天,喊殺聲震』時,眉宇不禁流露出了笑意
「大事,」
「可成矣!」
(p作者每天更新都是五六千,二合一的,別看章節少,其實字數不少,老讀者都知道,特地給暢銷新來的讀者說明,以上qq)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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