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為何不肯冤殺高拱,來讓自己體面,也讓天下體面,和稀泥,糊裏糊塗的糊弄過去?大家都有體面。
其實晉黨已經完全放棄了高拱,高拱這個人膽子大、做事執拗,已經得罪了不少人,不是朱翊鈞要殺高拱,而是晉黨,確切的說是晉黨中的族黨要殺高拱。
高拱也同意了,自己還給自己找了個威震主上的罪名,他的確要取消司禮監。
所以殺高拱的確是妥協的一個最佳選擇。
可是朱翊鈞不肯冤殺。
宋高宗趙構冤殺岳飛的危害,遠比宋高宗想像的要大得多,在南宋的一百多年時間裏,金國和蒙古一共多了七個江淮出身的漢世侯,站在正朔的立場上,這些江淮出身的世侯,投靠蒙金,是不是背叛了祖宗?
毫無疑問的是。
可是投奔你南宋,你皇帝冤殺,屠刀就在脖子上架着,只能離開了,南宋初年封王的吳磷的孫子吳曦直接叛了南宋。
冤殺,人心會散。
宋高宗活着的時候就開始為岳飛平反,因為他知道,不平反,這南宋江山是決計保不住了,別他還活着,南宋就亡了。
而于謙的平反,明堡宗一死,立刻馬上被平反了,而且是憲宗這個事主,親自下的詔書,說于謙立的是自己,而不是襄王之子,完全是誣陷的罪名,堡宗在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于謙有冤屈。
求榮得辱,傷害的是國朝的凝聚力,國朝的凝聚力是一種虛無縹緲卻真實存在的、而且彌足珍貴的東西。自于謙之後,大明臣子開始人人擅長自保了,而且天下陷入了躁動不安之中。
張四維想不明白,為何張居正要振奮朝綱。
于謙那等下場,夏言那等下場,朱紈那等下場,胡宗憲那等下場!
的確,張居正活着的時候,是無敵的,這一點所有人都承認,他是厲害。但是死了之後呢?
在明知道死後,極大的概率和歷史上的變法者一樣,受盡屈辱,為何要做呢?
朱翊鈞不肯冤殺高拱,就是為了大明這最後一股心力。
這口氣,他作為皇帝,有義務有責任要撐住這口氣。
王崇古是個小人,他怕是他挨打了,張四維不怕,是他沒挨打。
時至今日,張四維從未和張居正正面衝突過,所以,他才如此膽大妄為,包括吳兌、方逢時等,挨打這種事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小皇帝挨了駱思恭的打,小皇帝會四處說,駱思恭打的多疼嗎?顯然也是不會的。
駱思恭,名字就是讓他多思考恭順,駱思恭思考的恭順就是,聽皇帝的話。
張四維一看王崇古直接答應三娘子入朝,自己立刻跳了出來說道:「陛下,臣以為且遠方外使乃是蠻夷也,從來未睹朝廷之禮莊嚴,若不先示以儀節,使之演習一二,恐一旦覲見,震怖於陛下天威,倉皇失措,有失體統,又非所以昭德意、光盛舉也。伏乞欽定行禮日期,細細演練為宜。」
「尤其是現在,三大殿被焚毀了,更加不宜接見了。」
難道擱地基上接見三娘子?天朝威嚴何在?體面何在?
三娘子震怖陛下天威,被嚇到了豈不是不好?遠人丟臉,朝廷臉上也無光,所以慢慢來,細細演練,至於什麼時候演練好,就有了說法。
拖字訣,屢試不爽。
到時候在禮部好好苛責一番,最好三娘子受不了朝廷的繁文縟節,一怒回到了草原,這件事就算是結束了。
張四維的想法是非常合理的,因為禮法是國之綱紀,違背禮法,那就有損朝廷威嚴。
所以張四維不是因為惱羞成怒,不是因為自己做買賣沒賺到錢孤注一擲了,他就是為了阻止三娘子進京來,三娘子和吳兌在宣府的醉飽謳歌,婆娑忘返,這種牢不可破的如同父女的政治聯盟,正在逐漸瓦解。
吳兌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冠帶,每次三娘子到宣府,她都能從吳兌的私宅里隨意的拿東西,三娘子動不動就跳個舞,軟到了吳兌的膝下。
多麼多麼和美的一幕。
可是三娘子突然說要進京面聖來,那就是打算拋棄西北晉黨,跟朝廷直接勾勾搭搭了。
那還得了?
張四維想要一魚三吃,殺了這個無道昏君、要麼殺了高拱、要麼借着皇極殿焚毀無法接見外使,阻攔三娘子入京。
相比較朝廷的威罰,張四維更擔心三娘子的背刺,因為一旦失去了北虜的威脅,朝廷就可以任意處置西北族黨了。
那些上下官僚、那些侵佔土地的權豪、那些邊將全都要利益受損。
三娘子入京這件事很是突然,但卻在王崇古的意料之中,眼下俺答汗帳下最大宗的貿易,已經轉移成為了羊毛生意,相比較其他貿易的利益,羊毛生意正在逐漸成為第一大宗的買賣。
而羊毛生意,一切都掌控在朝廷的手中,而不是族黨手中,張四維不是沒有努力過,玩不轉就是玩不轉,官廠的營造是一個系統工程,光是法度條例就有六章,張四維一個腐儒賤儒,沒那個能力。
之前三娘子以俺答汗的名義提價,其實已經和朝廷展開了一輪對羊毛生意利潤分配的爭奪,但是大明在大寧衛同樣找到了白土,這一下子就讓北虜,在羊毛生意利潤分配上失去了主動權。
所以三娘子打算親自來談談。
「三娘子和大司寇也是熟人吧,這件事就交給大司寇來處置如何?」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俯首說道:「臣遵旨,臣會負責接引入朝,由鴻臚寺接待,毛呢官廠在臣在督辦,但是談判之事,還是禮部更加擅長一些,臣,不善言辭。」
為了避嫌,王崇古連不善言辭都拿出來了。
馬自強看向了張四維,頗為平淡的說道:「我們禮部的事兒,就不勞張掌事費心了,干不好差事,是我們禮部臉上無光,何須張掌事費心?」
馬自強是張居正的嫡系,這點差事,馬自強還是能做好的。
「三娘子人在何處?」朱翊鈞詢問道。
陳學會俯首說道:「在宣府,等待入朝。」
「宣府是她家嗎?她天天在宣府,知道的,當然清楚宣府是京畿之地,不知道的還以為宣府是金國的。」朱翊鈞在羞辱人這方面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戰鬥力。
罵的就是西北糜爛局面,北虜的實際控制人,整天在宣府逍遙快活。
「陳愛卿,何時入朝何日可以覲見?」朱翊鈞再詢問,考成法的第一原則就是限期,規定時間內做完規定的事兒。
陳學會頗為鄭重的說道:「三日。」
「很快,誰還有什麼不同意見的嗎?現在是大朝會,雖然皇極殿被燒的只剩下了個地基,但是皇極殿就是皇極殿,若是要反對,就在這裏說出來,朝臣們都議論下,六部明公都可以回答下,若是背地裏陽奉陰違,那就不要怪朝廷威罰無情了。」朱翊鈞看向了朝臣們。
本來應該大講朝廷威嚴的禮部,一言不發,其他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皇帝,這根本就是在逼人站隊!
這種朝堂上的勾當,張居正真的是毫無保留的教給了小皇帝!
「先生以為呢?」朱翊鈞詢問張居正的意見。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朝廷威嚴那不是陛下弄丟的,三大殿、乾清宮和坤寧宮也不是皇帝玩火燒掉的,而是有人在玩火!
陛下並沒有損害朝廷的威嚴,朝廷的威嚴也不在這大殿是否輝煌。
大明在外屢戰屢勝,就是在路邊接見胡虜的使者,胡虜也不敢有半分的輕視;大明在外屢戰屢敗,就是在九重天宮闕接見,胡虜照樣騎臉羞辱。
富國強兵的新法初有成效,大寧衛的勝利,讓擅長用刀子說話的胡虜,都不得不找大明談談,而不是路徑依賴,直接南下劫掠了。
「臣有本啟奏。」順天府府尹曾同亨出列說道:「陛下,去歲寧遠伯入京,臣請陛下警寧遠伯有大逆之心。」
「哦?」朱翊鈞示意張宏呈上奏疏,認真看完之後,問道:「曾府尹,現在也讀史了嗎?」
「陛下有誨,臣不敢違。」曾同亨俯首說道:「陛下,唐玄宗於勤政樓設宴款待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唐玄宗見安祿山大肚便便,腹垂過膝,就問:胡兒,腹中何所有?安祿山對曰:更無餘物,止有赤膽忠心耳,玄宗開懷大笑,恩賞不斷。」
「陛下,去歲寧遠伯入京來,其狀忠謹,臣實憂慮其恐有藩鎮之虞,陛下,若是遼東盡為其家奴,臣惶恐。」
朱翊鈞笑着說道:「恩,你講的很好,你的擔憂也並沒有錯,不僅是你這樣擔憂,其實廷臣明公也有如此擔憂,甚至是包括寧遠伯。」
「甚至包括寧遠伯?」曾同亨呆愣一下,重複了一遍。
朱翊鈞點頭說道:「甚至包括寧遠伯,他若是不擔心,就不會讓侯於趙前往遼東了。」
「這不是寧遠伯的問題,而是朝中的問題,朕來問你,你說唐玄宗在勤政樓宴請安祿山,勤政樓三字曰樓名朕以為甚佳,此乃自勸勤勉之意,唐明皇,不於此勤理政事,而佚樂宴飲,何也?」
朱翊鈞就曾同亨的話,反問了曾同亨,現場表演了一記迴旋鏢。
曾同亨思慮再三,俯首說道:「此樓建於玄宗初年,是時其勵精圖治,故有開元之治,至於天寶,唐玄宗志荒,所以致播遷之禍,馬嵬坡兵變,棄置婦人於前,故此蒙羞。」
播遷,就是皇帝被逼逃出京師的危害。
朱翊鈞笑着說道:「誠如是也,你看,你自己,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和關鍵。」
「臣愚鈍。」曾同亨依舊有些想不明白,似乎是若有所悟,卻似乎沒有。
「先生講講吧。」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這大朝會自己的確在主持會議,但是你張居正當國,你一句不說,只喊陛下聖明,是不是想偷懶?
現在當國的可是你張居正!
「臣惶恐。」張居正看着曾同亨說道:「你能讀史,陛下很高興,因為陛下不想看到理學、心學化史學,這樣不讀史,是讀不明白道理的,而你所問的問題,就在題面之上,勤政樓宴請。」
「人情歷來如此,有初克有終故、有始治而終亂,由聖而入狂者眾,所以,自古聖帝明王,都是兢兢業業日慎一日,蓋慮克終之難也。克終太難,半途而廢易。」
「玄宗不能常持此謹慎勤政之心,故及於亂,當時張九齡在開元中時,就知祿山有反相,欲因事誅之以絕禍本,玄宗不用其言,及乘輿幸蜀,乃思九齡直言先見之明,悔之晚矣,遣人至嶺南祭之。」
朱翊鈞接着說道:「悔之晚矣,悔之不及。」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不說前代,今亦如是也,即我世宗皇帝,嘉靖初年,於西苑建無逸殿,省耕勸農,欲以知王業艱難。又命儒臣講周書無逸篇,講畢宴文武大臣於殿中,如此二十載,兢兢業業,日慎於一日,未曾有變,天下已有雍熙之景。」
「然至其末年,崇尚焚修,聖駕不復臨御殿中,徒用以謄寫科書,表背玄像而已,昔時勤民務本氣象不復再見,而治平之業亦寢不如初,夫以世宗之明,猶然有此,以是知克終之難也。」
「道阻且長,此乃天下萬物無窮之理之同,餒弱則懦,此誠君王之訓,陛下,臣僭越斗膽,請陛下以克終之難為誡。」
光禿禿的皇極殿內,張居正批評了大明世宗皇帝嘉靖,說他二十年如一日,本為天下明君,大明有中興之景象,但是晚年了,只知道玄修,而且還直接點名批評世宗皇帝喪失了面對困難的膽氣,更加直接的講,張居正批評世宗皇帝是餒弱則懦的懦夫。
張居正的批評可比海瑞那本《治安疏》來的直接而乾脆,甚至連那些個誇獎的話都沒有。
「先生言過了。」朱翊鈞提醒張居正,不要什麼都講,什麼都講,只會害了你!你說得對,但是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
世宗皇帝在的時候,你不說,世宗皇帝走了,你開始指指點點了,你還說老道士是懦夫,你自己還不是個膽小鬼?有本事當着人面罵!
看看人家海瑞!都是當面輸出。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俯首說道:「陛下,此乃臣嘉靖三十二年上奏所言,世宗皇帝震怒,叫臣到御前,怒斥狂生,問臣:獨爾一人忠,良,賢哉?臣答曰:臣只大明之臣,責難陳善乃臣之職分也。」
「世宗皇帝乃是不世聰穎之人,聽臣所言,揮手任臣離去。」
朱翊鈞眉頭一皺回憶了片刻搖頭說道:「朕讀了國史實錄,為何無載?大宗伯,不是,萬太宰,朕讀漏了嗎?」
萬士和出列俯首說道:「陛下並未讀漏,此《論時政疏》血氣壅閼之一疾,臃腫痿痹之五病一篇,其中略曰。」
「略曰?」朱翊鈞一愣。
「就是國史實錄簡略記載了這時政疏的內容,而非全文,不是陛下看漏了,是本來就是略曰,至於元輔所言真假,臣不知。」萬士和再俯首說道,他負責給小皇帝注校國朝實錄,張四維為佐貳官,張四維沒幹活,覺得沒什麼功勞。
萬士和當時因為讀史不精,也因為朝中理學、心學化史學的風尚,對國史了解不多,屢屢出醜,他有羞恥之心,故此讀完了厚重的國史實錄。
萬士和已經是瘸子裏挑出來腿腳比較好的人了,至少他有羞恥心。
張居正俯首說道:「彼時徐階在朝,高拱亦在朝,高拱今天入京,陛下若要問,可問詢一二。」
「緹帥,去問。」朱翊鈞沉默了片刻,讓趙夢祐問個清楚,他不是不信任張居正,這涉及到以後修史和張居正身後名的事兒,馬虎不得。
馬自強對着侍郎耳語了幾聲,侍郎匆匆而去。
很快趙夢祐回來俯首說道:「陛下,新鄭公說…說…」
「有話直說,吞吞吐吐。」朱翊鈞看着趙夢祐,難道還有隱情?
趙夢祐深吸了口氣說道:「新鄭公說:元輔以前脾氣比我還臭,被世宗皇帝訓誡之後,執意離去,世宗再問起時,元輔託詞生病,已經掛印而去,氣的世宗皇帝令人逮其回京。」
禮部侍郎回到了殿上,當然這皇極殿就剩下一個門檻了。
「陛下,舊案已經尋到,此乃元輔當年所上奏疏。」馬自強找到了當年的原本,遞給了張宏。
這本奏疏已經泛黃,上面還有些積灰,打開之後,裏面的紙已經變脆,但是內容和剛才張居正所言,沒有多少差別,而且罵的更難聽…
今天張居正已經非常收斂了。
張居正以克終之難、餒弱則懦,讓嘉靖皇帝振奮些,勇敢些,上面還有嘉靖皇帝的批覆:狂生耳不知事艱。
朱翊鈞合上了奏疏對張宏說道:「放文華殿偏殿第七櫥窗政學,抄錄一份。」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這就是先生嘉靖三十二年離朝的原因?三十五年回朝的因果嗎?」
張居正又解釋道:「是臣自己回來的,不是世宗皇帝派人逮臣回京的,臣當時微末之人,世宗主上怕是已經忘記了臣這一狂生。」
張居正在撒謊,在給老道士找補,就老道士那心眼比針尖還小,有人當面罵他懦夫,他能不記得?不可能不記得!把人罵跑了,要用人了,卻把人逮回來,多丟人啊。
能臣幹吏兜兜轉轉認識到了自己狂生狂妄之言,回京認錯了,那就顯得老道士面上有光,臣子錯了,皇帝沒錯。
「道阻且長,克終之難。」朱翊鈞看向了海瑞說道:「爺爺呢,還是很愛惜人才的。」
張居正說老道士是懦夫,海瑞說老道士是嘉靖嘉靖,家家皆淨,兩個人罵的實在是難聽,可老道士還是把這倆人都留下了。
朱翊鈞也在給老道士找補,畢竟皇位是傳下來的,不是打下來的。
這一段渲染一番,又是一段世宗皇帝有容人之量、遺經世之才於世的美談,非常合理。
朱翊鈞是懂找補的。
「陛下,有些委屈,陛下受不得!」張居正再次闡述了自己的執政方針,尊主權,尊主上威福之權。
大家都是人,這些個委屈,這些個失望,積累多了,就會變成絕望,再英明的人,這種委屈受多了,什麼雄心壯志,都會變得餒弱。
大明是帝制的制度設計,皇帝一旦失靈,那天下之事必然糜爛不堪。
有些委屈,不能受!該血流成河的時候,就要血流成河,比如這次皇宮被焚毀!必須追查到底。
張居正把戚繼光調回來,就是怕戚繼光在大寧衛的戰事不順,耽誤了追查皇宮大案。
而朱翊鈞始終堅信戚繼光可以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
張居正是臣子,有他的臣子之道,朱翊鈞是君王,有他的君王之道。
這種政見上的分歧,並不會君臣失和。
「先生,朕知道了。」朱翊鈞答應了張居正,一查到底夷三族,這是金口玉言。
「曾愛卿,若是唐明皇勤勉如初,安祿山、史思明,他們敢反嗎?能反嗎?」朱翊鈞看着曾同亨把自己為何問勤政樓宴樂的答案告訴了曾同亨,謎底就在謎面上。
決定寧遠伯會不會是安祿山的,不是寧遠伯、不是遼東,而在朝廷。
「臣謹遵陛下教誨。」曾同亨再次長揖,他聽懂了,這是陛下第一次當着朝臣的面談遼東問題,也是明確表達了朝廷對遼東藩鎮之虞的擔憂,同樣,也給出了問題的初步答案,遼東只是地方,遼東是否藩鎮,不在遼東而在朝廷。
海瑞站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臣有本啟奏,臣彈劾巡按南直隸監察御史晏仕翹,以力護奸人侵欺鹽銀至二十萬一千零八十七兩,理應罷免。」
「呈上來。」朱翊鈞看到了海瑞的奏疏。
這本奏疏里,一共羅列了以晏仕翹為首,共計27名鹽政官吏的貪腐行徑,這也是大明第一本關於以賄政的彈劾奏疏,都察院專門稽查官員,這案子是應天巡撫宋陽山、松江巡撫汪道昆、浙江巡撫謝鵬舉,一起辦的案子。
歷歷有據。
「先生以為如何?」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張居正主張先杜絕姑息之弊,再殺貪腐之風,現在到了殺貪腐之風的時候了嗎?
「陛下,姑息之流毒雖未淨,但這殺貪腐賄政之風可並舉。」張居正其實和海瑞溝通過了,他認為,在部分地區,已經可以開始反賄政了。
「如此,悉數革罷,削官身回籍閒住,不得簽書公事。」朱翊鈞硃批了海瑞的奏疏,遞給了張宏說道:「下吏部督辦,萬太宰,這件事為難嗎?」
萬士和接過了奏疏,俯首說道:「不為難。」
他並沒有覺得有為難之處,這份名單里有晉黨、有浙黨,同樣也有張黨,大家都是雨露均沾,也沒有什麼厚此薄彼,若是有人覺得他不行,儘管彈劾,他立刻讓賢。
本來就是被架上來的,不配合就立刻致仕回家去。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馮保向前踏出一步,等了片刻無人啟奏,馮保看向了陛下見陛下首肯,才再甩拂塵說道:「退朝。」
馮保宣佈萬曆四年五月初三的大朝會正式結束。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見禮。
朱翊鈞帶着一長串的尾巴從木製懸梯下了地基,直接向着文華殿而去。
群臣們看的眼皮直跳!以往陛下都是去後殿離開,這直接從地基上離開了。
這露天朝會,必將成為大明朝會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大明朝的恥辱。
陛下在羞辱自己嗎?不!
陛下在羞辱所有的大明臣工,陛下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怎麼辦?有人放火燒宮,還被宮裏的番子查出來是人為,而不是天災來!
能把皇帝逼到在只有地基的皇極殿上朝,這就是大明的臣子之道!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忠君體國的侯於趙,不是他上那道奏疏,請皇帝出來見朝臣,哪有這麼多羞辱的事發生!
「大司寇留步。」葛守禮叫住了王崇古,湊近了幾步說道:「大司寇啊,這皇極殿,可不是丟的陛下的臉,陛下還未親政,這丟的是我們大明臣工的臉啊,後世論起這荒唐事來,我等在九泉之下,怕是難以瞑目啊。」
「這皇宮修三大殿、乾清宮和坤寧宮之事,務必要快,陛下大婚之前,一定一定一定要完成。」
「否則,到時候,陛下怕是要在地基上大婚,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在地基上大婚的皇帝了。」
「不會吧,陛下在文華殿也能大婚啊。」王崇古驚駭的說道。
「你猜陛下會不會這麼做?」葛守禮無不擔憂的說道:「這是恥辱啊。」
王崇古稍加思量,立刻察覺到了事情不對,陛下一定能幹得出來!
皇宮鼎建大工,絕對不能拖延,一定要如期完成,否則到時候,天朝上國、地基大婚,這八個字,怕是連黎牙實都要笑死,這可是真正的友邦驚詫了!
有的時候看史料,看到張居正對萬曆皇帝說的那些話,都有種難以言狀的感覺,他萬曆皇帝,怎麼能把張居正所有的話,忘得那麼乾淨啊,怎麼忍心將夙願,付與東流?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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