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我的靈魂平靜而明亮,宛若清晨的群山。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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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9年,夏日天晴。
英格蘭東北部,斯卡伯勒鎮郊外,一隻土雞振翅而飛,隱約飛出了複雜的數字8。
別小看會飛的散養雞。它雖掛着人工飼養的名號,實因散養出身而矯健敏捷,其逃竄勝績用五米長的羊皮紙也書寫不完。
一般人想將它徒手迅速擒獲是白日做夢。即便藉以槍支,瞄準快速移動的目標需要出神入化的槍法。
「砰!」
此時,一聲左/輪/槍響。
風吹硝煙,從無敗績的土雞驀地墜地。
布蘭度在短短三秒內嫻熟地完成抬槍、瞄準、扣動扳機一系列動作。又穩穩地將槍收回腰側,不急不緩地走向亡雞墜落方向。
就見一枚子彈精準無誤地命中雞腦門,乾脆利落地留下一個血洞,徹底終結了它企圖掙脫被端上餐桌的野望。
這是一場完美射擊。
別墅落地窗旁,中老年「紳士」休謨正襟危坐,對十六歲「少年」布蘭度露出讚許的微笑。這槍法能冠以「神槍手」稱號。
散養土雞不僅為了吃,更為了提供練習射擊的道具。
今天,最後一隻散養道具一如同僚們的命運,在布蘭度的槍下壽終正寢。
布蘭度提起尚有餘溫的土雞走回別墅。對休謨回以微笑,腳步卻不可察地沉重了幾分。
休謨今年五十六歲,與其枯草般慘白的頭髮形成鮮明對照,她居然臉色紅潤到仿佛正值壯年。
布蘭度理智上很清醒,休謨不是容光煥發而是迴光返照。
從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過去了兩年零八天。休謨對自己如同導師又如同母親,她因為舊日戰場上的傷勢拖累,正無法避免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休謨面對即將落下的死神鐮刀沒多餘情緒,她平靜地向窗外揮了揮手中的信。
「小班納特先生,你父親的回信剛剛送到了。如果沒有不可抗的意外,最遲明天下午,他與你的母親會抵達斯卡伯勒鎮。我有足夠的時間,與他們好好說一句永別。」
永別,為了無法逾越的生死天塹。
布蘭度的心感到一陣刺痛,可仍舊得體頷首,還能以輕鬆的語調回應。
「這樣一來,他們還是會有小小的遺憾,要與美味失之交臂了,無法品嘗到您散養的最後一隻土雞。今天請允許我再表現一次,晚餐做道迷迭香烤雞,但願香味不會把一英里之外的福特家饞哭。」
休謨笑道「我很期待你的烤雞。」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而笑。
死別將至,誰規定哭嚎與惶恐才代表傷痛。當悲哀濃烈至極,有的人反而更加堅毅。
死者勇敢地面對死亡,生者更勇敢地擁抱生活的挑戰,才不辜負有過的陪伴。
布蘭度提着土雞去廚房,一邊處理食材,一邊回溯了這兩年多發生的事。
兩年多之前,1827年的仲夏夜,斯卡伯勒鎮。
班納特家的四女兒被高燒奪去性命,布蘭度借屍還魂。
一句話概括,原主身懷隱秘。
她沒有自主選擇,從出生起就被當成班納特家的男性繼承人養大。
女扮男裝,是因為家裏有王位要繼承嗎?
班納特家當然沒有王位,而且英格蘭早就允許女性成為國王,但家中有土地要兒子繼承。
英國土地制度複雜,其中有一類限定繼承的土地,上可追溯到1285年的《限定繼承法》。
早些年,限定繼承的土地往往附帶着封建義務。
王室在名義上對臣民授出土地,繼承者要承擔對王室的相應服役義務。
十九世紀,相關服役義務已經名存實亡,但土地繼承的限定法規仍未更改。
必須由家族男性後嗣來繼承,如果沒有直系男性後代就由旁系男嗣繼承,且這些土地不得買賣轉讓。1
班納特先生從祖輩繼承來的土地位於赫特福德郡的朗博恩。等傳到他手中,每年的地產收入上漲到兩千英鎊左右。
這筆錢無法與王室貴族、豪紳數以萬計的年收入相比。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對照絕大多數倫敦打工人的年薪不滿一百英鎊,班納特家作為有產鄉紳,不用工作就可以小富即安。
1807年,班納特先生娶了貌美的嘉丁納小姐為妻。
班納特先生追求安逸,班納特太太思想簡單。兩人沒投資其他產業,也沒有儲蓄觀念,盡情消費着土地收入。
新婚時,從未想過生一個兒子繼承土地會成為家中頭號難題。
隨着簡、伊麗莎白、瑪麗三個女兒的相繼出生,沒有兒子繼承土地的陰雲漸漸籠罩在班納特一家上空。
即便這樣,以班納特夫婦的性格本來不會冒出以女作男,這種膽大包天的違法念頭。
世上總有意外。
班納特夫婦新婚不久去倫敦探親,途中遇到一個重傷暈倒在馬車前的人。
傷者攜帶軍醫證件,外表看上去是位幹練男士,但剪開其帶血衣物,發現她居然是女性。
女扮男裝參軍屬於重罪。
班納特夫婦選擇了幫忙隱瞞秘密,還找上了傷者昏迷前提到的可靠緊急聯絡人。
被救的傷患就是休謨。
她承諾會報答班納特夫婦的救命之恩,兩人將來不論遇上哪種困難都能來找她。
班納特夫婦悄悄打聽過,休謨在英國陸軍中不是無名之輩,以優秀醫術與雷厲風行的做派而聞名。
在了解情況後,夫婦倆只希望把這段遭遇帶入墳墓。與休謨再也別見,否則意味着牽扯上麻煩。
在班納特太太第四次生產後,情況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
這次分娩格外艱難,並且又一個女兒。她無法再保持樂觀,此次生產傷到了身體,懷疑之後能否健康產子。
全家人的安逸生活完全依靠土地收入。
倘若沒有兒子,一旦班納特先生身故,旁支男嗣繼承土地,順位繼承者是幾乎沒有往來的遠房侄子柯林斯。
法律上,柯林斯完全可以把班納特太太及其女兒都趕出門,哪怕她們流落街頭也不負責任。
一個瘋狂的想法驟然冒了出來,那就是效仿休謨。
只要將四女兒當成兒子養大就有了繼承人,休謨曾經的承諾就是保障偷天換日不出紕漏的依仗。
班納特先生同意了。
休謨卻表示要慎重,她會女扮男裝是15歲時的自主選擇。
受制於這個時代對女性的束縛,想追求自己的理想職業,只能假死換成男性身份。
這和班納特家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偽造男性繼承人是從小做起,對於被選定的女孩而言不公平,她從一開始就喪失了自主選擇權。如果班納特太太之後能生下兒子,繼承權又要怎麼變動?
班納特夫婦猶豫後仍舊選擇照原計劃進行。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次生產艱難,誰也無法保證之後能生兒子。
與其去相信遠親善待妻女,不如從小培養「兒子」。全家人從此開始不再大手大腳地花錢,節制性開銷,給每個女兒都存上一筆可觀的嫁妝。
假如班納特太太再能生出男孩,不會立即變更繼承人。等到四女兒成年,由她來做選擇以哪種身份與性別來生活。
最終,休謨妥協。
1813年,原主出生後不久,休謨幫助班納特家不露破綻地將第四個孩子在法律意義上定為「男孩」,起名布蘭度·班納特。
雙方約定等孩子記事,休謨抽空去朗博恩傳授小班納特先生各種技能與知識。
這個秘密沒再告訴其他人,對班納特家的三個女兒也瞞得密不透風。秘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安全。
當時,沒人意識到命運之神不以仁慈著稱。
被選中的孩子自幼相貌出眾,但是智力有礙。
幼兒期不明顯,等到原主六七歲,她的反應速度與學習能力遠低於三個姐姐,表現出痴傻跡象。
休謨能成為軍醫,是從小受到醫生舅舅的教導,掩藏偽裝身份時亦得到舅舅的諸多幫助。
為小班納特先生找到恪守秘密的醫生不難,難的是這種病如今醫學界束手無策。
在沒有醫學檢測機械的時代,只能根據醫案經驗判斷病因。
小兒智力低下或許與班納特太太的難產相關,或是在母體內就有先天生理缺陷。如今沒造出有效藥,也沒不作假的成功治癒案例能去借鑑。
班納特夫婦面臨比沒有真兒子更殘酷的現實。
如果把傻孩子留在朗博恩,鄉村生活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社會,說不定哪天就會暴露偷天換日的蛛絲馬跡。
權衡之後,原主在七歲時被送往休謨的家鄉——斯卡伯勒。
小鎮位於英格蘭東北部約克郡的海濱。不是窮鄉僻壤,而是一處受人追捧的好地方。
從十八世紀開始,英國興起「溫泉療愈」與「海水浴療法」。
某些水被賦予了獨特又神秘的力量,人們堅信它對於身體健康與治療疾病頗有益處。
所謂海水療法,簡單說來是讓人浸泡在12-15的海水中沐浴。
人們認為含有碘的新鮮海水含有神秘自然力量。
儘管泡冷水浴會讓肌肉收縮,有誘發短暫窒息的風險,但那些都被認為對身心有益。
隨着不少醫生深入研究,更是提出此療法對於治療女性患了歇斯底里症、暈厥症、慕男症等精神疾病有很好的作用。2
布蘭度以幾百年後的醫學觀點去看,這些水療理論幾近荒謬可笑。
從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很多人卻深信不疑。英格蘭沿海的布萊頓、韋茅斯、斯卡伯勒等海濱度假勝地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
水療最初目的是為了健康,後來成了上流社會的社交手段之一,從英國到風靡到整個歐洲。
班納特夫婦不知水療理論是否正確,休謨對此報以懷疑態度。
奈何,四女兒的智力低下沒有其他有效治療方式。把人送到斯卡伯勒鎮療養,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利大於弊。
海濱度假鎮的客流量大,人們不會探究每個旅居者的底細。
常有身體虛弱者入住,不與外界接觸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有助於隱瞞秘密。
班納特夫婦在臨海小鎮長期租借了一套房屋,貼身照料原主的女傭是從休謨家借的老夥計蘇珊。
十幾年來,蘇珊為休謨守住女扮男裝的秘密,可信度非常高。
夫婦倆沒有隨着四女兒移居,每逢假日才去斯卡伯勒鎮探望。
絕大多時間,在朗博恩與其餘五個女兒一起過鄉村田園生活,平靜到似乎從未發生過任何驚心動魄的事。
是五個女兒,不是三個。
班納特太太難產後身體一度受損,但不像她想的難再懷孕。
在原主出生後的第三年,班納特家再添一個女兒凱瑟琳,其後一年又有了小女兒莉迪亞。
對外聲稱唯一的兒子身體孱弱,送去了海濱小鎮療養。何時歸家,要孩子看身體什麼時候能痊癒。
海濱浴場備受上流社會的追捧,其所在地的沿海小鎮房租與花銷偏高。
原主的療養費用銷談不上奢侈,但也讓班納特先生給其他五個女兒存下大筆嫁妝的計劃打了折扣。
沒人提出停止療養。
或懷着一絲微弱希望,讓這樣的生活過了七年。
直到原主十四歲生日之後的一個月,6月22日仲夏夜,她因流感而持續高熱,不治身亡。
布蘭度不知道為什麼會借屍還魂。
也許能參考莎士比亞所記的英國民俗傳說,仲夏夜會發生一些無法解釋的奇幻事件。讓她不只跨越了幾百年的時間,更跨越了空間。
即便上輩子對西方名著的興趣不大,卻聽過幾段班納特一家相關故事。除了原主之外,都是《傲慢與偏見》中的角色。
這個世界卻與名著描寫有明顯出入。
且不說班納特家女兒們的年齡差與書中不同,就連所在背景時代也不同。
書中故事發生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屬於英國喬治三世統治時期。如今卻在喬治四世晚年的1829年。
另外,兩個世界的時代發展趨勢相似,細節處有不同。
舉例一個時間節點,曾經讀過的史書記錄英國議會第一次改革在1832年,而這個世界在1829年的夏季,也就是一周前剛剛宣佈了議會通過改革法案。
見微知著,不能搬硬套前世所知去認知這個世界。
一股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從烤爐中飄了出來,布蘭度的回憶被打斷。
迷迭香烤雞能出爐了。
「蘇珊,有勞了。」
布蘭度向廚房裏的女傭蘇珊示意,「可以開飯了,請上菜吧。」
晚餐當然不只烤雞,蔬菜、布丁、菌菇湯等由蘇珊輔助完成烹飪。
蘇珊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再看向認真沖洗雙手的布蘭度,又瞥見窗外霞光遍天,忽然就紅了眼眶。
上帝作證,多麼美好的黃昏啊!
夏日,鳥語花香的鄉間別墅,溫文爾雅的小班納特先生親自下廚,為了老師烹飪可口的食物。
一張長桌,兩個人,日落點燈,安靜又愜意地共進一頓脈脈溫情的晚餐。
可惜,平淡的美好匆匆易逝。
蘇珊在休謨家做了十五年女傭。九年前,又被委以重任來照顧小班納特先生。
說是傭人,主僕之間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近似親情的感情。她知道休謨時日無多,像是今夜的尋常晚餐吃一頓少一頓。
越想越鼻酸。
蘇珊飛快地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與鼻頭。自己失態了,沒控制住哭了。
布蘭度體貼地沒有戳穿蘇珊的流淚,裝作一切如常地離開廚房,更換了一套衣服進入餐廳。
點一盞自製香薰蠟燭。
須臾,苦橙與白蘭地的氣味在室內隱隱浮動。
甘甜、略酸、微醺的香氣混合,編織出一場黃昏美夢。
布蘭度請休謨先入座。兩人沒有談話,優雅地用刀與叉分割着食物送入口中。
任由落日餘暉斜照散落在牆角的鋼琴上,仿佛能聽到夕陽正奏響一曲無聲的貝多芬《命運》。
休謨已經吃不下多少食物,面對外焦里嫩的香噴噴烤雞,她有心無力。特意進程放慢了進食速度,等布蘭度一起結束晚餐。
餐後,兩人相對而坐。
桌上,一杯是檸檬水,另一杯還是檸檬水。這與英格蘭人喜歡品嘗餐後酒的習慣不符。
這樣尋常的夏日,空氣卻有點安靜。
休謨在幾秒鐘後率先打破沉默,猶如過去兩年多的悉心教導。
「小班納特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歡酒。但離開斯卡伯勒之後,在外用餐時有必要的話,不妨點一杯酒。你知道的,英格蘭大多數人都好酒。」
布蘭度點頭,「請放心,我明白什麼場合做什麼事。」
休謨又道「我給幾位熟人寫了推薦信,你有需要的話就酌情投出,也許能為你報考大學增加些聊勝於無的助力。」
布蘭度鄭重道謝,「謝謝老師,我會妥善使用的。」
休謨再道「還有,別忘了書房裏上鎖的行李箱,務必一併帶走。裏面有着各種偽裝道具,護胸、假鬍鬚、假髮以及臨時推遲月經藥方等等。雖然你已經掌握製作方法,但我還是給你準備一套。」
說到此處,休謨恍神片刻,隨即嘆了一口氣。其實,以上那些話她早就說過了。
「沒想到我居然也有囉嗦的一天,這些事完全不必重複交代。這兩年,我早把能教的都教了。你一觸即通,我應該放心了。」
布蘭度絲毫不覺休謨嘮叨,善意的諄諄教導可遇而不可求。
「學生能夠迅速掌握知識技能,與老師的擅於教學密不可分。您的教導功不可沒,我將永遠銘記在心。就算是重複的話語,也能令我感悟新意。」
「哈——」
休謨被逗笑了,「那麼你有什麼新的領悟?」
布蘭度「再次牢記行動準則順勢而為、有備無患。」
休謨點了點頭,隨後又笑着搖頭。
「不,有一件事,我不敢居功。那些含糖量頗高的話術,完全是你的天賦異稟,與我的教導無關。我只教了你如何變裝、一些藥理與禮儀,與一些許動刀動槍的小技巧罷了。」
早在三年前,休謨因為心肺受傷退役回到斯卡伯勒鎮度過餘生,沒想到兩年前的仲夏夜見證了奇蹟發生!
布蘭度清醒後表示過去那些年大腦好似蒙上一層迷霧,人對外界有一些感知,但傻傻地無法正常表達。
仲夏夜的高燒讓腦子燙到極致,等熱度退去,原本阻礙認知表達的隔膜也消失了。
休謨從醫多年,沒見過這種案例,只聽過幾段神乎其神的類似傳聞。
醫學原理不為人所知。相傳,有的病人在熬過令人瀕死的高燒後,原本的惡疾會不治而愈。
似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冥冥中創造了一場奇蹟。
那可以解釋為上帝的賜福,但賜福給布蘭度的真是上帝嗎?
硬幣有兩面。
當你承認了上帝的存在,就要接受魔鬼的存在。
幸而,布蘭度清醒在十九世紀,不是此前獵巫行動盛行的時代。
人們已經相信醫學能發掘自然力量去創造生命奇蹟,大肆追捧包括水療在內的各種新鮮治療手段,而不再動不動就懷疑病人被魔鬼附身。
休謨心底卻難免殘存疑慮,但還是把布蘭度留在身邊傾力教導,完成早年對班納特夫婦的承諾。
然後,她就親眼見證了布蘭度以驚人天賦與萬分刻苦的學習態度飛速成長。
例如從一隻土雞也抓不到變為神槍手,例如從發音不流暢到自如地切換多種語言與口音。
對多數人來說,別說只用兩年,就是從小學起也達不到這種成績。
「我在現實里沒見過第二個像你這樣的天才,或許是我見識得太少了。」
休謨感嘆着,忽而話鋒一轉,直接跳轉到另一個聽上去全然無關的話題。
「其他事看來無需多談,只有一件事,我還要多提一句。有關我的遺產分配早就安排妥當,其中左輪的專利權收益盡數歸你。
是你獨自完成了一次次實驗,專利權本該由你獨享,但之前掛了我的名下。現在要多轉一道手續,給你增加了麻煩。」
半年前,國際軍/火市場上出現一款令人驚艷的「黑馬」。
首款實用型的左/輪被製作出來。
不同於以往的手動轉/輪,新款是待擊發的擊錘轉動。這打破了市面上以燧/發/槍為主流的槍械不能連發的窘境。3
這種技術突破震動槍械市場格局。
除了休謨,沒人知道知設計圖出自在陽光沙灘旅居的布蘭度之手。
之前在申請專利時,以休謨與布蘭度兩個人的名義登記,而且主要利潤份額記在了休謨的名下。
此刻,休謨說的是專利收入問題嗎?
不,更有一層深意。
槍,不分善惡,有區別的是使用它的人。
休謨在靠近死亡時不得不多想,擔憂武器設計者是不是暗藏着幾分危險,當這個人越聰明就越危險。
「噼啪!」
休謨的此話一出,香薰蠟燭的燭芯突地閃了一閃火星,爆響了一聲。
牆面倒映出燭火的影子。
一瞬間,火焰似乎被這個問題驚動了,它張牙舞爪地瘋狂扭動,可在下一秒又如常微微搖曳。
布蘭度先是善解人意地寬慰。
「老師,我感謝您的照拂還來不及,說麻煩也是我給您添了麻煩。是我提出了構想,可設計圖與做出實物之間要經歷一輪輪實驗。如果沒有您的渠道購買實驗設備與零件,我就卡在了發明的第一步。」
「另外,想要完整地取得專利權並不簡單。一不小心某個法律漏洞就會讓人空手而歸,多虧您的關係網幫忙避免踩坑。何況我非常清楚這樣的登記專利方式,是您幫我避開可能誘發的家庭矛盾。」
布蘭度清楚每個人的接受能力不同,而這個時代蒙昧與智慧並存。
班納特先生性格保守,對這種事,他會為孩子的天賦異稟而激動高興?還是會為孩子的多智近妖而心生驚疑?思想不合,會不會引發無休止的爭吵?
信賴不可能憑空冒出,至少要用一段時間去相處培養,而布蘭度與班納特家尚未培養出多少感情。
休謨病了,無法等待布蘭度回家幾年再來學習。
兩年前,班納特夫婦確定四女兒智力恢復正常就返回了朗博恩,家裏還有五個女兒要照料。
因此,布蘭度與班納特一家接觸很少,與休謨相處更多。選擇對休謨提出創造新型槍,是相信她的接受能力與選擇。
另一個重要原因讓布蘭度沒有選擇回到朗博恩,不曾對任何人談及,她在穿越之際感知到冥冥中的提示。
死而復生不代表身體健康,身體與靈魂融合需要時間,其過程非比尋常。
仿佛有一股能量在體內橫衝直撞,想要把一切粉碎,再構造出完美的新生。
無形的煎熬恍如來自地獄的酷刑,靈魂似被五馬分屍又如萬箭穿心,但從身體表面看不出任何傷痕。
比起班納特家的人多口雜,海濱小鎮的生活清靜而利於忍耐痛苦。
這種無形的折磨持續了666天,長達近二十二個月之久。
直到穿至這個世界的第667天,某種桎梏被徹底粉碎,渾身上下充滿生機與活力。
布蘭度在兩個月前剛剛完全康復。她更慶幸在經歷無形折磨時沒有表露出任何痛苦跡象,看起來一切如常。
因為666在西方是一個可怖的禁忌數字,它與恐怖、魔鬼緊密相連。這個數字出現在死而復生者身上,怎麼能不叫人忌憚。
說回左/輪/槍。
布蘭度不願把時間浪費在與班納特家可能發生的衝突上。
把專利權的大份額記在休謨名下,自己裝作以助手的身份參與發明,獲得小份額利潤就好。
從外人來看,以休謨的軍醫經歷,她有設計武器的靈感合乎邏輯,不會引人過度驚愕,而班納特家也不能對此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休謨贊同了這個提議,是從另一個角度考慮。
彼時小班納特先生尚未成年,賺到一大筆數額可觀的專利費會受到父親的監管,中途會不會被雙親的挪作?
班納特夫婦有前科,製造出「小班納特先生」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遺產。
這些年,夫婦倆為四女兒支付了大筆療養費,孩子痊癒了會不會要求其支付高額回報?
休謨一生不婚沒有孩子,但見過不少父母偏心的家庭。
班納特家一共六個孩子。
過去十幾年,夫婦倆對女兒的愧疚最多,相處的時間最少,而愧疚不等於偏愛。
休謨無法謀算更遠的未來,她卻也難免偏心,偏心在生命倒計時之際教導的孩子,願意為布蘭度遮掩某些驚世駭俗。
不論將來布蘭度自願為班納特一家人花多少錢,至少要讓她掌握主動選擇權。有關專利權的利潤,防患於未然總比引發財產糾紛要好。
兩人思考角度不同卻目的一致,敲定了左/輪專利登記時的獲利份額比。
休謨表示只願名義上持有這筆錢,承諾死後名下的專利利潤盡數歸於布蘭度,指定其為唯一繼承者。
任何人不得挪用這筆錢款,包括其父母,杜絕了法律上班納特夫婦將其佔為己有的可能性。
今夜,休謨突兀地舊事重提,與錢毫無關聯。
當死亡逼近,曾經積壓在心底的疑慮還是冒了頭,沒忍住試探了一句。
布蘭度聽懂休謨的言下之意,語氣誠懇地安撫她。
「我製作左/輪僅僅是希望有一件順手的自衛武器,誰讓市面上的燧/發/槍不好用。既然投入了精力與成本,可以順帶賺一筆專利的話就別錯過。沒有別的了。」
潛台詞只為自保,與危險分子毫無關聯。
窗外,太陽沉入地平線。
不知不覺間,黑暗徹底降臨。
休謨緊盯着對坐的布蘭度。
十六歲的小班納特「先生」已有了雌雄莫辨的矜貴之美,尤其是那雙深灰色眼眸似蘊藏着亘古宇宙的奧秘。
如今只能期望在這份毋庸置疑的迷人背後,不會潛伏着古怪詭異的危險。
漫長的十秒凝視。
休謨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和目光,沒說信或不信布蘭度所有的話。
「持槍自保確實是必要手段。像是倫敦、巴黎那樣的大城市,每一天都會有人死於惡性犯罪,根本找不到兇手。出門在外務必注意安全,活着才有各種可能。」
嚴肅談話告一段落。
兩人去庭院裏欣賞了半個多小時的夏夜星空,互道晚安分別。
布蘭度提着油燈,返回了步行約20分鐘開外的租屋。
夜,靜謐。
樹葉敵不過勁風,凋落在夜色里。
布蘭度來到二樓書房,打開抽屜,取出抽屜里的一隻皮包。
其中藏着六把木版畫專業刻刀。刀刃都已磨損變鈍,足見它們的使用頻率。
想着明天班納特夫婦就要來了,而這次相處會持續較長一段時間。
修長手指輕柔地撫過刀口,似彈奏着一首聲調未知的旖/旎小夜曲,嘴角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十秒後,她眼神平靜地將刀具盡數放了回去。
關上抽屜,洗澡,睡覺。
新一天來臨。
午後,一輛馬車駛入斯卡伯勒小鎮。
班納特夫婦坐了五天馬車,從英格蘭東南部的朗博恩,抵達了英格蘭東北部的海濱。
旅途顛簸,匆匆趕路的兩人顯而易見很疲憊。
「上帝啊!終於到了。」
班納特太太下車,覺得渾身即將散架。她很想原地伸懶腰,但這個動作不合乎公眾場所的禮儀規範。
只能忍耐着低聲咕噥,「長途旅行真是太討厭了,以後再也不想折騰。幸好,這是最後……」
「快走!」
班納特先生少有地直接出言打斷妻子,沒讓她把話說完。
在家裏,班納特太太時常冒出一些不得體的言辭。
班納特先生知道妻子其實沒有壞心眼,但有的話絕不能說出口。
這次夫妻倆趕來到海濱小鎮,是因為收到休謨來信。
信中,休謨表示感覺到死亡即將降臨,想要好好道別。
現在怎麼能說『幸好這是最後一次來斯卡伯勒鎮』。
這句話太冷血了,像是期盼休謨下一秒就去見死神。
班納特太太后知後覺自己的失言,像是被突然被掐住脖子的大白鵝,一口氣卡在喉嚨口,臉色驀地臊紅。
左顧右盼,試圖找到迅速轉移話題的靈感。就看到不遠處的書店外牆上貼着各種廣告紙,宣傳着近期暢銷書。
當瞥見左上方的黑白印畫,她的瞳孔驟然緊縮,飛速移開了視線。
那是一張以木版畫刊印出的廣告圖,描繪了地獄的一角,最上方寫着花體字《dive&nbp;edy(神曲)》。
十四世紀,意大利詩人但丁創作出長詩《神曲》,這部作品五百多年來在歐洲廣為流傳。
《神曲》內容主要刻畫三部分地獄、煉獄與天堂。
它引發了人們對於三個地方的想像。
幾百年間,木刻、手繪、壁畫等各種類型的相關畫作層出不窮,還掀起了一陣地獄地圖狂潮。
去年深冬,倫敦文藝出版社發行了新版本的英語配圖《神曲》。
不是以優質翻譯出名,而是木版畫插畫師「克萊因的瓶子」刻出的大量插圖出名。
插畫主打一個詞——詭異。
插畫仿佛有股詭譎力量,看一眼就頭昏目眩,似漩渦將人的目光吸住。
再看一眼肩頭就一股幻痛,仿佛被怪物利爪從背後死死扣住,一下子被抓入了地獄。嚇到回頭,迎面就是地獄犬的血盆大口。
驚嚇之後,本該匆匆棄書,但插畫似乎有一股魔力。
好怪,就再多看一眼,又多看一眼,不知不覺就把整本書看完了。
班納特太太在倫敦書攤上不經意瞄過一眼,頓感寒毛直豎。
她不是恐怖愛好者,恨不得重金換一雙沒看過插圖的眼睛。這真不像正常人類能畫出來的,畫師「克萊因的瓶子」是來自地獄吧?
偏偏,這種詭異風格有特定喜好受眾,越可怖越被愛好者追捧,讓新版《神曲》掛在了暢銷書榜的尾巴上。
班納特先生也見過這版書,從沒過想買回家收藏。
插圖太古怪,讓人高度懷疑插畫家親眼見過惡魔們,才叫讀者身臨其境。
『一個危險而古怪的人!』
他給插畫師「克萊因的瓶子」貼上標籤。
夫妻倆難得想法一致,都希望離那種危險怪人越遠越好,傻了才會主動靠近。
沒多看一眼書攤廣告,主動加快腳步走向布蘭度的租屋。
「咚咚、咚!」
布蘭度租屋的大門被叩響了。
——
高亮架空歐美!打亂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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