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畔 第六章

    哪次從圖書館出來，芳菲和孩子都是從左門出，這次隨着夏木從右門出來，她滿腦子空靈般跟着向左拐去、來到了一個空場處停住腳步。只見夏木向架子上取着一輛嶄新的運動式自行車。「你騎車來了？」聊天裏就聽他說騎車健身，目睹了真的自行車，她忍不住偏偏還要驚喜地詢問。

    「是啊！」話音未落，自行車早已經落地，隨着撂地後的振顫感，車條上猛然閃起無數的亮光。

    「向左還是向右？」芳菲又問。

    扶着車把的他也茫然，因為他習慣了往右去北海路。

    芳菲見此，忍不住笑了。

    夜色間的涼爽令人頓感渾身舒適豁然，精神為之一振。於是，她開心地展開了白皙的手臂上下忽閃了幾下，風兒陡然吹開了胸前長而寬的蝴蝶結，滿頭濃黑的烏髮也被因嫉妒而變得狠心的夜風翻卷着波浪，舒展着多情。白與黑的飄逸感令她如古典女子般，但又透露出現代人的自然知性、灑脫浪漫與時尚……此時她踩着水晶鞋輕盈地差點轉了個圈後，浮現着滿面春風、笑靨如花。此刻，夏木忽然明了為什麼面前這個女人總反覆要在荷塘邊約會的緣由。現在，越看她怎麼越像荷塘夜色里的白荷花，那株裊裊婷婷、抖落着幽香的白荷花……

    「那我跟着你們走。」他毫不猶豫。

    「那遠不遠？」芳菲驚訝間蹙起了眉頭。

    「要先把你們送到家。」眼鏡下，隱現着他堅定的責任感。

    於是他們向着人行天橋方向而去……

    途經扇貝樓，窄小的路上，夏木一直與孩子湊在一起，與後面的芳菲隔着五六米遠。「今天我講的點到直線的距離推理，聽明白了嗎？」孩子聽了夏木老師的問話點了點頭。夏木老師又耐心而又低聲地問，「記住了嗎？」孩子聽了又實在地點了點頭。當他又講解如何能夠學好化學的時候，依然不忘回頭憐惜般貼一眼昏暗燈光下、一直都在與那雙高跟水晶鞋作鬥爭的芳菲。

    走出扇貝樓，奔向天橋要途經一條小馬路。當芳菲帶頭要經過時，他忽然喊了一聲，「有車！」嚇得芳菲猛然停住了腳步。在十幾米遠的右側，果然有一輛黑色私家車飛快行駛着。他們三個只能立在了路邊，等一會兒後才來到人行天橋附近。

    高高的人行天橋下，芳菲為其發愁着自行車。

    只見他居然輕而易舉舉起了那麼重的自行車，迅速輕鬆前行了，等下了天橋，又遠遠在平地處的花草旁回頭等着因水晶鞋而一步一挪的芳菲……在這裏往右走向了更窄的岔道，前後鑽過三三兩兩低垂的柳枝，十幾米遠處便又是一片廣闊的天地。

    這便是夏木被芳菲放過兩次鴿子的約會處——池塘邊。

    三人經過此處時，夏木的腳步明顯有些緩慢，而且沉默了。孩子一眼看到滿地的小青蛙蹦來跳去，便開心蹲下身去，東撲西跳捉起了小青蛙。夏木也將車梯弄穩停靠着，他似已全然忘記了曾被欺騙兩次被蚊子叮兩個晚上的遭遇。記得那時他被耍兩次後，充滿了無限失落與憤怒的。也許男孩就是如此吧，新鮮事物一來，瞬間便會轉移了注意力很少有記仇的，羊吃碰頭草，平素里稀里糊塗瞎活着、被新鮮事物牽着鼻子走的男生還是占絕大多數的。

    於是他們兩個都面對着池塘，享受這份夜風下的清涼。

    池塘里，滿是田田的荷葉，鮮嫩荷葉簇擁着三兩枝白色的荷花。耳畔邊，有斷續傳來的狗吠，有青蛙矯健的蹦跳，有孩子歡快的嬉笑，有遠處偶來的蟬鳴，更有孔籟間躲藏蟋蟀的窸窸窣窣……夜風襲來，那荷花在震顫着，抖落着相思人兒的惆悵與靜夜裏的孤獨、憂傷。他不禁扶了扶眼鏡，看了一眼芳菲，隨着夜風輕襲，荷花振顫，身邊的伊人也裙袂輕揚……此刻，他在仔細研究對比着究竟是池裏的荷花曼妙、還是身旁的伊人芬芳，莫非她是荷花仙子降臨到了凡塵？

    忽然，後方幾十米遠的馬路上，那灑水車又放着音樂歡快而至，環繞着橢圓形的公園緩緩而行。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灑水師傅們依然在辛苦勞作着。

    「夏老師，我們還是回去吧。」芳菲狠心打破了這愜意。

    夏木點了點頭，瞥了她一眼後，踹車梯推上車子，向着公園方向走去。在栽滿梧桐樹的幾千米路上緩緩前行，他與孩子邊走邊談，依然不忘心疼地回頭瞄一眼永遠走不穩的芳菲。

    從梧桐樹下走出，面前要經過一個路口。芳菲擔心他要向右拐去，然後走北海路，但是他似乎並沒有拐彎的意思，依然頭也不抬跟着芳菲向着泰祥路方向走去。芳菲有些疑惑了：「你確信認識路？」她叮問。「認識，我經常在這周圍跑步，騎車健身什麼的。」他的口氣極其肯定，對芳菲的擔心貌似不以為然。

    在十幾個保安的盯視下，他們在門口該說分手了。芳菲努力搜羅着，很想在浪漫影視劇中找到一個與九零後的男孩最恰當合適的分手方式，但怎麼也沒有找出來，便想到了哪怕說聲「再見」這一種貌似最常見最古老的方式，興許也比傻傻地站立着目送強一些。但還沒等「再見」說出來口，只見背着背包的他早已飛身上了車子頭也不回，猛然用力蹬了幾下，那帶着亮光的車輪迅速帶動車體向着千米之外的第五大街，如箭矢般消逝於夜色中去了……

    芳菲驚訝間拉着孩子，向着小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