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三人在無奈中起身穿過大廳,同樣去了右門處,這次不用商議。夏木老師取下車子,面對着三個大塑料兜,他的車把上掛了一個,還有兩個。見芳菲瞬間拎起來了兩個,夏木望着她雪白如蓮藕般的手臂有些心疼,於是命令着孩子,「還不幫媽媽拎一個?」但孩子只顧着自己,並且手舉着黑色的電腦包,「這裏面還有五本新書,我已經肩膀疼了。」說完,頭也不回就往前走去了。
這裏只拋下了夏木和芳菲。芳菲看了一眼背着藍色雙肩包推起了車子、略微惱怒的夏木,「還是我拎吧。他右肩膀有些傷。每天上學背大書包汗流滿面的,到了教室頭頂卻是個大電扇,中風了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好。」為了節約時間芳菲裝作輕鬆地提着兜子,還要替孩子解釋。
於是他們兩個朝着夜色里追向孩子的去處。
在扇貝樓的小徑上,空曠的廣場,腳旁是一畦畦的松木叢,剛修剪的側柏散發着濃濃的松香。近處的燈光不時閃動着紅黃,昏暗的這裏,雖看不見星子,但也能在汽笛交錯中辨認到蟋蟀的叫聲,這細碎振顫的波音更為這夜色添了趣兒。
孩子靠近右側走在最前面,後面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而且今日比昨日貼得近。他忽然抬起手臂,心疼地伸出左手,去拎她右手打晃着的塑料兜。芳菲剛想實在交給他但又猶豫着對方根本無法推車時,沒想到他竟然絲毫沒有撤走左手,而是緊緊拉住了芳菲的小手,任憑重重的兜子壓在了他的手腕處。
此時,芳菲的面頰飄來一朵紅雲,她心神慌亂着不敢抬頭,哪怕是偷窺一眼。
細搖慢步間足足兩三分鐘,終於在孩子將要回頭的那一刻,芳菲努力將手撤回,那重重的兜子便完完全全壓撂在了他的手腕上。
只是一場虛驚,孩子並沒有回過頭。
她見夏木低頭往前沉思着慢走,隨着一陣涼爽的風兒吹過,忽然大膽地主動湊過來,抓緊了他粗的手臂。夏老師的眼神驀然閃動着欣喜,那心湖的波紋交織着狂喜,振奮,鼓勵,渴望,期待……但芳菲又迅速間鬆開了手,退回到了安全距離。隨着手的鬆開,再也不見了他鏡片下的眼光,只留有面部五官那秀氣無奈的側影。
孩子終將依然沒有回過頭。
「你的胳膊好涼!」她談着剛剛的體會。
「嗯,可手熱。」他有些打趣。
「是不是身體好的人,夏日裏皮膚都涼?」
他聽見了,但沒有回答,只是扭頭淡然笑了笑,似依然想多沉浸停留於剛剛被撫摸的情愫中。
又該上天橋了,芳菲要來了他的兩大兜子拎着,他舉起車子依然輕鬆而過,到了平地,撂下車子趕緊接應着芳菲,他捨不得她拎重物。孩子丟下他們一聲不響向着荷塘處走去,撂下書包追逐起了小青蛙。只有他們兩個在這空敞之處,低頭撩撥起搖擺的垂柳。猛然間,他抓起芳菲的右手摸向了自己的腹部,此時芳菲的手掌間分明感受到了什麼硬物。那硬物是什麼?似是兜口裏的錢包手機等雜物,或許是皮帶的扣子也未可知呀。
「我都有反應了。」夏木湊近芳菲的耳畔低語。
她聽了頓時耳紅面熱,用力縮回了右手。
緩緩來到了荷花池,那幾株白色荷花依然振顫於池水裏,伊每日有層層荷葉相伴絲毫無感寂寞。這荷花池,是他們的約會之所。她很想用白荷花來暗喻他們相愛情愫的純潔與淡雅。想起了他從武漢讀的大學,芳菲不禁問起:「除了武漢,湖北你還對哪裏熟悉?」
「當然是荊州!」他肯定着說。
「這地方似乎在歷史上挺有名氣。」芳菲努力搜羅着腦子的角落。因為這令她想起了三國裏面所講的「大意失荊州」。
「其實三國歷史的荊州與現在荊州的地點根本不同。」在一旁捉小青蛙的孩子忽然不屑一顧地插嘴糾正。
芳菲聽了一愣,默不作聲等着夏木來說。
「對,現在的荊州是明朝時的荊州,確實不是《三國演義》裏所講的地方。」他極其肯定孩子所講,接下來便是他與孩子爭搶着對荊州地點的無限引申……芳菲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她也在暗暗佩服着孩子的迅速成長,沒想到不光個頭長高了,頭腦里的野外知識更是突飛猛進。見捉不到小青蛙,夏木便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並交給了孩子。在亮光的照耀下,小青蛙依然歡實蹦跳着,一縱就是很遠。接下來,這裏便沒有了對話,隨着又一陣涼風襲來,「你哥念的是什麼大學?」她隨口問。
「山東石油大學。」
「學校貌似不錯。」芳菲起身一邊朝荷塘旁處走動,一邊憑感覺讚嘆着。
「是啊,以前在東營,現在已經搬到了青島。」
「那他現在也在青島工作,豈不是很方便就可以見到老師?」芳菲替他驚喜着。
「就像我的母校從原來的六里台遷到了楊柳青,很沒意思的。」她又聯想到了自己,便輕嘆了口氣,「那裏少了些歷史人文色彩。」
見他面部毫無變化,她又問,「你對天津市區熟悉嗎?」
他搖了搖頭,「不熟!」
一句否定令芳菲對此話題泄了勁兒。
「現在,學生壓力其實蠻大的。從中學起就是自主學習,到了大學也是自主,但是畢業後逢進必考……」見他沒有應答,芳菲又說,「我們那時候,都是國家管分配,現在這『分配』的詞彙似乎都要進化沒了。」
「是的,早就沒有這個詞彙了。」夏木極其肯定着,雙眸同時泛着淺淺柔情,柔情後似隱藏着無數渴望期待,他似乎很想抱一抱她。
在這混沌的燈光下,孩子已經漸漸不耐煩,小青蛙見到亮光變得更為興奮難以捕捉。隨着芳菲快速奔向了孩子,他只得慢吞吞跟隨,三人收拾着散落的兜子,孩子依然木然拎着自己的黑包,對塑料兜視而不見。芳菲嘆了口氣,「城市的孩子都被慣壞了,不懂為大人分擔。」
在那梧桐樹下,夏木又與孩子走在了一起,他正在與之講解如何輕鬆背着二三十斤的大書包而不感覺重。孩子認真聽着講解,後來孩子歡快地說,「我明白了,就是將下面的兩個帶子系在腰間,然後卡在腰部支撐着書包的繁重,而不是在肩膀,對嗎?」夏木老師笑了,開心點了點頭。
又如昨日一樣,在門口保安的盯視下,他飛一樣與車輪那兩圈彩光同時消失在了第五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