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的螺旋槳不斷旋轉着,帶起一陣陣氣流,吹得草坪凌|亂不堪,塵土飛舞。
除了機長以外,機上還有一位當地人,他顯然對這一帶的情況十分熟悉,操着一口帶有澳洲口音的英語偶爾和顧默存說着什麼。
但是,兩個人都很謹慎,避免說出具體的地名,只是用類似於「那個地方」之類的詞語模糊地一語帶過。
夜嬰寧不知道顧默存要把自己帶向何處,她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偶爾會看一眼窗外。
無邊的大海上,零星地點綴着一些小型的海島,星羅棋佈。
她清楚,這裏遠離美國,遠離中海,應該距離澳大利亞不遠,但是具體是哪裏,如果顧默存不告訴她,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永遠,這個詞,令夜嬰寧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寵天戈和寵靖瑄,不免有些渾身顫抖,悲從心來。
「怎麼了?你冷嗎?」
顧默存一邊問着,一邊脫下外套,搭在夜嬰寧的肩頭。
她沒有道謝,但也沒有抗拒,因為心裏很清楚,抗爭在此刻沒有一丁點兒的意義。
連續的飛行讓夜嬰寧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她閉上眼,暗自勸自己要忍耐,不要崩潰。
幸好,這一次飛行的時間並不是很長。
他們是在一處海島上直接落地的,原來,這是一處帶有600米跑道和單獨停機坪的私人小島,至於這座小島現在的擁有者是誰,不言而喻。
夜嬰寧驚愕地看着無盡的海水,以及島上的房屋,終於明白了為何這一次顧默存如此篤定,她跑不了。
她幾乎不會游泳,狗刨能夠支持幾分鐘,但是這是海洋,不是游泳池,就算她是泳壇健將也不可能單憑一雙手臂一雙|腿游回中國。
而根據剛剛的飛行時間,她能夠推算出,這裏距離最近的陸地小鎮,恐怕也有近50公里的路程。
一瞬間,她絕望了。
小島上共有五棟別墅,風格各異,四棟小別墅圍繞着其中一個大別墅,有種眾星拱月的味道。
距離飛機跑道最近的一間小房子裏的人聽見飛機落地的聲響以後,紛紛跑出來,他們是一對夫妻,當地人,身後還跟着三個小孩兒,最大的不過四五歲,最小的還在學走路,搖搖晃晃。
「他們是幫我看海島的人,在這裏住了有一年多的時間,當地人,只會說簡單的英語。接下來,他們可以照料我們的飲食起居。」
顧默存摘下墨鏡,向站在旁邊的夜嬰寧耐心地解釋着。
她一言不發,感覺到自己被投進了一個巨|大的監獄之中。
而這座「監獄」之上擁有原始海灘和生機勃勃的植被,周圍被珊瑚礁包圍着,生長着各色各樣的海洋生物。
如果是平時,她會十分雀躍地來這裏度假,享受陽光、沙灘和海鮮,但是現在,她只感受到了恐懼,綿綿不休的恐懼。
老死於此?做他的籠中鳥?
「先生,太太,歡迎你們的到來。」
夫妻兩人用不是很標準的英語問候着,孩子們好奇地看着陌生人,眨着大眼睛羞澀地站在母親的身後。
看到他們,夜嬰寧頓時又想到了寵靖瑄,一瞬間哭了出來。
顧默存立即皺了下眉頭,拉着她就要走向別墅。
「不要碰我!」
夜嬰寧尖叫,用力甩脫他的手,想也不想,立即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
腳下是粗糲的砂石,她跌跌撞撞,根本跑不快。
「噗通」一聲,左右腳相互絆了一下,她跌倒在地,手掌心和手臂內側都蹭出一道道血痕,上面沾染了許多細小的沙子。
掙扎着想要站起來,但是渾身無力,她挫敗地砸了一下地面,痛哭流涕。
「我以為你踏上這片島嶼的第一時刻,就清楚自己的處境了呢,根本跑不掉,就何必做徒勞的抗爭呢?這是我的私人領地,沒有我的准許,任何人也別想站在這裏。」
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顧默存站在距離夜嬰寧三步遠的地方,沒有打算伸手把她扶起來的意圖。
「你願意趴在這裏就趴着吧,要知道,在這個遠離人群的島嶼上,時間根本就沒有平時所具有的意義。你在這裏躺上一整天也不會有人來趕走你,隨你的便。」
他說完,轉身就走。
兩天的飛行讓顧默存疲憊不堪,他現在只想好好地泡個澡,喝一杯紅酒,然後蒙頭大睡,醒來之後再盡情地享受一下最新鮮的海鮮大餐。
夜嬰寧揪着地上的砂石,似乎感受不到傷口傳來的痛意一樣。
站在一邊不明所以的傭人夫婦面面相覷,好像弄不懂顧默存和夜嬰寧之間的關係。
他們兩個猶豫了一下,妻子海倫忍不住上前,想要攙扶起夜嬰寧。
「不要管她!她自己有腿有腳,想起來自然知道怎麼走!」
已經走遠了的顧默存像是腦後有眼一樣,大聲喊着,嚴厲地阻止道,海倫立即縮回了手,不敢再靠近夜嬰寧。
她的丈夫勞倫斯只好走過來,抱住她的肩膀,用本地話讓孩子們先回房。
夜嬰寧趴在沙地上,昏昏沉沉,太陽將沙地烤得滾燙,熱哄哄的,散發着石子和砂礫特有的味道。她嗅了嗅,覺得並不難聞,四肢貼在熱滾滾的地面上,居然還有一種奇特的舒適感,閉上眼,她的腦袋暈暈的,竟然有一種躺在床上的錯覺。
忍不住就這樣打起了瞌睡,手心裏的傷口漸漸不再流血,血漬乾涸在了掌中。
顧默存泡好了澡之後,在主臥室里睡覺。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一邊繫着睡袍的帶子,一邊走下樓梯,看見海倫正在往餐桌上端着晚飯。
「顧先生,今晚的晚餐希望您能喜歡,有生蚝、龍蝦,以及……」
海倫惴惴不安地說道,她不清楚這位中國老闆會不會滿意自己的手藝,所以有點兒忐忑。
顧默存掃了一眼桌面上的盤子,四下里看看,卻沒有見到夜嬰寧的身影。
「夫人呢?」
他對外一直宣稱夜嬰寧是自己的妻子,兩個人來此度假。
海倫一怔,等反應過來之後,她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您、您不是說……不要管她麼……所以,所以下午的時候我和勞倫斯一直在幹活……夫人應該……應該還在別墅前的沙灘上……」
顧默存也愣了愣,這才明白,自己當時太過氣憤,確實是說過不許有人去管夜嬰寧的話。
這麼晚了,她不會還在那裏吧?如果在那裏還好,要是她趁機亂跑,跑到小島上哪個犄角旮旯里,天已經全黑了,找又不好找,就糟了!
他立即衝出去,一邊跑一邊喊着海倫去拿照明設備。
從別墅到沙灘還有一小段距離,顧默存氣喘吁吁,遠遠地看着沙灘上有個模糊的黑影,位置大概就是夜嬰寧倒下的位置,他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她,還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暈過去了還是睡着了。
顧默存伸手抱起來夜嬰寧,這才發現她渾身燒得滾燙,稀軟一團,把身|下的沙地都燙熱了。
海邊地區的溫差極大,白天的時候,沙地還被太陽曬得熱騰騰的,這會兒已經全都變涼了,她在這裏躺了大半天,自然被海風吹得發了燒。
「你這個蠢貨!白|痴!沙地上也能睡着?」
他忍不住一頓低聲的咒罵,伸手探了一下夜嬰寧的額頭,確定她燒得不輕。
趕來的勞倫斯和海倫,一人拿着照明燈,一人拿着急救箱,快步趕過來。
「要冰塊,還有退燒藥,快點兒!」
顧默存抱着夜嬰寧,直接大步返回別墅,帶着她上樓,把她平放在臥室的床上。
這裏距離城鎮太遠了,又是夜間,即便立即打電話叫醫生過來,等趕來也不知道是幾小時以後的事情了。顧默存不想耽誤時間,直接把夜嬰寧身上的衣服脫掉,不停地用棉球蘸着醫用酒精,幫她物理降溫。
海倫拿來退燒藥和冰塊,並且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她的額頭,讓她不那麼難受。
夜嬰寧自己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她只是燒得有些糊塗,意識不到自己現在在哪裏,腦子裏亂糟糟的,還以為自己是在美國的公寓裏。
「我好難受……燒心……寵天戈,我要喝水……」
迷迷糊糊之中,她喃喃地喊出寵天戈的名字來,兩隻手握緊了,又鬆開,額頭上不停地出汗,把鬢角的頭髮都打濕|了。
海倫聽不懂中文,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是盡責地為她擦拭着汗水,配合着顧默存幫她降溫。
正在給她用酒精擦着腳心的顧默存在聽清她的夢囈之後,動作不由得一頓,眼神也跟着變得有些複雜。
「寵天戈……帶我回去……我要瑄瑄……」
昏迷之中,夜嬰寧還記掛着寵靖瑄,為了到美國治療眼睛,她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他了,作為一個母親,對於自己的孩子,她的心裏想得不行。
「好,回去,等醒了再說。」
知道她現在燒得難受,顧默存倒也沒有狠心把她弄醒,只是隨口接下去,先把她安撫下來再說。
「不要騙我……騙我……」
退燒藥的藥效漸漸發揮了作用,夜嬰寧呢喃兩聲,歪了頭,沉沉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