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路襲(上)
長空中傳來一聲鷹嘯,一隻蒼鷹穿雲而出,在天空盤旋一周,認出了楊浩車頂特定的標準,忽然斂翼投射下來。車輪轆轆,大隊人馬仍在魚貫而行,楊浩取下系在鷹足上的竹筒,拔下塞子,從裏邊倒出一捲紙條,展開來仔細看了一遍,順手取過一塊炭條,在紙條上回復了幾個字,重又塞入竹筒,系在鷹足上,振臂一揮,那鷹便展翅飛去。
楊浩這才扭頭對車畔策馬而行的木恩道:「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已然出兵,大軍將在兩天後趕到銀州城下。」
木恩大喜,欣然道:「他們出兵了?不知耶律斜軫此番統兵多少?」
楊浩道:「耶律斜軫率迭剌六院部精兵五萬,另有兩萬輔兵押運着各種攻城器械尾隨其後。」
「迭剌六院部啊……」
木恩撫摸着虬須,微笑道:「契丹兵馬由宮帳軍、大首領部族軍、部族軍、五京鄉丁和屬***幾部分組成,其中最精銳的就是宮帳軍,而宮帳軍中又以迭剌五院部、迭剌六院部最為精銳,如今迭剌五院部兵馬正在拱衛上京,蕭娘娘派出了南院諸軍中最精銳的迭剌六院部,果然如節帥所料,契丹蕭娘娘是不肯予慶王喘息之機,讓他有機會坐大的,這根眼中刺,她是迫不及待地要拔了去。」
楊浩微微一笑,道:「我們現在可以加快行程了,傳令三軍,加快速度,爭取兩日後與耶律斜軫於銀州城下匯合。」
「遵命!」木恩抱拳稱喏一聲,剛欲傳下令去,天空中一聲尖嘯,忽有一枝鳴鏑射來,帶着悽厲的嘯音破空而過,楊浩不由挺起身來,訝然道:「前方遇敵?」
三軍立即停止前進,中軍原地駐紮,施放障礙,擺佈陣形,一路軍自後殺出探向左翼,另一路軍探向右翼,呈鶴翼狀與中軍相互呼應,這是攻守兼備的一種陣形,後面運送糧草和攻城器械的車隊則以車輛器物為障礙,開始佈設半圓陣,與之呼應,整個隊伍迅速從行軍狀態轉變為戰鬥狀態。
不一會兒,前方一騎飛至,到了楊浩車前勒韁停住,在馬上抱拳大呼道:「報……節帥,前方突有大隊人馬殺至,打的是銀州旗號。」
楊浩問道:「有多少人馬?距此還有多遠?」
那探馬道:「至少不下兩萬人,距此還有二十里路。」
楊浩擺手道:「再探!」
那探子上馬離去,楊浩眉頭一挑,說道:「這個慶王,我還真是小覷了他,重兵壓境,他竟還敢主動出擊,派出一半的兵馬來阻截我。」
這時柯鎮惡和木魁等幾員大將都策騎圍攏了來,木恩急道:「敵騎兩萬,兵力一倍於我,我軍又有這許多輜重拖累,恐難力敵,節帥……」
柯鎮惡道:「此處西去十五里,有一處山坳,我等何不移轉大軍,背山固守,敵軍突襲,當不致久耽。」
木魁則道:「我等多是步卒,又有大批車馬,速度緩慢,恐怕不等趕到山口,就被敵軍追上了,節帥,不如給我一支人馬,我去前邊拼死堵住他們,節帥再護輜重尋地利處紮營。」
「冷靜,一定要冷靜。」
這是楊浩第一次率領軍隊同善騎戰的正規軍隊作戰,心中不無忐忑,他強自鎮定下來,仔細思量一番,坦率而言,他現在的指揮調度只能說是中規中矩,他並不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將,以前從史料中知道的雜七雜八的一些古代戰術特點不足為恃,更不可能讓他成為軍神,後代學者能知道的東西,當時與敵人浴血奮戰的軍人們真的不知道麼?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否破解是另一回事,臨戰經驗、機變能力他可遠遠不夠,這次出兵,他本來是抱着全攻對全守的態度,實未料到在這種情況下,慶王還有魄力主動出兵,他的兵有七成是新兵,裝備精良、久經訓練,但毫無實戰經驗,這頭一仗,一旦指揮失誤或者落了下風,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他努力保持着平靜的心態,思索着兵書中的撤退要點,吩咐道:「好,木指揮領一支兵馬前去攔截,柯團練護衛輜重西撤,本帥領中軍從中策應,交替撤退,不得慌張。」
「末將遵命!」兩員大將各自領命,方欲策馬馳去,楊浩一轉頭看到天上的太陽,心中忽地一動,急忙揮手道:「且慢!」
眾將都向楊浩望來,楊浩用劍鞘擊打着車轅,沉吟良久,徐徐說道:「銀州守軍此時方出動襲擊,是因為我們離銀州已經近了,橫山諸羌、草原諸部落多聽我蘆州號令,所以他們不敢遠離根基來攻擊我們。」
眾將不知楊浩此言何意,俱都面面相覷,楊浩又道:「銀州出動一半的精兵,下了偌大的本錢,目的不外乎是想擊潰我們,避免兩面受敵,至不濟也要重挫我軍銳氣,毀掉我們的輜重。可是,契丹大軍正在迫近,數萬大軍行進,銀州方面不會探聽不到消息,他們如今派出一半的人馬,銀州城中必然空虛,相對來說,當然是根基重要,所以慶王這支人馬必須得在契丹兵馬趕到之前返回銀州守城,現在已經是午後了,他們只有一擊的機會,只是一擊的話,他們的優勢未必發揮的出來,我們或有一戰之力。」
柯鎮惡道:「節帥,他們快馬趕回的話,從明早開始返程就來得及,就算我們撐過了這個下午,如果夜戰,我們護着輜重移動不便那就更加吃虧,為穩妥起見,節帥還是該率輜重車馬先尋地利處佔據,才好自守。」
這時又一騎快馬飛奔而至,高聲稟報道:「節帥,敵騎已至十八里外。」
楊浩問道:「他們可曾加快速度?」
那探馬道:「敵騎仍是緩緩而行,不過他們應該已經掌握了我軍所在,陣形漸有沖陣變化。」
楊浩聽了愈發堅信自己的判斷,說道:「他們不會晚上進攻的,柯團練,這可不是率領幾十個獵戶,夜間偷偷上山挖陷坑、設絆索那麼簡單,夜間做戰,唯憑樂器指揮,就算訓練有素的軍隊,夜戰也容易潰散,何況敵人皆是騎兵,來去迅速,主將指揮調度更不方便,這一戰,我們輸了,他們還有耶律斜軫這個強敵,他們若輸了,只憑兩萬人守銀州就要吃力的多,他們不敢冒這個險。」
他霍地站起身來,大聲道:「傳令,三軍結陣自守,原地待敵!」
眾將轟喏一聲,各自趕回本陣。待到陣形剛剛鋪就,大地就開始震顫起來,銀州騎兵已展開攻擊陣形,速度越來越快,向結陣自守的楊浩所部俯壓過來,一時塵土漫天,騎兵們像決堤的洪水般湧來,伴隨着響徹雲宵的吶叫聲,當真是驚心動魄。
「契丹慶王,並非平庸之輩呀。」
望着那密集的衝擊隊形,一身普通校尉打扮的摺子渝蹙着眉頭道:「這個時候,慶王竟敢出動一半人馬搶先攻擊,實在是出人意料。楊浩所攜多是步卒,就算他以騎兵為主,有這麼多的輜重需要照料,也難以避敵鋒芒,發揮游騎優勢,唯有以硬碰硬。敵軍倍數於他,這一戰又是蘆州成軍以來第一場戰,如果吃了大虧,軍心士氣再難收拾了。」
在她身旁,一個校尉打扮的年輕人,赫然正是折惟正,他卻讚賞地道:「正因有這許多輜重拖累,所部又多是步卒,如果楊太尉真的留一部人馬阻敵,大隊人馬避向險隘,那就太冒險了,敵騎緩轡而來,固然是為了節省馬力,恐怕更大的目的是為了恫嚇楊太尉的人馬,楊太尉若真想帶着大批輜得避敵鋒銳,陣腳自亂,那時銀州兵馬疾馳而來,先吞掉他派去阻截的軍隊,亦或使一軍與之纏鬥,主力繞行直逼後軍,那時首尾不得兼顧,便是十分的兇險了。
楊太尉的軍隊大部分都是新軍,新軍有利有弊,利者,初生牛犢,銳氣十足,弊者,不曾吃過敗仗,一旦失敗,兵敗如山倒,只憑他那身經百戰的三千精銳,到時是發揮不了作用的。如今楊太尉結陣拒敵,便可揚己所長、避己所短,若論戰力,蘆州人馬不會弱於銀州鐵騎,若論裝備,蘆州人馬更是強了不止一籌半籌,蘆州兵馬那可都是用錢堆出來的啊,還怕撐不過這半天的功夫去麼。須知,楊太尉的軟肋是大批輜重,而銀州兵馬的軟肋卻是只有小半天的作戰時間,無論是勝是敗,他們都必須離去,戀戰不得。」
摺子渝回首看向已用輜重車輛結成半圓陣的後隊,淡淡地道:「你說的對,楊浩的負累就是他的輜重,如今楊浩沒有上當,擺出攻守兼備的陣勢要拖延時間,可惜他的指揮雖然中規中矩,還是有一個極大的破綻,他以少迎多,不敢分兵,主力都在前面,騎兵所長,正是發現敵陣虛弱之處,迅速移動攻擊,如果這支銀州兵馬稍有頭腦,前陣攻擊受挫,便繞襲他的後路,焚毀糧草器械,自後陣殺入……」
折惟正眼珠一轉,摸着下巴道:「小姑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摺子渝揚起下巴,不屑地道:「楊浩不過是打過幾座羌寨,就目高於頂,自以為是個百戰百勝的大將軍了,建衙開府,兵威赫赫,連你爹和楊崇訓都上趕着巴結他,人家這麼大的能耐,還需要咱們為他出謀畫策麼?」
折惟正嗅着,總覺的面前好象放着一大罈子老陳醋,他乾笑兩聲道:「是是是,楊浩不識好歹,妄自尊大,是該受些教訓的,不過……咳咳,如果敵騎破陣,我們難免也要受到牽累,侄兒不是幫他,是為咱們自己着想,讓他吃虧嘛,以後有的是機會,小姑姑你說是不是?」
摺子渝冷哼一聲,把臉扭向一邊不再答理他,折惟正詭笑兩聲,便拔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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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大地都震顫起來,從最初的緩行,都輕馳、猛衝,數萬匹戰馬使得整個大地都在它們腳下震顫,楊浩的陣營巋然不動,放在中軍的兩千人馬是李光岑的嫡系,他們久經殺陣,自然不把這種威勢放在眼中。
楊浩把他們放在中軍正面迎向敵軍,也是出於這種考慮,他手下的兵說是精兵,只是裝備精良,進行了大量的正規訓練,但是沒有經過戰場血與火的洗禮,終究還不是一支成熟的軍隊。雖然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楊浩現在不能敗,旁的軍隊都是老兵佔多數,老兵帶新兵,楊浩這支軍隊可是新兵佔多數,這第一戰絕不能亂、絕不能敗,正是出於這種考慮,他才拒絕了逃避,有序撤退是百戰老兵才能辦得到的事,否則很可能被銀州鐵騎像趕羊一般***殆盡。
敵軍來勢洶洶,兩翼軍隊雖非正面承受他們的衝撞,還是在那種無形的威壓下有些騷動,可是中軍的穩定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那面高高飄揚的帥旗使得他們很快穩定下來,眼看敵騎越來越近,中軍突然推出數十輛連弩車,八百步、七百步,敵騎還不到六百步遠的距離,木魁手中大槍狠狠向前一指,機括連發,一杆杆投矛般粗細的巨箭便呼嘯而出,帶着震破耳膜般的尖利呼嘯撲向敵群,疾馳而來的沖陣戰馬立即人仰馬翻。
前方的騎兵栽倒在地,後面的騎兵剎不住速度,便狠狠地踐踏上去,不少人跌落馬下,鍥形的攻擊陣形為之一鈍,來敵立即擴散了陣形,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騎士之間都散開了距離,這支銀州騎兵也是久經戰陣,衝擊速度絲毫不減,弩車仍然在發射,但是殺傷效果已經不像方才那麼明顯了。
中軍大旗又是一揮,中軍連着兩翼的弓弩手們立即取下弓弩,他們使用的是一品弓,射程遠在普通弓箭之上,普通弓箭發射在兩輪到三輪之間,敵騎便能衝到面前,轉而進行肉搏戰,而使用一品弓,即便弓馬不夠嫻熟的戰士,至少也能增加一輪射擊的機會,弓弦嘈切如雨,箭矢無需瞄準,密集的攻擊使得敵騎紛紛落馬,尚未靠近,他們便付出了更大程度的損耗,最重要的是,經過車弩和弓弩的連番打擊,他們的衝擊銳氣已然大受影響。
銀州鐵騎萬沒想到楊浩軍中的弓弩竟然這般厲害,這片刻功夫已使他們付出了巨大代價,不過同伴們的犧牲是值得的,他們越來越近了,弓弩馬上就要失去作用,只要讓他們的輕騎兵衝過來,那就是一邊倒的***場面,當他們的鐵騎洪流從楊浩軍中趟過去時,留下的將是一地殘肢斷臂。
眼見敵騎裹挾着沖宵的殺氣疾沖而至,中軍陣營似乎被撼動了,弩車被倉惶推向兩邊,士卒們開始紛紛後退,銀州鐵騎獰笑着,嗜血的雙眼緊緊盯着眼前的敵人,手中的鋼刀齊刷刷地舉了起來。
忽然,前面的蘆州士兵用更快的速度向後退卻,與此同時,卻有一批士卒穩穩地從他們中間穿插過來,一步步向前邁進,他們的打扮與普通士兵不同,方才的弓弩手只着一件皮甲,他們卻穿着全身鐵甲,魁梧的身材、沉重的腳步,儘管大地在震顫着,他們的步伐卻穩定而凝重,很快,他們就肩並肩地排成了一行,緊接着是第二行、第三行……
「重甲步兵?重甲步兵就可以阻擋我們的腳步麼?」
契丹兵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更興奮地握緊了掌中刀,臀部稍稍離開馬背,準備在衝撞和劈砍中給蘆州軍一點顏色看看。
這時,那支重甲步兵忽然齊刷刷沉聲一喝,揚起了手中的大刀。
「這是什麼?」
「刷!」
一排大刀豎立如牆,耀眼的陽光從刀片上映射過來,刺人雙目。沖在最前面的契丹兵驚駭地瞪大了眼睛,與眼前那一排恐怖的大刀比起來,他們手中的彎刀簡直成了可笑的玩具。來不及有多餘的想法,戰馬仍在向前狂沖,一片耀眼的刀光便迎面劈了下來。
迅猛的衝撞還是產生了效果,第一排重甲陌刀兵雖然劈中了對手,也被強大的衝力撞得向後跌去,有的肺腑巨震,噴出了鮮血,但是整個隊形沒有亂,他們被第二排士兵緊緊地抵住,而衝過來的敵騎也被刀兵硬生生劈得人仰馬翻,阻住了他們後續鐵騎的***步伐。
陌刀手們開始隨着戰鼓的節奏一步步向前邁進,揮刀、劈落、踏步、再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