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了?」容妃聽到這話,抬起頭,眼裏像是露出了一絲驚疑。
朱隸說了那句話沒有接下去說。
容妃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你母親含辛茹苦把他們兩兄弟拉扯大,你媳婦現在是被皇上認定為國醫,醫術精湛。」
「正是因為如此,上次回復娘娘的時候,臣已經說了,臣和拙荊會照顧好母親,娘娘還有何顧慮?」
容妃當即沒有了聲音。
屋裏的氣氛,不像上次,或許因為有了上次吵過架的緣故,變得如履薄冰。容妃的小心翼翼,是連宮女珠兒看着都不敢相信。
坐了一陣子後,朱隸起身:「娘娘,時辰差不多,臣和拙荊該回去了。」
「現在什麼時辰?」容妃問。
珠兒走上來答:「回娘娘,申時了。」
「申時了?」望到窗口外面確實夜幕在降臨,慢慢的,不知不覺之中,天色都變黑了,容妃道,「既然都到用晚膳的時辰了,護國公和夫人留在本宮這裏用完飯再走吧。」
「這個恐怕不好。」朱隸一口拒絕。
容妃輕簇兩條眉尖,嘆氣:「隸兒,你我也是很久沒有一塊吃過飯。是,我承認,上回姨媽說話是沖了些,可是,不都是為了你和你母親好?」
「娘娘與靖王妃的姐妹深情,臣不予置評。」
「隸兒此話何意?」
「請娘娘還是叫回臣護國公比較穩妥,這裏是宮內,娘娘是皇上的女人。」
容妃霎時再次沒了聲音。
朱隸拱手:「娘娘,臣與拙荊這就告辭。」
聽見丈夫這話,李敏起身,走到容妃面前行過禮節之後,跟隨丈夫剛要離開。容妃忽然把珠兒叫來:「你給本宮到房間裏把東西取來。」
珠兒急匆匆去,急匆匆回,帶了兩個小太監抬了個箱子過來。
李敏見着都不禁說:「娘娘大可不必送禮,上次,娘娘剛送過護國公府厚禮。」
「那哪裏是什麼厚禮?不過是小孩子出生用的鐲子罷了。這是,本宮閒着沒事的時候,與宮裏一群侍女做的孩子衣物,有棉衣、襪子等。拿着。」容妃說着微微上揚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這是老姨媽疼孩子,還不行嗎?」
按理都這樣說了,肯定是拿回去的。可是,李敏真不敢接,慎重道:「娘娘,這些東西留在宮裏吧。娘娘不要忘了,九公主要過來。那才是娘娘的孩子。娘娘如果不好好照顧九公主,皇上會怎麼想。」
如果是金銀財寶,接了就接了。偏偏是小孩子的東西,怎麼接,接過來,不是變成容妃顧此失彼,怎可以不顧九公主感受,做東西給其他人家的孩子。
容妃愣了下,像是沒有想到這點,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讓人特感覺很可憐似的。
朱隸轉身拂袖就走。
李敏緊隨其後,知道老公生什麼氣。老公生氣的是,容妃這般聰明的人,這種小事兒怎麼會不知道,可容妃偏要裝。
走到門口,珠兒代替容妃來送他們兩人上車,屈下膝蓋對着他們夫婦說:「請護國公以及護國公夫人見諒,娘娘她是近來身子真的不太好,所以記性也不是很好。」
對此,看着丈夫在那裏對着馬車沒有轉回身來,李敏示意珠兒走上前,小聲道:「大概娘娘是早忘記了臣妾當初進宮時第一次見到娘娘時說的話了。藥,不是吃多了就好的。」
珠兒的臉上猛的像是被刺扎了下,血紅血紅的,在夜裏顯得那樣難看。
「婉常在還在宮裏嗎?」李敏問。
「在,在——」珠兒點頭。
「因為本妃上次來,這次來,似乎都沒有聽見看見婉常在的身影,以為婉常在是挪了宮。」李敏的眼睛在夜裏幽幽地閃了閃亮光,像是對着錦寧宮裏最僻靜的那個地方。
珠兒低下腦袋說:「婉常在自從因齊常在的事受到驚嚇以後,幾乎都足不出戶了。容妃娘娘想請她過來吃杯茶水,她都不敢。」
「為什麼不敢?」
珠兒嘴角微彎:「還不是因為聽信了外面的人那些話兒,以為娘娘會給她茶杯里下毒。」
要說給人下毒,容妃才不會做這樣明顯的愚蠢的事情。自己宮裏的人如果出事,哪怕不是自己做的,都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的。猶如劉嬪需為齊常在的事情負責一樣。
珠兒這聲好笑確實有些道理。
馬車準備好了,兩人剛要登上馬車時,前面走來一隊人。仔細看,竟然是兩隊人,剛好在路口給碰上了。
走來的太子,突然為遭遇到其他皇子的事,有點驚慌的樣子,竟是退了半步。
朱琪直衝到太子面前,問:「二哥,今天三哥走了,你怎麼不自己到南門送行呢?」
太子一絲慌亂,舌頭打着結說:「本宮已經讓人送東西過去了。」
「東西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二哥你不自己親自去,不就顯得沒有誠意嗎?」朱琪把最後兩個字誠意拉的老長,一雙桃花眼在夜色里晶晶發光。
太子忽然間,是嘆了口老長的氣說:「本宮的難處,非三爺,無法理解。」
這句話,卻是把朱琪的嘴巴一下子堵住了。朱琪正愣了會兒想着找什麼話駁斥時。太子反而是打量起了她,以及看了看那頭護國公府的馬車,問她:「你是來找護國公,還是隸王妃?」
「二哥呢?」
「我是來找隸王妃的。」
「二哥既然找隸王妃,我也找隸王妃好了。」
「你——」太子朱銘真是差點被她氣壞了身體,當她面拂了袖子,「沒時間和你瞎折騰。你三哥說你說的對,這種性子,做事不足敗事有餘。」
朱琪一樣被他這話給氣到,張口就罵:「二哥怎麼不說說你自己?二哥你自己做的事兒,到現在有一樣能成嗎?每次還不是得靠弟弟給你擦屁股。」
兩個皇子的爭吵聲一路吵了過來,擋在護國公馬車前面。
朱隸想上馬車的步子只能是收了回來,轉頭,那雙貌似不悅的眼睛掃過前面兩個爭吵的人。
太子和老十一都頓時沒了聲音。
「隸王。」十一先規規矩矩地拱手抱拳。
「你一個人?」朱隸問。
朱琪本想開個玩笑說,自己是和太子一塊來的,可是,眼看朱隸的臉色不對。護國公的心情貌似不佳。她急急收起了話,改口說:「是的,我一個人。剛好在路口撞到我二哥。」
「太子殿下。」朱隸向太子淺淡地行了個君臣之禮,隨之,再次鎖住十一,「你一個人來做什麼?不知道這是皇上的後宮嗎?」
朱琪被他語氣嚇住了。要知道,她是第一次遇到心情不悅的護國公。
護國公沒有發脾氣,只是那雙幽冷的眼睛,都好像從北極吹來的寒風,能把人直接凍死了。
哎呦,那個小子怎麼有這樣一個哥哥,真是把人嚇死,嚇死了。
已經坐在馬車裏的李敏,聽見了自己丈夫在馬車外說話的聲音,聽着有些不對勁,於是,掀開了車簾。
朱琪搶先看見她的臉,喊着救命跑過去:「隸王妃,總算見着你了。」
李敏訝異地看着她額頭跑出來的汗珠子,問:「十一爺找本妃是為何事?」
「隸王妃。」朱琪舉起袖管抹了抹額頭,「沒有什麼,只是想隸王妃了,所以來看看隸王妃。」
這話豈不是找死!
太子聞言,都縮了下脖子,羞愧到不敢看十一弟。
朱隸自從聽了自己妻子解開這個風流的十一爺是個女的以後,吃醋那是肯定不會了,只是臉馬上黑了一層。
拿他們夫婦開玩笑很好玩嗎?
李敏能感覺到從丈夫那兒刮過來的冷風,寒冷至極,冷死人不償命。
真可憐的,這個老十一,偏偏踢到她老公鐵板上了。
朱琪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麼話把護國公得罪了,只見護國公那雙黑眼珠虎視眈眈地掃過來時,舌頭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我這不是調戲隸王妃,只是——」
「只是什麼?調戲了本王內子,再去調戲本王弟弟?」朱隸冷冷地發出一聲寒笑,「十一爺真是男女通吃,風流無度,改日臣是不是該把十一爺的嗜好都稟告給皇上知道。」
「不!我這只是開玩笑,天地可鑑,對不對,二哥!」朱琪一聲尖叫,抓住了太子的龍袍,躲到了太子身後。
朱銘則被她這聲尖叫給嚇了一大跳,什麼時候十一的嗓子變的這樣尖了,像女人似的,他這一瞬間都懷疑十一變成了女人。
「十一弟,十一弟——」朱銘皺褶眉頭,連喊兩聲。
朱琪反正躲在他後面不肯出來。
靠的近時,十一身上的另一種體香飄到了太子鼻子裏,朱銘都覺驚奇:「十一弟你是抹了胭脂?怎麼都是香粉味?你這也太不像話了,像護國公說的,不像話到連規矩都不記得了,改日被皇上看見了怎麼辦?」
朱琪心口猛的一跳,抬起頭來,望到四周三雙眼睛,隨之,鬆開了太子的龍袍,退後兩步,垂袖道:「是臣弟失態了,太子殿下。」
聲音冰冷,更不像平日那個無拘無束,放蕩不羈的老十一了。
朱銘見她這個樣子反而說不出責備的話,只得嘆氣:「真是被你八哥給寵的,儘是無法無天的地步。」說完,轉身對護國公說:「請隸王看在十一爺年紀尚幼的份上,原諒十一爺的魯莽。」
朱隸那雙眼睛,從十一像是耷拉的腦袋上收回來,問:「太子找臣和拙荊是有何事?」
太子愣了愣,接着,眼睛掃到十一那兒,說:「十一弟沒有什麼事的話,回去,不要在四處走動了。護國公說的沒錯。這裏是皇上的後宮。」
朱琪摸了把鼻子:「二哥這是趕我走就是了。是兄弟,都有什麼話不能給兄弟聽的?」
太子直瞪眼:「是,本宮是趕你走。你這個性子,沒樣好的,本宮哪敢把你留在這裏聽正事兒。」
嘴角一勾,朱琪那是發出了一聲冷笑:「走就走。本來想着好不容易和二哥親熱一回,哪兒知道二哥從不把十一當兄弟看。」
李敏靠在車窗上,促狹地眯了眯眼睛,有趣地觀賞這對兄弟對罵。十一這張嘴,確實毒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指導,直把太子像是掐到了脖子上去說。太子朱銘只得狼狽迎戰。
顯而易見,人家朱琪是跟了太子來湊熱鬧的,哪怕不能留在這裏聽,只要看到太子真的是有心和他們兩個接觸,都能大致猜到些什麼端倪來。
朱琪像是氣沖沖甩袖要走,回頭,往李敏那兒拋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李敏沒有對她這個一瞥有任何回復。
朱琪轉身走了,腳下生風,走的飛快。
她身後的小太監福子,那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她,聲音逐漸走遠,喊着:「十一爺,你慢點走,等奴才把燈籠提在前面給你照路——」
朱銘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痰。抬頭,對上他們夫婦倆的神氣,卻是一下子如凋謝的花兒蔫了,說:「十一弟不規矩的地方,讓兩位見笑了。是本宮這個當哥的不夠威信,喝不住弟弟。」
「太子也算是盡力而為。」朱隸說。
朱銘聽着他的語氣模稜兩可,鼻頭一酸,道:「老三走了,宮裏再沒有一個兄弟,可以信任本宮。」
「十二爺,不是一直最信賴太子殿下嗎?」
朱銘怔了一下,接着皺起眉頭:「十二弟年幼,本宮還只生怕牽累了十二弟。」
其實,太子是很窩囊。這個窩囊,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太子窩囊在,太子一旦撒謊,所有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朱銘極少耍什麼花招,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善於耍花招,很容易被人揭穿。所以,李敏和自己老公都知道,最少太子這張嘴裏,是很少說的不是實話。
朱銘向他們兩個吐實話說:「太子妃病的事兒,可能隸王和隸王妃都聽人說過了。」
原來是指太子妃的事。
剛好,李敏想從太子的口裏聽聽,皇后娘娘的人,說的是不是實話。因此,和老公對了個眼神之後,問:「太子妃不是在宗人府受寒以後,心神渙散,在宮裏休養嗎?」
「除了心神受到刺激,其實,太子妃前幾日發起了高燒寒戰,病情令本宮都堪憂了起來。本宮如今,都見不到她一面。」
「據說皇太孫能見到太子妃。」
「這怎麼可能?」朱銘口裏不自禁流露出來的那股憂慮,說明他心裏的恐慌。大概是害怕自己的母親把太子妃都給殺了。
李敏忽然一下子,更覺得朱銘窩囊至極。皇后說什麼,都不可能殺了自己兒媳婦。因為皇后不是莊妃。莊妃或許會犯傻,皇后絕不可能會。況且,太子妃對於皇后而言有用,皇后沒有理由殺太子妃,只看在皇太孫的面子上都不可能殺。
「是誰,讓太子擔心太子妃的安危?」
李敏這句話一出,太子朱銘的臉色忽然像吃了狗屎一樣。看太子此刻的表情,都不言而喻。只能說那個在背後說話的女人,愚蠢到了極點,難道不知道這樣說,既不是踢掉太子妃的機會,還會導致到婆媳不合。
說起來,都是因為太子窩囊,連說那話的人的意思都誤會了。那也是,如果一般窩囊的男人,聽說自己老婆可能身患傳染病快死的話,巴不得對方快點死吧,免得傳染給自己。可這個太子偏偏不止窩囊,而且蠢,根本聽不出人家的意思。
「太子倘若真擔心太子妃的安危,直接問皇后娘娘豈不是更好?」
太子的眼睛,看了看他們兩人,隨即浮現出一絲憂愁。
可見得,太子與皇后的溝通不暢,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其實只要看太子之前辦出來的一系列蠢事,都必須由皇后來收拾善後,都可以看出一二。
「隸王妃。」朱銘終究是忍不住,直接問,「隸王妃可不可以如實告訴本宮,太子妃的病有的治嗎?」
「有。」
只見聽到這個字的太子,不止沒有臉上露出半點愉快的情緒,是露出了一抹驚訝的樣子。
李敏真不知道怎麼說這個人好了,放下了車簾。那頭,老公上了馬車。兩個人隨即丟下那個一臉傻愣的太子,坐着馬車離開這個是非諸多的皇宮。
離太子有幾丈之遠的灌木叢里,一雙幽幽的小眼珠子,鎖住了太子那張臉。
皇后的春秀宮裏,點起了檀香。
在香爐里插上了兩根香以後,皇后坐在了榻上,隱顯出一絲疲倦。
玉清宮裏的事兒,靜妃的事兒,都傳到她這兒來了。
真叫人驚訝。
衛立君行色匆匆地進了花廳。宮女給他端來一個銅盆洗手,鞠躬說:「皇后給公公留了飯菜。皇后娘娘說,公公吃了飯再進去見皇后娘娘。」
「沒有關係,奴才先給皇后娘娘回話。」
「那請公公等會兒,待奴婢先進去問過娘娘。」
宮女旋身進了裏面問過皇后,之後,出來向衛立君示意。
衛立君幾步進去,見到皇后單膝下跪。
「怎麼樣了?」皇后問。
「臣嘗試了隸王妃的法子。因為臣不能確定隸王妃是用了何人的血給病人治病。臣只能先猜測當時在場的幾個人,有隸王妃、許太醫、護國公府的侍衛、以及小理王爺、和小世子。」
皇后微微睜了睜眼睛:「你心裏應該有答案。」
「是。因此奴才在上次華嬪在的時候,不好和娘娘說實話。」
「這麼說,真是七爺的小世子了?」
「奴才想,應該是沒有錯的了。奴才用過世子的血,注入給了一個太監,那個太監沒有身子不舒適的地方,如果皇后娘娘同意的話,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奴才這就把世子的血,注入給太子妃。」
皇后對此心裏肯定是有一絲遲疑的,臉上凸顯猶豫:「公公有幾成把握?公公難道不認為,這個治病的法子有些邪門?」
拿一個人的血,成為救另一個人的病的藥,前所未聞,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聽起來是很邪門,做起來更邪門。
衛立君謹慎地說:「不管如何,事實擺在眼前,只有隸王妃的法子,救了病人的性命。」
皇后的一聲嘆息聲,備有感慨:「公公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今兒隸王妃在玉清宮裏有顯出了另一項奇蹟?」
「奴才剛聽說了。」衛立君白淨妖美的臉划過了一道沉色,「不得不說,隸王妃好像神仙。反正,奴才是之前都不知道靜妃身患疾病。」
「靜妃怕黑,可誰能想到靜妃怕黑原來不是為了討好皇上,而是——」皇后說到這裏,不免一怒,因為自己一樣被靜妃騙了很多年。
靜妃騙了她不說,到最後,靜妃為了保全自己,竟然心甘情願上了李敏的套子,把李華一塊給拖下水。
要知道,李華是她繼齊常在以後,精心選中的另一顆棋子。有懷着龍胎的李華在手,等於有了一道保險絲。
「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本宮之前,待她猶如親姐妹。實則上,在上次萬壽菜的比賽里,本宮早該察覺,她的野心,早就讓她不會顧忌到本宮了。」
「那都是由於三爺日益受到皇上的看重。」
皇后冷笑:「三爺那雙眼睛,現在隸王妃一說出來,相當於是註定要瞎了的,皇上怎麼可能繼續倚重一個會眼瞎的皇子?」
「靜妃這是自討苦吃,但是,也沒有想到——」衛立君突然頓了一聲。
皇后卻馬上接上他這個話:「沒錯。隸王妃是個記仇的。記着靜妃的仇,三爺的仇,所以,眼瞅三爺走了,大概是記得上次三爺為保自己母后心狠手辣什麼都能幹出來,才選擇了這個時機下手。」
朱璃回來會怎麼想?眼看,那個仇恨他的女人,報復他的女人,這回真把他母親打入冷宮了。
皇后那雙眼睛,望着屋裏那盞紅蠟燭,臉上的表情逐漸變的模糊。
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坐到皇后這個至高無上的鳳椅上的,坐到了鳳椅上的這個苦,也只有坐到了這個位置上的女人可以理解。
現在,皇后是忽然想起死去的前皇后了。不知道,孝德皇后死的時候,都想了些什麼。
穿過珠簾的小身影,讓宮女們一串驚叫。
「皇太孫——」
朱準不等宮女們太監們阻攔,衝進了皇后的屋子裏,衝着自己奶奶跪了下來,磕頭道:「請皇奶奶救太子妃。不管皇奶奶做了什麼,皇孫絕對不會責怪皇奶奶。」
皇后的眼睛頓時睜了下,回頭,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孩子,一聲由衷的感慨聲不由而出:「你這個孩子,快起身吧。要是你皇奶奶不救你母妃,誰救你母妃?」
朱準抬起頭,眼眶裏像是滾了滾光亮的樣子。
「上次,本宮知道你去求過隸王妃,為何你這次不再出馬了呢?」皇后問道。
朱準小小的嘴唇一字一字咬着:「隸王妃能幫本宮的事實在有限。因為,隸王妃與本宮,並不是一家人。」
「那你也可以去求你父親。」
「太子殿下無能為力。只有皇奶奶有這個能力。」
只見皇后忽然面色一變,喝道:「放肆!你父王乃當今太子,何人可以不尊重他。」
「父子乃君臣,皇孫明白。」朱準叩頭。
衛立君那雙尖利的眼睛,一樣放在朱準的頭頂上。
這個孩子,一點都不像太子。
大概李敏當初願意出手相助這個孩子也是這個原因。再有,李敏給七爺府上的人治病的時候,莫非是放了水給他。同樣因為這個孩子的緣故,所以有意留了條生路給太子妃。
不知為何,衛立君發現自己不知覺地想多了,一瞬間,都完全摸不透李敏的想法了。
一方面,有意給他設門卡救人,一方面,又像是故意放水給他,李敏究竟在想什麼。
只突然感到一個念頭划過腦海里時,衛立君整個愣住了,是驚呆了。
難道李敏從一開始,其實防備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
萬曆爺晚上米粒未沾,一路擺架到咸福宮。
咸福宮的主子是純嬪。可純嬪早在接到消息以後,立馬跑去其它宮裏避禍去了。現在,宮裏只剩下那個跑都絕對跑不掉的李華。
萬曆爺伸腳邁入屋門,龍袍一拂,生氣的怒火伴着寒風直衝進了屋裏。
李華帶着宮女在屋裏跪着,一動不動。只等皇帝走到自己面前,一抬起眼睛的時候,與皇帝那雙冰冷的眼光剛碰及的瞬間,整個身子全發抖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萬曆爺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那樣的冷,冰徹入骨。論以前,萬曆爺對她的眼神兒,或許偶爾有點小生氣,但是,也絕對不是如此冰冷,更多時候,是帶了溫柔的笑意寵溺着她。
李華覺得自己入宮以後,樣樣都是為了皇帝,做到盡忠盡力,是徹底地愛着這個男人,願意為這個男人做一切的。
怎麼可以?
這個男人怎麼可以因為其他人幾句話而已,馬上質疑起她對他的真心!
「皇上。」李華猛的抽了下鼻子,泫然欲泣的聲音,像是斷人心腸,「臣妾知道皇上一定是認為臣妾欺騙皇上。」
「你知道?」
李華咬住牙齒:「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情。臣妾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患有眼疾,臣妾倘若知道的話,眼睛早就什麼都看不見了,能瞞得住皇上嗎?」
萬曆爺冷哼聲:「靜妃也這樣告訴朕,說自己並不是眼睛有毛病,不過是怕黑。結果呢?」
「臣妾相信,這宮裏,要不是靜妃娘娘自己說出來,沒人能知道靜妃娘娘的眼睛真的有毛病。」
「是,可是,有人,在靜妃沒有承認之前,先拆穿了靜妃的詭計。」
「皇上是指臣妾的妹妹嗎?」李華道,「皇上難道不知道,因為她娘的關係,所以,臣妾妹妹早嫉恨上了臣妾以及臣妾的妹妹。」
「你以前不是說你們姐妹關係堪比金花?」
「那是曾經臣妾的一廂情願,自從上次,她害的母親——」李華說到這時剛想擦下眼角,結果皇帝那兒的一記眼神,讓她嗖的把淚水吞了回去。
「你意思是指,朕與太后都瞎了眼?!」
萬曆爺震怒。
李華這下子終於明白了,皇帝是懷了一腔怒火過來了,認定了她有罪。
「皇上!」李華忽然間站了起來,面對皇帝,擲地有聲,「皇上,憑着良心,臣妾憑着良心說這個話,臣妾自認為了皇上鞠躬盡瘁,清清白白。」
「你是清清白白?」萬曆爺只是冷笑,「好,你倒給朕說說,哪個是綠?哪個是紅?」
早準備好東西的公公,從皇帝身後走了出來,雙手捧着一個盤子。盤子上面鋪了塊白布,白布上面,一共放了十顆珠子。
「華婉儀,你告訴朕,這裏面,哪顆珠子是紅色的,哪顆珠子是綠色的。」
李華原先一想,這還不容易,難道她會連綠色紅色都分不清嗎。從小,看着屋頂上的青瓦,屋裏的紅梁,紅就是紅,綠就是綠。
這個李敏,真的是為了報復她們母女,到了鬼迷心竅的地步了,連這種瞎話都能編的出來。以為她李華是瞎子嗎?她李華又不像靜妃,靜妃是知道自己眼睛有毛病而刻意隱瞞自身的疾病,靜妃那叫做活該,罪有應得。她李華是什麼?從小,不要說她們兩姐妹,王氏都從來沒有過眼睛疾病。可李敏這一狀,是把王氏的娘家都告上了。
太搞笑了。李敏難道不知道,她大舅王兆雄是赫赫有名,醫術精湛的太醫,怎麼可能連自己妹妹和外甥女眼睛有沒有毛病都不知道。
「皇上。」李華嬌聲道,「皇上莫非忘了,臣妾可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怕黑。而且,臣妾頭上戴的那支釵子上的翡翠,即是綠色的。臣妾會不知道自己戴的翡翠是什麼顏色?」
要說是以往,萬曆爺聽到她這句話肯定動搖了。可是,有了靜妃的前車之鑑以後,萬曆爺現在,是情願相信專業人士的話多一些,相信李敏的話多一些了。
「好,華婉儀如此有底氣,那把這十顆珠子裏的綠珠子挑出來,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朕不用坐了,站在這裏等你挑。挑完了,如果華婉儀挑的都是對的,朕大大有賞!」
聽見皇帝這句話,李華當即抓住了機會,屈膝說:「那麼,臣妾對皇上也有一個請求。」
「華婉儀說。」
「如果臣妾挑出來的綠珠子無誤,不是代表臣妾並沒有身患眼疾嗎?那麼,那些污衊臣妾身患眼疾的人,該如何處置?」
萬曆爺嗓子裡冷冷地露出絲寒氣:「這用得着問嗎!朕,最痛恨那些中傷污衊他人的小人!無論是誰,犯了污衊罪,朕定當以重論罪!」
「如果對方是高高在上的隸王妃呢?」
萬曆爺皺了眉頭,不是因為生怕處置不了李敏,而是想起下午李敏當着他面說的那些話了,結果,李敏全是對的。要皇帝說,皇帝心裏真希望有一次李敏是錯的,否則,這心口真心也不怎麼舒坦。怎麼什麼事都被這個女人說對了。
「華婉儀放心吧。天子都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一個區區的王爺的妃子?隸王妃今日與朕對峙的時候也說了,如果她本人有錯,有污衊他人的嫌疑,願意領罪。」萬曆爺隨之一拂袖,道,「華婉儀開始吧,朕還沒吃晚飯呢。」
李華嘴裏的牙齒深深地咬着,想:這個李敏是拿自己的性命都賠上了來污衊她們母女?正好,讓你知道怎麼死!
目光隨即,落在這一排白布上的珠子上。
由於夜幕已是降臨,天色變黑,只能是屋裏點起了燈,來照亮這一排珠子。
燈火是按照平常的規矩點着,不能說明火通亮,畢竟,太亮的火光對人的眼睛也是不舒服的。可李華一雙眼睛現在看到這白布上的珠子時,只覺得灰灰的,燈光不足的模樣。這令她心裏莫名起了一絲焦躁,隨之,對身旁的宮女太監說:「把燈拿過來,否則,本小主怎麼奉命挑珠子。」
萬曆爺聽見她這話,眉頭上挑,嘴角抿緊。
張公公看了眼皇帝的表情,總得皇帝同意了,才可以把燈拿過去。
萬曆爺點了頭。
張公公親自拿着支蠟燭走過去給李華照着珠子。
可很快,李華發現,現在不是太暗,而是太亮了,光火照在珠子圓潤的外表上,令珠子反光,更是要刺瞎了她的眼睛似的。李華心裏益發焦急,出口即是罵道:「你這是照珠子還是照本小主?有你這樣拿蠟燭的嗎?」
張公公的老臉一白。
他入宮多少年了,做到現在在皇帝身邊舉足輕重的位置,說句實在點的話,哪怕是皇后和他說話,都得好客氣。現在一個小小的婉儀,竟然當眾罵起他來。
再看皇帝,聽着李華張口就罵全沒了儀態的樣子,萬曆爺的臉早就黑了一層。
剛那個燈火本就是剛剛好的。他皇帝年紀大了,看字模糊,但是,看眼前這排珠子都能很快分出紅綠之別。而李華卻磨蹭個老半天,一會兒嫌棄燈光暗,一會兒嫌棄燈光太亮。理所當然不是張公公的錯,分明是李華自己的眼睛都看不出來紅和綠的區別。
「華婉儀,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老實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
「皇上。」李華咬着嘴唇不放口,「臣妾怎麼會不知道紅和綠?臣妾頭上戴的珠子明明是綠。不信,臣妾把自己頭上的珠子拿下來給皇上看?」
邊說,李華邊立馬把自己頭頂上的玉釵取了下來,指着珠子指着玉柄:「這是綠,臣妾沒有說錯,對不對,皇上?」
「你說的沒錯,這個是綠。可是,為什麼你對你面前這排珠子哪顆是綠,卻遲遲說不出來?」
萬曆爺質疑的眼神射過來時,李華頓時惱火,手指隨即撿出了十顆珠子裏面的五顆珠子,說:「皇上,這幾顆珠子是綠的。現在屋裏有公公等多人作證,臣妾是被污衊的事實,皇上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請皇上治小人的罪!」
那五顆被李華撿出來的綠珠子,與其餘被李華認定為紅珠子的珠子,分成兩排,依然整齊放在了白布上。
萬曆爺的眼睛,只是在李華那生氣的臉上打量了一眼,之後,對張公公說:「你去把十六爺帶過來。」
十六爺?
不是莊妃的兒子嗎?
李華心裏一驚,正讀不懂皇帝這話是什麼意思。
萬曆爺說:「朕知道,你與莊妃近來走的近,莊妃對你也挺好。十六爺,一個小孩子,更沒有理由污衊你,對不對?朕也怕聽信小人的讒言,隨便定了誰的罪。所以,請十六爺過來判斷這十顆珠子哪顆是紅,哪顆是綠,最好不過。華婉儀以為朕這個決定,待你是否公平?」
李華那時候眼珠子轉了轉,想皇帝這話,是有意誆她,明明是她撿對了但是要她動搖以便自投羅網,還是說,她真的有撿錯了引起皇帝懷疑?
在屋裏想找自己的人時,才發覺不知何時,屋子裏自己的人,都被趕了出去了。
看到了她四處找人的眼神,萬曆爺冷冷地再哼一聲,負手走到了窗戶邊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沒多久,十六爺被帶過來了。
十六爺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小腿那個骨折處剛治好,腳步邁的不是很利落。進來想給皇帝跪下時,被萬曆爺制止。
「你去看看那排珠子,這是朕要送給華婉儀和你母親的珠子,你給挑出一些綠來,朕好做決定,哪些給華婉儀,哪些給你母親。」
十六爺聽見皇帝這話就疑問了:「皇上,綠珠子與紅珠子有區別嗎?」
小孩子,哪裏能知道宮裏的腥風血雨。有關李華眼疾的事兒,恐怕只傳進了莊妃耳朵里,都沒有傳到十六的耳朵里。那是,十六自從上次摔斷腿以後,一直被莊妃給關起來,不准再隨便亂跑了,消息自然閉塞了許多。
萬曆爺沖兒子笑了一笑,那表情別提多和藹可親,說:「傻孩子,朕是想給你母親和華婉儀配首飾。紅珠子,綠珠子,串一塊兒,不是挺好看的嗎?你給朕仔細挑着點,朕年紀大了,眼睛不是很好了,生怕沒有看清楚。到時候,朕送給你母親的東西,也有你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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