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爺房裏,李華抬眼看到萬曆爺坐在龍榻上像是眯着眼睛,屈身一福:「皇上。」
「華才人是嗎?」
「是的,皇上。」
「你算是與朕心有靈犀了,居然知道朕想找你。」
聽到這話,李華嘴角微笑:「皇上,臣妾是想着皇上,皇上這幾日都沒有來過咸福宮了,讓臣妾好不惦記。」
「過來吧。」萬曆爺嘆聲。
李華上前,急迫地伸出手,那手被萬曆爺抓住時,忽然感到萬曆爺抓她的手抓到她手腕作疼,李華眼瞳睜大,頓時露出幾分驚怕:「皇上?」
「告訴朕,你欺瞞朕多久了?」萬曆爺的聲音仿佛刀子一般。
李華打了個哆嗦,跪了下來:「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皇上說的是何事。臣妾曾敢欺瞞皇上,這不是送死嗎?」
「送死?這話說的好。」萬曆爺點了點龍頭,「朕也想,是不是該砍誰的腦袋。知不知道朕如今心頭氣怒,你和你家裏人做的這齣戲還真是完美無缺,所有人都被你們一家騙到團團轉。」
李華恍然醒悟萬曆爺想的是什麼,想的是尚書府上上下下欺君犯上,欺騙所有人李敏是病癆鬼。要是說李敏病癆鬼是騙人的話,只能說,尚書府里的人全部都被李敏被騙了,何止外面的人,包括她李華、王氏以及李瑩。
最可惡的是,這個病癆鬼不是病癆鬼以後,怎麼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了?以前她李華想盡法子為了吸引到萬曆爺用了多少心思,李敏才不過幾天。
「皇上!」李華雙手扣住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兩下三下,泣不成聲,「臣妾冤枉。臣妾和臣妾的家人何來本事可以欺騙到皇上?以前二妹子在尚書府里確實是久病纏身,倘若不是後來母親請了名醫給二妹診治,二妹也不能轉危為安。請皇上明察,臣妾絕無虛言。」
「朕是找人去查過了。你口裏說的名醫,正是那後來在光祿寺卿家被你家二姑娘說的啞口無言的神醫楊洛寧。當場,朕的幾個兒子,皇子和太子都在現場,可以作證,此事並無做假。你說楊洛寧治好了你妹子,你妹子的醫術高過楊神醫的醫術,華才人,你這是在編笑話給朕聽嗎?」
李華心頭裏一駭,這萬曆爺都找人去調查過了,要是真找到楊洛寧,套出楊洛寧與他們家合計謀害李敏的事。不不。楊洛寧在牢獄裏死了的,死人是沒法再開口作證的。何況,楊洛寧活着也不怕,一人信口胡言,怎能做呈堂證據?
「皇上,臣妾對此也是想不明白。只能說,或許臣妾這個二妹子,是在府里一直裝着病。至於二妹子為何裝病,臣妾也就更想不明白了。不過想想,二妹她年紀這幾年,也是剛好過了選秀的年紀了。」
李華這話完了以後,只聽龍榻上一串長長的息聲,說明,她這話說中了萬曆爺的心思了。
李敏不想入宮侍奉他萬曆爺,所以想盡法子偽裝病弱逃脫選秀,是有這個可能的。
萬曆爺這一想,心裏肯定不舒坦了,想着天下女子哪個不是趕着想巴結他萬曆爺,就這個李敏,膽色包天,連裝病躲過選秀這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更可怕的是,秀女候選人告病,是要報告到官府的,官府派人過去查看究竟,是真病是假病。但是,這個李敏竟然能連續幾年糊弄到所有官員,其潛伏的潛力可見一斑。
「皇上。」李華聽着萬曆爺都沉默了,心裏明白萬曆爺動搖了,這顆心不再偏向李敏了,聲音放的更低,更加卑屈地說,「臣妾懇請皇上原諒臣妾的妹妹,她只是年紀那時候還小,親娘早逝,性格孤僻,沒有受什麼教育,到至今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了。」
萬曆爺起了身,王公公趕緊走上去手裏攬了件狐裘,擔心他出去到外面走會颳風受涼。萬曆爺走下龍榻,擦過跪着的李華,輕輕一聲道:「起來吧,回去咸福宮,以後不要再藉口到這裏來,這不該是後宮女子能來的地方。」
李華渾身一個激靈,站起,深深地一福:「臣妾謹遵皇上的教誨。」
「王公公讓人抬轎子送華才人回宮。」
「奴才遵命。」王公公立馬穿過棉簾出去,叫人時,單只手把棉簾掀開,讓李華出來。
李華低頭小步,退出了房裏。
萬曆爺瞅着她謙卑的樣子,眼珠子一眯,回頭看着窗戶外逐漸消失的幾盞燈籠。另一側房間裏,剛才退出去沒有走的鮑伯畢恭畢敬地走了進來。
「皇上。」鮑伯垂立在旁等着。
只有他們兩人了,萬曆爺看着自己的內閣首席大臣,低聲說:「剛才,他們的話,你都聽見了?」
「臣都聽見了。」
「你們的摺子,朕都仔細看過了。朕心裏的憂思,朕希望你們能懂。護國公,如今是朕重要的左右手。你們要懂。」
「臣——明白。」鮑伯深深地垂着腦袋,答聲。
「護國公智勇雙全。照你看,太子殿下如何?」萬曆爺像是不經意地隨口一問。
鮑伯不敢抬頭:「太子殿下一樣是文武雙全,民望甚高。」
呵。萬曆爺好比忍不住地失笑一聲,唾沫星子都能噴到鮑伯的官帽上。鮑伯身子抖了下。萬曆爺一雙眼睛幾分憤怒的樣子,看着他:「就你們這種人!朕從太子自小開始,叮囑你們多少次了。教育太子要嚴,從嚴!你們倒好,一個個只想着拍太子馬屁了!是不是以為朕不敢廢太子!」
鮑伯猶如秋風落葉啪跪了下來:「臣,臣豈敢揣摩聖上的心思。」
萬曆爺的眼睛盯住他:「朕這就明白的告訴你。如今高過太子名望的,太子的弟弟,八皇子的民望都高於太子。」
鮑伯磕着腦袋,不敢答是。
萬曆爺怒氣未平,連咳幾聲。王公公上前詢問:「皇上,要不要奴才讓魯大人開的藥端上來?」
「行。」萬曆爺一揮手,身子斜躺在龍榻里,閉上眼好像閉目養神。
夜裏風高,李敏他們坐上離宮的轎子前,和太子相遇。
太子朱銘聽到公公提醒,才放了他們走。離開之前,和朱隸說:「隸王凱旋班師回朝,皇上定是要給隸王擺盛大的慶功宴。如此一來,在慶功宴之後,本宮宮裏太子妃這幾日剛好教宮裏的宮女們做了些燈籠,掛在院子裏幾棵老槐樹上還算別致好看。眼看這八月十五中秋節快到了,在宮裏舉辦盛大的花燈會前,倘若隸王願意攜隸王妃到本宮宮裏小聚一餐,賞賞燈籠和美月,算是給本宮和太子妃一個臉,不知隸王意下如何?」
「無功不受祿。」朱隸說,「太子殿下,臣不是想掃太子的興致,然而,宮裏,朝廷里,總有人藉機生事的。太子殿下這個位不好做,還請太子殿下三分慎行。」
朱銘聽他這幾句話倒有些肺腑之言,臉上一怔之後,嘴角掛上了一抹釋然的笑意:「隸王能了解本宮的苦楚,本宮甚感欣慰。俗話說的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宮想邀請隸王和隸王妃賞臉,還不如說是想感激隸王妃。隸王並不知道,上次,要不是隸王妃在皇上面前保了本宮,本宮如今,恐怕腦袋都不能掛在脖子上,更不能在此刻與隸王談笑風生了。」
說的是,上次老八謀劃想絆倒他太子,要不是李敏不和老八合作這步棋,他太子這個位子也難保了。
朱銘微笑和煦的目光落到李敏那裏。
對這個太子,李敏真說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在這種你爭我奪的政治漩渦中,是很難去判斷人好人壞的。像上次她拒絕朱濟,不過是因為作為護國公府兒媳婦有自己的立場,不會和任何人結盟。
朱隸眼角餘光掃到她並無表態的神色,於是答應太子說:「回去容臣與拙荊商量,倘若時間安排的及,到時再回復太子。」
太子一聽沒有被當場拒絕,已經很高興,直言:「本宮會耐心等待隸王與隸王妃的到來。」
言罷,帶着人站到路邊,等他們夫婦先走。
朱隸幾次請辭太子都不願意先走以後,只好作罷,與李敏分別乘上一頂轎子,離開這是非之地。
李華乘坐萬曆爺賜的轎子從他們後面遠處走來,遠遠已經見着他們兩人和太子說話說了有一刻。沒想到太子竟然給他們夫婦倆讓路。李華那顆心咚的一下,又沉落了不少。
是她們失策了。這個護國公,傳聞再如何可怕都好,但是,皇上太子都是對其十分恭敬。其在朝中的地位可以想像。以前,朱隸都幾乎沒有回過京師,長年累月在邊疆與東胡人打仗,光鮮的東西她們母女三人沒有看見,所以,都以為朱隸不過是個一般的武官。
其實,朱隸絕不可能是一般的武官,這點她們是清楚的。只是想着萬曆爺這幾年好像都有意思想拔除護國公這根釘子。遲早的事兒。所以,她們也就沒有想過萬曆爺或許改變主意了。
眼看這未來的君王,太子殿下都討好起了朱隸。李華深深地從內心裏感到不甘。要是李瑩嫁給朱隸,一切不會是眼下這樣的處境了。
看着李敏隨着這個傳說中已經十分尊貴的男人走了,李華手指狠狠地在大腿上一掐,像是想掐醒自己。
杏元在李華的轎子邊問:「主子,是回宮嗎?」
「回去。」李華說,「你找人,給我娘家裏報一聲平安,說是我二妹妹和她夫君入宮了。」
消息傳到尚書府,王氏的心裏自然是不太好過了。李大同從衙門回來時,也是默不作聲的。女婿入宮面聖,消息傳到他那兒,他本來預備着萬曆爺把他招進宮裏去,三方見面。結果沒有,反而是聽到一些不妙的消息。萬曆爺貌似挺生氣的,生氣他們家瞞着萬曆爺李敏不是病癆鬼的真相。
李大同是嘴裏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回到府里,連王氏的門都不踏進去了,直接去找了劉姨娘。
王氏接到這個消息時,手指當即捏碎了桌上的茶盅,牙齒把嘴唇咬出了血:「劉姨娘是嗎?不就是個戲子攀上來的婊子,也敢騎到我頭上?」
底下人沒有敢說話的。
這幾天,由於竹音等人,都被老太太弄走了,綠柳被從李瑩的院子裏借了過來給王氏當差。綠柳跪上前,將宮裏李華讓人遞出來的口信說給王氏聽。王氏聽了兩遍,才稍微體會到大女兒的意思,隸王既然回來了,到底是尚書府的女婿,肯定是要和老婆一起回門了。
只要這對夫婦一回門,這邊總有些機會的。
不要說王氏,李瑩坐在自己屋子裏的床上,開始瞎想起朱隸是什麼樣子。都說朱隸魔鬼,但是,今日大街小巷裏傳回來的,老百姓口口相傳的,卻都是朱隸在護國公府下了馬車時那道驚鴻一現。
朱隸不是魔鬼,是天下舉世無雙的美男子。
李瑩那顆心失速滑落,不知究竟自己哪兒錯了。
怎麼可以不是魔鬼呢?怎麼可以不是!
不是的話,她自己究竟都做錯了什麼!
夜風瑟瑟,護國公府的馬車行走在回府的路上。那兩排護衛隊,宛如陰曹地府里的門神,沿街的老百姓只要看一眼,馬上縮回了腦袋。
李敏就此可以推定,老公被人叫做魔鬼,都是這樣的緣故來的。
其實,這些兵也不是真如外表看起來那麼煞神,在李敏自己接觸過來看,像伏燕那些人,性情真誠,都是蠻可愛的人。
傳言的東西,都是一傳十十傳百,什麼東西都被傳歪了。好像她李敏自己。
馬車停下後,蘭燕扶了李敏下車。方嬤嬤當然是帶着人到門前等着侍候他們夫婦,稟道:「大少爺,大少奶奶,夫人說了,說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回來後,不用到夫人房裏去了,回房休息就可以了。」
朱隸點了點頭。李敏更是一身疲憊,很想上床躺一躺。
房裏準備好了洗澡水。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房間後,李敏突然發現個大問題。莫非,今晚上她要和老公同房了?
朱隸往她的床上一坐,脫了靴子。方嬤嬤趕忙帶人上前服侍他更衣。
李敏看的目瞪口呆的,自己還沒有這個意識要服侍男人睡覺。
方嬤嬤問:「大少爺,先沐浴嗎?」
「讓伏燕進來。」朱隸說。
伏燕知道怎麼給他弄藥泡腳,泡身。這段日子,在軍營里,都是伏燕服侍他。
話說,這些泡腳泡澡的藥,還都是李敏開的。
李敏突然感覺自己更束手無策了,不知道在這裏幹什麼,難道在這裏看他洗澡。
好像古代女子是這樣的,要服侍男子起居。不說古代,現代不也一樣。像她爸,在家裏找一隻襪子都得喊她媽。男人好像對家裏的事情都沒有任何概念的,只知道找老婆。
伏燕進來後,讓人幫着往泡腳桶里放藥,要先熬些草藥,再和桶里的熱水對沖。趁着下人們在搞藥桶的時候,朱隸身子隨意靠在她床榻上,眯了下眼睛,好像閉目養神。他也是很疲憊的了。忙碌了好長一段時間,馬不停蹄的,沒有一刻休息。
過了片刻。像方嬤嬤等,都是善於察言觀色的,自動自覺退了出去。伏燕同樣將桶搬了出去,只等在隔壁都準備好了,再給主子抬過來。
等身後突然一道關門聲傳來,李敏兀然發現,屋裏子只剩他們兩人了。
男人躺在她床上,按理說,這床也不算是她的床,是她和他的婚床。他在那兒躺着沒錯。可她心裏面哪兒還不太適應。一張自己都算睡了一段日子比較習慣的床了,忽然間,多了個陌生人的氣息。
眼看,他側身一躺,睡在她那床上貌似挺舒服的,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李敏深吸口氣,冷靜,走過去,輕輕想幫他把床上的被子拉上來一點,給他身上蓋住。
未想這個被頭剛拉到他胸頭上時,他眼睛睜開,那雙深黑的無法估量的眼珠子,好像兩顆黑森森的黑寶石,望着她。
那一刻的眼神,真把她體內的魂兒都給勾了起來。
「老爺——」
「叫我文英。」
文英是他的名,夫妻在房裏,私底下,沒有人在時,怎麼叫都是可以的,是可以彼此叫名的。
李敏心口裏一跳,這嘴巴正想着改不改。
朱隸喉嚨里發出一句聲音:「敏兒——」
李敏只差心臟沒有從胸口裏跳了出來。這是,第一次有男人直呼她的小名。那刻,臉紅心跳,仿佛一把火燒到臉頰上,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是誰說的,說男人最致命的武器不是外貌,是那把嘴,那把能迷惑女人最軟弱的耳根子的嘴。
他低沉的,猶如大提琴沉厚充滿磁性的嗓音,真像要碾碎了她耳根子一樣。一如她從第一次看見他開始,都覺得這個大叔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大叔沒有錯了。
李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的,突然就脫口而出一聲:「大叔,你——」
大叔兩個字,朱隸一下子像是沉了臉,明明自己把鬍子都颳了,年紀也不比人家朱璃大,怎麼她就非要叫他大叔。
「我是大叔嗎?」
他歪斜在她枕頭上的那張臉,英俊的臉龐上像是划過了一絲生氣。
「不。」李敏低下頭說,只看腳上的盆鞋,只覺得直接面對他幾乎完美的五官,那樣英俊的能讓所有女子尖叫的臉,是很難把持住心跳的。
「敏兒。」他的手掌輕撫過她低垂的讓人忍不住憐愛的臉頰,喉嚨里幾分笑意說,「看着我好嗎?」
李敏微抬起眼眸。
「你知道嗎?那日大婚的時候,我在你房裏坐着。」
他那雙深沉如海的眼睛笑的波瀾起伏,李敏感覺那臉嘩一下,這下真的着火了。她是生性註定要載在這個男人手裏嗎?對大叔毫不戒心,對新婚那晚上坐在自己房裏的男人都毫無所覺,只因這男人是她老公嗎?
從他的掌心裏微微側開臉,李敏說:「你真能瞞。」
「生氣我騙你嗎?」
「你都騙了你母親和小叔,我不過是你新娶來的媳婦。」
口上說是不氣,聽聽這愁怨的語氣。朱隸伸手抓住她的皓腕,一下子又擔心抓她太狠,弄到她手腕上的傷痕。對這點,他心裏真是存了些愧意,聲音沙啞地說:「跟了我受苦了,是我的不是。」
「你是把我當誘餌了嗎?螳螂在前黃雀在後。」
知道沒有人會比她更聰明的了。朱隸微笑着點點頭:「李大夫,誰能糊弄得了你呢?」說着,把她的手往他自己胸口上一貼:「想打就打,這是夫君欠娘子的。」
她哪下得了手?氣歸氣,大家都相安無事,也就完了。
看着她的手沒有動,朱隸眸子裏微漾,浮現幾分慚愧,又有幾分深思:「告訴我,魯爺抓着你的時候,怕不怕?」
「怕不怕,橫豎都是命一條。」當時命都捏在人家刀子裏,哪能想着什麼怕不怕的問題。
「你知道我會來?」他的兩道英眉微微一挑,掃量着她。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她是知道的,不然不會在他伺機接近魯爺時,動用了拖延時間的緩兵之計。
李敏那銳利的兩道眼,射回到他臉上:「都說嫁夫隨夫,不知道你來,能行嗎?」
豈知道,這話是他心頭一暖,一道悸動掠過他向來冰冷無情的心間,低頭,湊過去,在她芳唇上宛若老鷹捉小雞快速地一啄,捉住了芳香,嘴角上揚成弧線劃出道慵懶的笑意:「我很高興你能相信我。敏兒,沒有什麼比你信任我更重要的了。」
李敏心頭是被他這一吻給鎮住了。呆呆的眼瞳,好像有點不可置信。這是她的初吻,從前世到現在。
她臉上的怔然,仿佛未開的花骨朵。朱隸伸手輕易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輕輕的蜻蜓點水的親吻,落在她額頭,鼻樑,臉頰。
那刻瀰漫的氣息,急促而充滿了粉色,好像萬千櫻花在眼前綻放。李敏只覺得他兩隻手猶如鐵鉗牢牢握住了她身子,好像一個牢獄,把她完全鎖住,鎖在了一個叫朱隸的男人懷裏。
伏燕在走廊里被風凍到兩腿有點兒發抖,是站的腳酸了,看時辰差不多,只得撕開嗓子喊一聲:「主子,藥湯熬好了。」
屋裏面,寂靜無聲,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事。幾個人豎起耳朵想貼着門板聽仔細,但是,都想倘若這麼做的話朱隸會不會一刀刷了他們的脖子,就都畏縮地縮回了腦袋。
過了會兒,屋裏傳出朱隸一道沉穩的聲音:「把藥桶抬到書房裏去。」
想必朱隸自己也清楚時辰不早了,免得再耽誤議事的時間。
經過了屋裏主子允許,伏燕打開了兩扇屋門。只見朱隸一個人繞過屏風走了出來,身上是換了一身常服,腰間隨意系了條紫色玉帶,對他道:「走吧。」
說着抬腳邁出門檻要往書房去時,對門口守着的方嬤嬤等人交代:「讓少奶奶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是,大少爺。」方嬤嬤等人低下頭,只等他走遠了,才一溜兒進了房裏。
李敏一個人在床上坐着。那些過來的人,都看不清她臉上什麼表情。
「大少奶奶。」
方嬤嬤一聲,像是把李敏拉回了神。
李敏沉容冷靜地說:「弄桶熱水,沐浴過後我要看看賬本再睡。」
於是,一群人去準備熱水和衣服,讓她換洗。一群人,準備文房四寶和她需要查看的賬本。
書房裏一盞燭火亮着。公孫良生將軍報與擬好的公文都擺在朱隸面前等朱隸查看。
朱隸的傷腿捲起褲管,泡在了木桶里,桶中發出陣陣的熱氣和藥香。朱隸手裏拿着公文,一個字一個字逐字審查着。或許,讓他寫文章很頭疼,但是,該看的東西,他還是很仔細地過目的。而且,公孫良生跟了他許久,其實知道他壓根不是個老粗。人家看不出來的東西,他都能看出來。
看了會兒,朱隸把公文輕輕放在了身旁的小案子上,拿起茶盅揭開茶蓋吃了口茶,道:「入宮的時候,我和皇上說了。」
「主子,皇上有說,在京師里抓人嗎?」公孫良生問。
「京師里抓誰呢?」朱隸兩聲冷笑。
公孫良生沒有說話。抓的人,第一個肯定抓有可能裏應外合之前想弄倒徐氏藥堂的順天府府尹尹國堂。可實際上是,沒有確鑿證據可以證實,尹國堂與這事兒有關。或許尹國堂只是奉了誰的命令行事。尹國堂還是太子的人呢。
李敏被黑衣人襲擊時,太子陣營的朱璃救了李敏。今天入宮,太子朱銘也是有意拉攏他朱隸。怎麼看,都不像太子和太子的人能知道這事兒。
「魯爺招了嗎?」朱隸拿了個杯子,像是隨口一問,眼神伴隨手指尖玩轉着杯口。
公孫良生答:「主子,他那樣的人,正面讓他供出什麼幾乎是不可能的。再說了,倘若那些人早就知道他會被抓,對他瞞着的話,他也招不出任何東西來。」
朱隸聽清楚了他話里的意思:「他只是掛名的魯爺,並不是真正的魯爺。」
「在臣看來,應該是如此。」
「我們勝算在哪裏?你意思是說我們都白幹了嗎?之前懸賞魯爺的風聲放出去,沒有一個人回應?」
「如果只是個山賊頭,一個土霸王的話,其實,賞金的風聲一發出去,肯定是會有人想着來領賞的。只能說,像主子之前故意放出風聲意圖打探其人真面目的計劃,得到了一些驗證。這個真魯爺,不可能是個山賊頭,是一般老百姓,都接觸不到的人物。」
「誰?」朱隸鋒利的眼神往他臉上一掃。
公孫良生低了聲音,湊近他說:「之前兩次,我們與魯爺的人交手,剛好都是山賊,所以難以察覺一二。這次,對方下了狠心要殺大少奶奶,放出了高手圍攻護國公府。蘭燕與其交過兩手之後,發現這批人,與魯爺那群山賊截然兩樣,是有些地道功夫的,並不能輕易擊退,而且身手貌似熟悉。」
伏燕蘭燕這對兄妹,跟了護國公府許久,以前跟的師傅,更是與武林朝廷各界高手都交手過,可謂是對各門各派的武功都略有觸及,一旦對方使出什麼招數,心裏頭便能略知一二對方是來自哪門哪派。
朱隸沉了聲音問:「蘭燕怎麼說?」
「按照蘭燕的說法,對方的身手都是一個模子的,不像師從哪個門派,比較像是與護國公府一樣的正規軍。」
「衛戍?沒必要。」
「倘若是衛戍的話,是沒有必要藏着自己的臉辦事情的。傅大人也不是這樣的人。何況他們來抓少奶奶時身上帶了皇上的聖旨,何必再蒙了臉另排一支隊伍傷害自己人。」
話說到這裏,答案隨之揭曉。
「你是說,是東廠、西廠還是內行廠的人?」
「主子,這個還有待調查。」
哪怕是這一條線索已經是足夠了。難怪了,魯爺在皇帝眼皮底下招兵買馬,建立山寨成為一方土霸王都能無所顧忌,原來,人家與錦衣衛有關係。具體是哪個廠的錦衣衛與魯爺有勾結,可就難說了。三個廠,三個撫司,皇帝讓他們三人互相牽制,真一下子還很難分清是哪個廠的人做出的事。
還有,萬曆爺真的對此都一點都不知情嗎?
這點很值得商酌的。
公孫良生對此的看法是:「皇上怕是讓底下的人暗中處理掉一些人。由於,廠內的人行事太橫,早已讓朝廷百官怨氣,為平息眾怒,皇上不能在百官頭頂上再燒一把火,只好讓錦衣衛看看怎麼把事兒辦的穩妥一點。」
「公孫,你這個推測是有幾分道理的。要是我,也只能效仿皇上這麼辦。底下人,若能完美地干好這個事兒,少了麻煩,倘若不能,也能隨時拿個人出來抵罪,但不至於取消東廠西廠這樣嚴重的事兒。」
所以,錦衣衛里不知道是哪個撫司想出來的,讓那些難民組成了山寨軍團,假借土匪的名義,拿了一些人綁架起來,私底下處理掉了。然後,平常對魯爺等這些山賊做的事情,只要是不太過分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是要養着這些人為自己辦事。
這樣的話,朱隸他們更可以算是為民除害,把錦衣衛的爪牙都一下子給拔了。只是不知道萬曆爺知道了又會不會生氣?不,萬曆爺不會。因為萬曆爺聽說這些風聲時,肯定一樣煩惱着該處理這些人。他朱隸出手剛好。因此,血洗山寨,攻打山寨傳進萬曆爺耳朵里時,萬曆爺不動聲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否則的話,東西廠的人不出來,衛戍部隊理應該派兵出來查探究竟,但是都沒有。
一切推斷合情合理,沒有錯的地方。
最終證明這事兒的,卻是在他們入宮時。公孫良生匯報消息:「在主子與大少奶奶奉命進宮面聖時,順天府的人,是來人要求提審我們抓到的人——魯爺。但是,主子不在,臣只好先由本案本該歸屬拱衛司監管,或是歸屬九門提督監管為由,給予拒絕。」
「能擋得住嗎?」
而且,貌似這個錦衣衛和順天府,關係不是好的像兄弟。怎麼順天府也代替錦衣衛出這個頭了。尹國堂真與這些人有什麼關係?
「臣擋不住。」公孫良生道,「臣只是試探。」
「不是順天府。」
「主子英明,這些人不是順天府的。臣雖然沒有蘭燕的身手,但是,看他們腰間佩戴的東西,都不太像順天府的。因此,在臣無能為力為主子抵擋住人入府拿人時,考慮到夫人與二少爺的安全,臣只能自作主張,將魯爺的腦袋割了,送給他們了。」
在他們兩人對話時,伏燕是在屋裏一直聽着的唯一那個人,現在聽到公孫把魯爺腦袋割了送人,瞪了雙銅圓的眼珠望着公孫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
原來最可怕的人是書生嗎?
伏燕脊梁骨上不由爬起一串冷汗。
朱隸朗笑一聲,掌心拍腿:「公孫,只有你深得我意。」
「主子,臣不敢。」公孫良生低着頭說。
「不,這個做的對,做的好。這個人,反正是不能活着送回給他們。這樣割了腦袋送過去,想必這會兒對方要氣的暴跳如雷。很好,敢抓我媳婦,是這個下場沒有錯了。」朱隸滿意地眯了下深邃的眼睛。
伏燕給他的藥桶里加上些熱水,保持熱度。
朱隸掃了眼屋外,伏燕明白他意思,親自到門口望風。接下來要說的事兒是最重要的事了。
「魏軍師有沒有接到人?」
「回主子。魏軍師與魏將軍在路上做了人犯移交,正快馬加鞭趕回京師。同時,魏將軍回北燕鎮守都城。我們部隊,已經伺機行動,在東胡人還搞不清東南西北時,抄襲對方後路與糧草。眼看這都快要過冬的季節了,沒了糧草,東胡人這個年頭想再進攻北燕,基本沒有可能。北燕的老百姓,今年應該能過個好年了。」
朱隸聽到後面這話,是大感欣慰,嘴角浮現出笑意。這會兒一看,這個叫魔鬼的男人,笑容溫柔,渾身化去了戾氣。
「京師里的使者,讓人盯着,對方不敢動,可能都知道自己做錯事了。與他接頭過的人,我們的人找到他發信的地方時,發現人已經服毒自殺了,身份還有待查明。」
「他們用什麼傳信?」
「飛鴿。」
這些事兒,都是朱隸一邊帶人去救媳婦時,公孫帶了另一批人聲東擊西去做的。
「這些,我也和皇上說了。現在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倘若皇上有意讓那人走掉,只是寸念之間的事,只要和對方漏個風聲可以了。倘若皇上不想,認為這人已經背叛了他自己,竟然與東胡人都勾結了。到時候再看吧。」
總之,這些事兒,萬曆爺心裏頭都有點譜的。要不然,怎會知道他朱隸活着,陪他朱隸演出這場戲。
公孫良生對此也是沒有話可以說。都說皇上的心思是最難琢磨的,不是坐到那個位子上的人,絕對沒法想像,萬曆爺究竟心裏頭都能想些什麼。
比如,今日那些大臣,應該個個都畏懼他朱隸死而復生,給萬曆爺提一些什麼功高蓋主,危機重重的意見。可萬曆爺是絕對不會接受他們這些建議的。萬曆爺要考慮的東西,遠不止這些。大臣的位子在皇帝下面,怎麼能可以像皇帝看到那樣深遠。但是,不是沒有這樣的人。
朱隸眉眼裏眸光一閃,掠過眼前公孫良生的臉。像之前,魏老都提議讓軍中虎將隨朱隸回京時,公孫良生堅決反對。結果證實,公孫良生是對的,只有這樣做,皇帝才不敢輕易動他朱隸。因為動了他朱隸,邊疆幾十萬大軍,哪個能壓得住軍權?沒有!沒有人能!
萬曆爺心裏頭的焦頭爛額,對太子的生氣慍怒,恨鐵不成鋼,都是基於此。哪怕是護國公府交出了軍權,誰能像朱隸一樣讓那些人乖乖聽話,萬曆爺心裏暫時是找不出這樣一個人。
恨護國公府,又不能沒有護國公府,這就是萬曆爺此時此刻心裏頭最痛楚的事情。只可惜那些朝廷里的大臣們,都沒有體會到萬曆爺的心情。
屋裏說完了公事,伏燕也才敢入屋請示,拂袖單膝跪下,請示朱隸:「主子,時辰不早了,是不是奴才讓個人先回去通報一聲少奶奶主子要回房了。」
朱隸想了會兒,說:「不了。我已經讓她今晚不用等我,可以先休息。今晚我和公孫還有些事要談,在書房休息。」今天
伏燕對此,對公孫看了看。公孫的腦袋也冒出了層汗,冒死對朱隸說:「主子,人生有一樣大事,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皇上都不敢對此有所怠慢。」
「什麼事?」
「傳宗接代,開枝散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