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從昨天在太子宮回來以後,腦子裏都糊裏糊塗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的感覺。
宮裏的人來報,說華嬪幾日由於悲痛愛女,吃不進東西,讓他進宮看看。七爺晚上沒有在媳婦屋裏睡,早上從書房起來後,胡亂洗了個臉,進宮裏去了。
見到華嬪時,華嬪年紀有了,身體本是有些發福,現在幾天沒有吃東西以後,果然是瘦下去一截。
在七爺的勸說下,華嬪吃了一碗清淡的蓮子羹,其它東西稱實在吃不下去。
母子兩人默默無聲面對面坐了會兒。
華嬪先開了口,對七爺說:「你妹妹未下葬,這個頭七怎麼過,我還在想。」
「皇上和太后有沒有安排?」七爺問。
華嬪搖搖頭,自己其實也不敢問。
七爺想問,皇后是不是可以幫上忙。
華嬪更是搖頭。現今的皇后是個不敢踏渾水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那種,皇后出來表態的時候,一般都是玉清宮和福祿宮都表態了之後,等於孫氏是看萬曆爺和太后的臉色辦事。其實這樣也沒有錯,古代女子哪個不是這樣,要看老公和婆婆臉色做事情。所以有句話叫做從媳婦熬成婆。太子一日沒有登基,皇后一日沒有真正熬成婆婆,都沒有說話的權利。
七爺深深感到宮裏是個泥潭,萬事舉步維艱,之前,沒有什麼事時他還不怎麼覺得,因為他是個按部就班的,而且很聽話的乖順兒子,自己現在的王妃側妃,全都是萬曆爺指定的,他只要順萬曆爺說的去做就夠了。倘若不是突然出了五公主這個事,他其實不會有這個閒心管太多。
多管閒事,是老八和老三這種有本事的。像太子,都很怕管。他七爺又何曾有這個能力去插手閒事。
「昨兒聽說你去太子那了?」華嬪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七爺答:「太子邀請隸王和隸王妃吃個家常飯,我跟着去湊了個熱鬧,十弟跟着去了。」
「哦。」華嬪瞎應一聲,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
母子兩人坐着,又是默默無聲。
七爺心裏想:頭七。原來自己妹妹死了已經這麼多天了,像做噩夢一樣。五公主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腦子裏揮之不去,不知道是不是託夢想和他說什麼,是說自己怎麼冤死的嗎?
「母親,五公主的頭七是哪日?」
聽到這句話,華嬪抬起頭,對他呆呆地看了下,兩隻眼仿佛是空洞的,說:「三天前。」
七爺感覺從頭到腳一盆冷水灑了下去,周身打了個哆嗦。
華嬪嘆了口氣:「要不是昨天皇后突然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忘了,都忘了。這樣重要的日子居然都忘了!七爺真的感覺自己的腦子是糊塗了的。
五公主的屍體放了這麼多天沒有安葬,不是早要發臭了嗎?萬曆爺和太后能捨得?
屋子外走廊里傳來一聲,道:莊妃來了。
莊妃是帶十六爺來春秀宮串門子的。可見今時今日的皇后孫氏,真是個人緣極好的人,與宮中的嬪妃都和睦相處,六宮看起來風平浪靜,很是和諧。要不是李敏把一些事兒拆穿了的話。
華嬪和七爺急忙一塊站了起來。
莊妃在前面踏進門裏,見到華嬪不由繡帕掩着嘴角一笑:「我倒是忘了華嬪是在春秀宮裏陪皇后。」
「姐姐怎麼來了?」華嬪福了福身,依照規矩打了招呼。
莊妃沒有答她這話,招收一揮,在門口虎頭虎腦張拉腦袋的十六爺溜進了屋裏。十六爺衝着七爺嘿嘿笑:「七哥,你果然在這兒。」
七爺平常很少見過十六,現在一見,這個十六的性子和十爺儼然南轅北轍,反而比較像古里古怪的老十一。
「坐吧,都坐吧。」莊妃對他們兩個笑着說,「我這也不過是想着上回給皇后娘娘看的那個江南霧花娘子出來的新繡法,皇后看了說有興趣,我這次又拿到了些霧花娘子的新作品,因此馬上送過來給皇后過目。」
華嬪聽她這樣一說,才想起:「燈會一過,太后的壽辰也快到了。」
「是啊,在兩個月之後。」
宮裏肯定是把皇上以及太后的生日,看的比過年過節更重要。
一群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轉了起來,似乎所有人一下子都忘了五公主還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不能入葬。
十六是個坐不住的孩子,在莊妃和後宮女子聊家常時,拉着老七說要去遛馬。
見十六纏自己兒子纏的緊,華嬪心裏頭一個轉念,對兒子說:「你平日與十六爺也很少一起玩。都是一家兄弟,趁這個機會,帶十六爺到外面逛一圈。不是要十五了嗎?市集應該也熱鬧了,你順道看看有些什麼好玩的,給十六看看。」對七爺說完以後,華嬪請示莊妃:「姐姐,你看妹妹這樣安排妥當不?」
莊妃朗聲而笑:「倘若七爺願意帶十六去逛一圈,那是再好不過了。平日裏我怕他一個人貪玩,誤了回宮的時辰挨皇上罵,不敢放他出宮。他是只差個兄弟能帶他出去玩的。哪知道他那些兄弟一個個都比他大的多,不想和他玩。我這話說的絕對不是七爺。宮裏都知道七爺是個耐心好性情的,七爺是公事繁忙,不能有閒空經常到華嬪這裏坐坐。」
這話說到七爺臉上都紅了。仔細數的話,莊妃這話里是三個批評。
第一個,說他不和十六玩,哪怕好性情,都學的其他兄弟樣,看不起十六。
第二個,說的肯定是自己兒子十爺不好了,都不來看自己,也不看弟弟。而他這個老七,對此竟然沒有勸着十爺點,這是第二樁罪,一樣跟風的罪。
第三個,他老七還真的是很少到華嬪這裏坐。明知道自己母親住在春秀宮協助皇后處理六宮事務,是巴結東宮主子的好機會,居然也不常來。這樣豈不是放任華嬪六神無主。言外之意說的是他老七表面上是不管閒事,實際上是見風使舵,沒有個立場。
莊妃說話做事,都是有點鐵娘子的風骨,鐵錚錚的,也不怕說話把自己兒子得罪了。七爺終於明白,為什麼十爺不想進宮看見莊妃,不是不想,是怕。
如果人家傳聞是真的,說莊妃看兒媳婦禧王妃不順眼要動手,七爺現在想想,這還真是莊妃能幹出來的事。
七爺帶十六走了出去以後,莊妃喊了聲自己宮裏的人:「小心看着七爺和十六爺。」
一群太監應着:「奴才遵旨。」
莊妃回頭和華嬪眯了眼睛說:「也只有妹妹你敢叫老七帶我這個兒子去玩。」
華嬪連說不敢,仿佛才如夢初醒知道自己闖出了什麼禍。
莊妃磕了口茶,低聲對她說:「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昨日還讓人與我說,叫我趕緊來看看你,怕你胡思亂想,想不開隨五公主一塊去了,我們這群姐妹可就全都得哭瞎眼了。」
聽到這話,華嬪眼眶裏似乎一熱,低頭忙道:「姐姐關心,此等恩情,妹妹怎麼捨得離開?」
「行行行。有你這話。不過,你這話,最好還是親自和皇后娘娘說一聲。你再吃不下飯,皇后娘娘都跟着你一天吃不下飯了。」
華嬪若是一愣。
莊妃磕着磕着茶,像是無意中吐出一句:「你當初懷五公主時,要不是皇后娘娘為你保駕,你能平安讓五公主出世嗎?」
華嬪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抖了抖。莊妃見狀,伸過去按住她的手背,說:「有什麼事,都有我們呢。」
京師里的人遛馬,都是到西門出去的賽馬場。剛好,西門有個繁盛的市集,一排京師里有名的門店全都開在了西門,都是生意興隆。像李敏從尚書府帶出來的瑞祥軒布莊,身在其中。
早上,吃了早飯之後,李敏在小院子裏溜達兩圈,活動下手腳。
金毛不知什麼時候,從自己的狗窩裏溜了出來,趴在院子邊上安靜地看着她做操。
李敏回頭,不經意才察覺金毛在那兒時,只覺得這狗的一雙眼睛,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深。
金毛是純種毛犬,按照現代犬類來分類的話,應該是正宗的金毛犬。周身金燦燦的黃毛,陽光一照,好像滿身黃金甲的武士一樣,看起來十分雄壯,也十分駭人。
看到她回頭的金毛,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前爪,討好地搖了搖掃把一樣的大尾巴。那尾巴真是又長又大,好像狐狸一樣的尾巴。
李敏突然又琢磨不清,難道金毛的母親是狐狸種?
她與狗狗,一人一狗安靜地對視時,朱隸負手一個人走了過來。昨晚怕驚擾到她休息,他昨晚一個人在書房裏睡下了。知道她醒了以後,吃下了尤氏送來的早點,他心裏何嘗不是一樣鬆口氣。
李敏還不知道他已經來了。練武的人,想練就腳步如風並不難,鞋子踩在地上沒有任何聲音,很難引起人的注意。
吸口氣之後,重新振作,李敏繼續修煉自己的那套太極拳。
打太極,是修身養性、強身健體一種極好的方式,相當於另一種運動。李敏學的這套太極拳,是從祖父那裏學來的,據說是正宗的武當太極拳流傳下來,有一百零八式,整套要打完,需半個時辰以上。
與瑜伽一樣,練太極的時候,一樣需要修煉者全神貫注於自身。伴隨姿勢的展開,李敏逐漸沉浸入了無我的境界,即是所謂的,自己與四周空氣自然結為了一體,渾然不知自我。一招金師抱球納氣,一招老君推門吐氣,金蛇回頭運氣,懷中抱月收氣。目光錚錚,猶如新月,本是略為青白的臉色,不需一炷香過後,變為了圓潤鮮紅。
她身穿的是白色常服,手中抱秀拳,卻也不似閨女家裝模作樣那種軟綿綿的繡花拳頭,舉手揮足之間的招數,每一招都是有模有樣,有理有據,指尖仿佛帶了星光,揮劃之間,猶如星光飄落。能聽見四周的樹葉颯颯聲響,仿佛被她本身的氣勢所帶動,伴隨她袖管隨風飄揚的那股風,真有些仙風道骨的氣勢。
仙人不過也如此。朱隸心中突然跳出了這個念頭。
他身後站着的伏燕等帶刀護衛,都已經看的傻眼。原來他們家的這位王妃,不止醫術精湛,還會打拳?
只是,這個拳的招數實屬鬼怪,是他們見都沒有見過的。是什麼拳?
「你知道這是哪個門派的拳法嗎?」朱隸一樣也是從未見過,詢問道。
伏燕搖頭:「屬下一樣沒有見過。莫非是王妃自創的?」
說起來,李敏自創的東西貌似很多,很多都是他們沒有見過的,久而久之,也就都習以為常隸。在他們看來,他們王妃本身就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李敏打完最後一招,神清氣爽,回頭了,想和安靜的觀眾金毛打聲招呼時,才忽覺旁邊不知道從何時起,站了這麼多一排人。
把她都嚇了一跳。
見人家都受驚了,伏燕急忙驅趕圍觀的人群:「去去去,都干自己的活兒去。」
朱隸一個人走上前,到了她跟前,右手高舉,拂開落在她額前的幾條劉海,輕聲問:「一大早起來走動,不累嗎?」
李敏低頭,屈膝:「妾身給王爺請安。昨晚上,給王爺添麻煩了。」
「不麻煩。要說麻煩,本王這條腿,不也是給王妃添了麻煩。」
他們這對夫婦,如今變成是老弱病殘的組合了嗎?李敏聽到他這句話時,還真的這樣一想,不由從心底里感到一聲笑意。笑歸笑,心裏卻沒有真正輕鬆過。
眼光打量過他的傷腿,伏燕應該是遵從她叮囑,早上給他重新換過一次藥了。
朱隸掃到她秀容上一道緊張的神情,道:「早上見夫人心情好,不如陪本王到市集裏看看,如何?十五將近,市集裏都是過節的東西,想必夫人也有興趣。」
想到一到過節,府里肯定要操辦東西,了解世情也有好處,李敏點了頭:「勞煩王爺了。」
夫妻兩人,便是騎着馬,往西門去了。
伏燕給流月安上了馬鞍,看起來很是不錯,李敏騎在流月馬背上,一開始並不敢輕舉妄動。說是學過騎馬,但是在現代那時候簡陋的學習,肯定是不能比古代這些厲害的騎手們。後來才發現,這個流月,乖的不像話,乖到,好像身旁有什麼大領導在巡視一樣。
李敏就此還以為,那是因為有她老公在身邊盯着她們的緣故。
朱隸聽到她這話,不由發出一聲低笑:「本王自認是沒有這個本事的。流月性情火爆,當初,為了抓拿馴服它,十個馬夫上去,才能把它圍住。當年,它老公在世時都沒有這個本事。放任天下,可能誰也沒有這個本事。你看它這是臣服的姿態嗎?」
流月步履端正,李敏也就誤以為母馬那是乖,現在一看,人家流月高昂着馬頭,根本不是臣服,是領軍。李敏這才恍然大悟。乖有兩種,一種是被教育後的乖,另一種是作為三好學生要當模範時的乖。
「王爺,它這是要當誰的模範?」看出了端倪的李敏,問老公。
其實這話不用多問,既然,流月放任天下誰都不輕易屈服,也就只剩下兒子需要它掛心了。
朱隸眼下騎的,正是流月的大兒子。
原來當母親的都是這種心思。自然界萬物都是一樣的。馬兒和人沒有什麼兩樣。李敏在心裏悄悄嘆氣。
那時候,她是沒有想到自己很快會做母親,只想着,或許自己未來要當母親的話,是不是如流月一樣。
前頭是市集了。朱隸先下了馬。蘭燕幫她抓住韁繩,朱隸走到馬前,伸出手扶她下馬。上馬時猶如上樓梯,李敏其實覺得還好。下馬的時候,怎麼下,她卻是有點忘了。一隻腳踩住馬鐙,接着,是往地上縱身一躍。
其餘人只見她裙衣飄飄,猶如仙女下凡風範跳下來時,全都只是心裏一驚。果然,她這一跳,猶如驚險,因為怎麼看她這個姿勢都有點毫無準備像撲懸崖一樣。話是這樣說,老公站在旁邊,伸出雙臂輕鬆展開後把她一抱,摟住了。
李敏撞進他胸前時,感覺鼻樑都可能歪了,誰讓他的胸肌好像銅牆鐵壁一樣,小聲說:「我自己行。」
朱隸慢慢放開了她。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都是出行前先喬裝打扮過的了。李敏頭頂上還戴了頂斗笠,斗笠帽檐上有四面垂紗可以遮住面容。喬裝過,是生怕驚動了市集百姓引起圍觀。
老百姓認不出他們,是對於他們只有遠觀,沒近距離看過他們,難以辨認。可是,熟悉他們的人,想看出他們是有可能的。
見着後面一頂轎子停下在了路邊,綠柳的聲音傳進轎窗里:「三小姐,前面好像是二小姐和隸王。」
坐在轎子裏的李瑩手指一抓帕子,道:「瑞祥軒離這兒多遠?」
「看他們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去看布莊的?不過,如今,瑞祥軒里的人,都不聽夫人的話了。」綠柳悻悻然地說,想當初,王氏一手掌控瑞祥軒的時候,他們這群作為王氏爪牙的人,到瑞祥軒里要什麼東西都好,王掌柜不也得客客氣氣。現在都變天了。王掌柜當他們是過街老鼠一樣轟出去。
真真是氣死人。
「瑞祥軒每年給府里進獻的銀子多,二姐又不是不貪財的,怎會不知道這點厲害。」李瑩的聲音從轎子裏淡定地吐出來,「跟他們一陣,看看他們是想去幹什麼。」
「三小姐。」綠柳說,「其實,我們跟到瑞祥軒也不怕的。我們這是在幫宮裏華才人找能進貢給太后壽禮的布。」
李瑩心想也是這個理,難道,誰能大過太后,是皇上,都得給太后賣幾分面子。
前面,李敏夫婦兩人,在市集裏像平常百姓一樣漫步。時而停住步子,是觀看街頭的賣藝人做戲,或是對一些民間小吃感到興趣。十五了,除了各式各樣節日點心,花燈,是大明王朝百姓們過年過節最喜歡玩的東西。
不止小孩子愛玩,男女老少一樣喜歡。這裏還有個風俗,年輕男女提着燈籠邀約在河邊會面,倘若當時天上月亮正圓的時候,剛好能互相看到對方的面孔。聽說因此成就的佳緣,在百姓之間不少。
李敏饒有興致地聽着這些流傳於民間的傳說。前面不遠處,可以見到自己的布莊瑞祥軒了。對於布莊,由於不是自己專業,李敏對布莊僅限於有事下面人稟報,她再參考各人意見進行處理,平常沒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大都由布莊裏自己的人解決。反正,每年記得上交一點利潤給她就可以了。
對此,王掌柜等人倒是都不敢對着她做假賬。李敏沒有別的本事,但是可能是讀醫的緣故,心比較細,做過研究,學習過統計學,對於查賬有一套本事。而王掌柜等人,只要接觸她一兩次,都知道她不好糊弄也就不敢糊弄了。
朱隸知道那是她的布莊,領着她裝作普通顧客,走進布莊裏。
布莊裏面,生意火熱,剛好要過節了,很多人都來瑞祥軒找好過節做東西的布料。哪怕現在瑞祥軒的幕後老闆已經換了個人,但是,誰不知道,現在隸王回來了,李敏的名氣比王氏更大,誰不想巴着,不巴結李敏也得巴着隸王,對不對?
門前門庭若市,說明財源滾滾,李敏看着是高興的。李瑩說她愛貪財,說句實話,哪個人不愛財的,她李敏又不是聖人。有錢很多事情才能着手辦理。
進了鋪面,店裏招呼客人的夥計出來迎接:「兩位客官,想找些什麼樣式的布?綾羅綢緞,本店樣樣齊全,包君滿意。」
「我們先看看。」李敏說。可不能被底下員工發現自己是來視察的。
夥計點了頭,招呼他們兩人坐。
店裏,除了走動的顧客,在茶間吃茶談生意的vip客戶一樣不少。李敏知道,後院一排,二十個茶間,頗為壯觀,都是王氏當初讓人擴建,專門招待達官貴人拉攏關係用的。所以,當這個瑞祥軒落入李敏手裏時,王氏猶如痛失左右臂,心疼到要死的理由是可以理解的。
李敏考慮是不是找王掌柜說幾句話時,突然發現店門口來了人。
李瑩從轎子上走了下來。
左臉的傷疤沒有全好,戴着面紗,不敢完全示人。
瑞祥軒里的人第一眼都可以認出她是誰,因為以前她和王氏都是這裏最常見的常客。
王掌柜可能剛好不在,夥計上前去迎接李瑩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有些磕巴地說:「三小姐來了。」
綠柳不等李瑩說話,先給了對方一個下馬威:「怎麼,換了主子不過幾日,都不認得三小姐了?要說你們這群賤骨頭真是賤骨頭,見風使舵,都是背信棄義沒有良心的。不過是換了二小姐當主子,馬上像哈巴狗一樣抱住二小姐的大腿。不想想,二小姐與三小姐不是一個家的嗎?」
夥計面對綠柳咄咄逼人的氣勢抬不起頭。
李瑩一聲,喝住了綠柳,只說:「王掌柜不在的話,給我拿兩匹布,夫人當初在這裏命人做的布,全部拿出來給我看一看,這回事兒大,是要獻給太后娘娘的。」
聽到這樣一說,夥計們都不敢耽擱了,連忙讓李瑩進了vip茶間。
綠柳跟着李瑩走去後院時,心裏頭是犯嘀咕了:明明看着李敏和朱隸往這個方向過來,難道是中間藏到哪兒去了嗎?怎麼不見人影了?
李敏肯定不會故意躲着李瑩,沒有必要,躲了還得給了李瑩藉口說她心虛。剛好人有三急,尿急。出來後,一看,李瑩不在門口了。而老公也不知所蹤。
「大少爺在隔壁金鋪。」伏燕見到她,告訴她。
李敏想了想:莫非自己老公在躲李瑩?
隔壁的福祿壽金鋪,同樣是京師里有名的門店。朱隸坐在金鋪裏面的一間一樣可以號稱為vip客戶的茶間裏,吃着茶,等着人家把東西送過來。
原來,他上次在這裏親自交代人,把李敏送給他的銀錠打成的銀飾,重新做了下,可以做成真正掛在身上既不引人注意,又是實在不會掉下來的。
金鋪的人給他提供了幾套方案,他看了過後,選擇了其中一樣,今天剛好經過,也就來取東西。
李敏進茶間的時候,剛好是金鋪的人把東西送上來了。
「王爺,您看看這個行不?」掌柜親自跪下身,雙手捧着銀盤。
朱隸一隻手掀開紅布之後,看見了裏面躺着的扳指。
古代人,沒有所謂什麼結婚戒指訂婚戒指,都是戴着扳指,扳指是騎馬射箭用的一樣東西,起初是用鹿角製作成的,後來隨着貴族奢靡之氣的泛濫,扳指逐漸演變成為了一種首飾品,和如今的戒指有些相像,只是,還是沒有所謂的定情之物一說。
朱隸平常手指帶的扳指,像象牙、玉做的之類,都是象徵身份,鹿角做的,才算真正戰場上用的。他平常也不愛戴金銀首飾,沒有那些貴族子弟的奢靡之氣。
這個從李敏第一次遇到他,他對自己的那身流浪漢衣衫並不在意,就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對身外之物,從無追求。
金鋪掌柜拿上來的銀戒,是銀打造的,沒有比金更值錢,對護國公來說,更不是什麼稀罕物才對,哪怕這個銀戒周邊的雕飾,做的十分漂亮華麗,不過是個銀的。
朱隸拿起銀戒,在手指間轉了個圈子之後,套在了左手無名指上,竟像是愛不釋手,戴上去後不捨得摘下來了。
李敏看着眼皮跳了跳,想着他究竟知不知道戴無名指的含義,是誤打誤撞,還是有所聽說。
戴上了戒指,見到她出現在門口,朱隸腳上的靴子在地上仍舊跪着不知所云的掌柜肩膀上點了點。金鋪掌柜立馬爬了起來,收起東西,去給他們上茶。
李敏在他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朱隸貌似面對她有些心虛,生怕被她發現他把她送他的銀錠打成了戒指,沒有經過她的同意。
輕咳一聲,為了轉移開她的注意力,說:「本王已經讓人告訴王掌柜你來了。」
言語之中,有些討好她的意思。
李敏知道他要不是心虛不會說這話,開口說:「妾身謝過王爺。」
茶品上來,兩人剛吃過一口茶。隔壁院子裏傳來話,貌似是誰和誰吵了起來,吵的還挺大聲的,都吵進這邊院子裏來了。
考慮到這是媳婦的布莊,朱隸眼神微沉,不需揮手,伏燕帶人過去查探究竟了。
過了片刻,伏燕回來報告說:「是尚書府三小姐的丫鬟,與官家夫人里的丫鬟吵了起來。」
「哪個官家?」
「據奴才打聽到的是,提督大人府里的。」
世道是如此,落水狗人人喊打。自己的愛將被抓了。萬曆爺說是抓的是右翼總兵,為的是自己五公主的事,可是誰能說的清楚,萬曆爺究竟只是針對女婿一家,還是說趁機想拿傅仲平怎麼樣。
「傅大人現在應該也是在府里不會出來惹事。提督夫人,一樣是個愛清淨的。出來的人是哪個?」朱隸說。
伏燕低頭:「主子料事如神。是提督府里的三姨娘。」
傅仲平的一個妾。想這個傅仲平向來都不喜歡惹事生非的,能放任一個妾出來惹事?
朱隸和李敏心裏頭同時轉過了一個念頭。
隔壁,綠柳的聲音忽的大了起來,嚷道:「我們府里二姑娘,誰不知道現在是隸王妃了,你有本事倒是去惹隸王,去惹啊!別以為你們提督府的就了不起!我們三小姐和二姑娘是姐妹,二姑娘和隸王要是知道這事兒,還不把你們轟出去!」
朱隸輕輕一掌拍到了桌上。
都說有什麼樣的奴才,肯定是什麼樣的主子。
朱隸沒有見過李瑩,對李瑩基本沒有什麼印象。現在聽這個綠柳放肆囂張,卻可以想像得出,之前有多少人被李瑩騙的團團轉。
李敏吃着茶,想他之前躲着李瑩,難道是怕被李瑩纏上了?
李瑩能纏着他做什麼?不是一直纏着朱璃嗎?
只聽身邊他突然冷笑一聲過後,吐出一句:「本王倘若現在過去,真是想把她的腦袋拎在手裏了。」
李敏沒有一口茶噴出口,忍的要死。看來是自己想像力不足,沒有想到他躲着李瑩是怕自己把控不住一刀割了李瑩的腦袋。
奇恥大辱。
再好的女子,給過護國公府的奇恥大辱肯定要討回來的。
「過去看看。」朱隸忽然起身,說。
李敏知道他這不是去看李瑩,是去會傅仲平的人。於是藏在他身後並不需要出頭。
不過隔了半柱香時間,瑞祥軒里已經亂成一團,都沒有客人敢在這裏逗留了。和傅家的人牽扯上什麼關係,是麻煩了。門前,只剩下那些喜歡看戲的老百姓圍觀着,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李瑩本是在茶間裏坐着的,沒事吃點瑞祥軒里的蟹黃膏。這個好吃,以前每當中秋時節前後,大閘蟹當季時,她經常過來吃。
要說這事兒怎麼發生的,都是因為傅仲平的小妾竟然敢瞄上了當初王氏給她李瑩準備嫁衣時籌備的那幾塊布。她之前的嫁衣是泡了湯,不過,她和王氏失去了的東西,怎能被他人看上。可氣的是,李敏居然讓王掌柜把這些布料當作普通布料推薦給貴賓了。
肯定是不能讓傅仲平的三姨娘拿了她之前嫁衣挑選的布,據說這個三姨娘拿着這個布,還想送給哪個下人結婚時用的。
她李瑩當初做嫁衣選擇的布,居然落到了給下人用。罵都得罵死對方!沒關係,提督府的,不是嗎?誰不知道,提督府現在是人人自危。想這個三姨娘是腦袋進了水,才敢在這裏放肆,剛好替皇上教訓兩下。
「二姑娘來了。」院子裏忽然傳來的一聲,讓李瑩手指抖了抖。
李瑩站了起身,考慮走不走出去,或許實在太好奇了。剛才在市集裏,綠柳能看見,她李瑩還沒有看見,傳說中的護國公究竟長什麼樣子。
如今市面流傳朱隸的版本太多了。除了魔鬼以外,舉世無雙美男子這樣的稱號也出來了。她李瑩和王氏都沒有親眼見過,只能是一半相信一半懷疑。要說她心裏希望,肯定是希望朱隸是個魔鬼,這樣李敏哪怕等到了老公死而復生,在房裏夜夜面對一個魔鬼樣的面孔,肯定是每天晚上做噩夢的了。只要想到這兒,她心裏都高興。
李瑩走了兩步,到了窗戶前,輕輕拿手指戳了紙窗一個洞眼兒,從洞眼兒往外偷看。
見着店裏的人全都站到兩邊,讓開了中間一條路。兩個站在院子中間吵架的丫鬟,連忙都齊齊跪了下來,喊着:「隸王,隸王妃。」
聽到這一聲喊,李瑩先咬了牙齒,真是過分,怎麼可以。明明隸王妃這個稱號,本來是屬於她的。
沒有馬上見到李敏出現,李瑩心裏暗笑:李敏這是怕了嗎?心虛了。肯定是,一個病癆鬼怎能配得上隸王。
等了一下,見的是,一男一女,雖然都不是華服玉冠,卻也是衣裝不俗。男的藍袍裹身,金黃玉帶,腳上貴族鹿靴。幾乎與男子並行的女子,一身藕粉衣裙,宛如秋天裏的一道明艷的雲霞,與男子是金童玉女,明眼人一看,都覺十分相配。
李瑩瞪直了眼珠子。幾次見過李敏以後,知道她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是,這次一看,更是不一樣。論起來,之前李敏哪怕嫁出了尚書府進了護國公府,因為沒有男人,男人死了,和在尚書府里其實差不了多少。
每個人當李敏是當寡婦沒有人想的。只知道這女子有了男人疼愛以後,肯定是不一樣的。李敏此刻臉頰紅潤鮮艷,不需胭脂點妝,美麗自然潤澤,那股從內到外透發出來的自信,明顯是在府中有了男人撐腰之後。最少在李瑩心裏是這麼想的。只覺得李敏從老公回來後這一次,更是變的更美了,而無疑都是隸王的功勞。
眼睛再轉到那個傳說中的魔鬼,天,這哪裏是魔鬼,一張臉,好像老天爺精雕玉琢的寵兒,沒有一點地方是不對的,都是最完美的比例。
兩條英眉像是比天的劍鋒,眉黛重墨,玉鼻艷唇,膚如白玉,好真真是畫裏的人兒。而且,女子大都喜歡英雄。朱隸生的高大,渾身一股從軍營打造出來的戾氣,向四周散發出來的氣勢,猶如王者。一點都不像有些男子長得俊俏卻周身胭脂氣息。
李瑩的心口,撲通撲通地跳着,尤其是想到這個男子本來是要配給自己的。
在外頭跪着的綠柳,也是一樣抬頭剛看見朱隸的真面目立刻傻了眼。怎麼是這樣?和小姐夫人聽說到的都差別太大了,簡直是天壤之別。
老天!那個念夏不是要得意死了!因為自己的小姐竟然有了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姑爺。
綠柳仰頭看着朱隸把嘴巴張的大大,合不攏。與她一塊跪着的,提督府里的丫鬟卻是一陣哆嗦。只見朱隸的目光沖她掃過來後,是掃到她後面隱藏的三姨娘去了。恐怕,這對隸王夫婦是已經察覺到她們為何在這裏鬧事。
門外這會兒,又傳來一陣騷動。不知是誰去衙門報了案,順天府的捕頭帶了一批衙役過來詢問。
由於不認得朱隸,順天府的捕頭帶刀進來以後,指着院子裏全部人說:「通通抓起來,送到順天府再問話。」
李瑩本來看到通紅的雙眼一圓,怒氣未平的嘴角彎了彎,露出了幾分笑意。這個順天府的人,來的真是太及時了。
難怪人家都說之前,順天府是有意和李敏作對的。
朱隸轉過身,一隻手護在妻子面前,在伏燕等人要報出他名號之前,噓了一聲叫停止,對要抓人的捕頭說:「大人,涉事的人,可不止院子裏站的這些。」
「還有誰?」
躲在人群裏面的三姨娘,以及躲在窗戶里的李瑩同時一愣,想跑,卻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