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您——」
從門縫裏往外望到這一幕的人,無不拿手捂住了驚愕的嘴巴。
孟浩明手裏拎着長劍,警惕地守在密室門的左側,徐有貞站在他和另一名護衛,一塊從縫隙里隱約地查探外面的動靜。
沒有錯的話,朱璃是對皇帝的人動手了嗎?
「你說你是皇上的人?皇上的脾氣,本王再清楚不過了。皇上最痛恨的是東胡人。可你,一次兩次三次,和東胡人合作。不要說不是,現在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東胡人嗎?東胡對待大明百姓殘暴毫無人性,皇上無論再有什麼問題都不可能和東胡人選擇同一陣線。就此可以認定,你這是污衊君王!罪不可赦!」
朱璃一表正氣,盪氣迴腸的聲音,讓院子裏外的人,全部是一副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表情。
徐有貞擰了擰眉頭,見前面的孟浩明不動聲色,再望到後面去,自己表妹李敏是可能站累了乾脆坐在了板凳上休息。
可見,朱璃這番話,聽起來正義感十足,可是,並不是很能讓人服眾。到底,殺不殺人,殺誰,朱璃是個皇子,怎麼會分辨不出利害之處。
朱璃現在對皇帝的人動手,究竟是不是因為對李敏心裏面存有憐憫,所以?
徐有貞一點把握都沒有。畢竟,朱璃是三爺,那個在眾皇子中,與八皇子一起被譽為朝廷里最具才華的兩個人。
砰的一聲,中箭的那人倒在了地上,咽了氣。其餘同夥,看見他當場沒氣以後,頓時沒有了主心骨。
趁這個機會,孟浩明向外面的人出指示,守在院子裏的護國公府護衛,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這些偷襲者,進行圍剿。
徐有貞還在回味之前朱璃說的話,原來那些棲息在他們這裏的綠幽幽的眼睛,真的是東胡人的。
東胡人簡直是陰魂不散,從北燕一直追他們追到了高卑?這又是為什麼?
密室外面,激烈的打鬥聲可能維持不到半柱香時間,死的死,逃的逃。不,沒有的逃。逃了還得了。逃出去的人,倒不是說他們有什麼更壞的壞處,而是,對於朱璃這個對皇帝的人動了手,可以被稱之為大逆不道的皇子,如果一旦被這些人向皇帝報了信兒,他朱璃必定是死罪無疑了。
馬維就此拿了大刀上前,嗖嗖幾下利落功夫,把要逃出院外的漏網之魚一併解決。
事情解決完了。
朱璃大步流星地踏進了屋內。一群人謹防着他的一舉一動,固然,他之前的出現,可以說是救了這屋裏的人。
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三爺似乎完全沒有偏離黑夜裏的方向感,或是說在這種情況下,黑不黑白不白其實沒有多大影響的情況下,他看不見,反而是個優勢,可以讓他只是憑任內心的一股直覺向前帶領着他。
李敏可以清晰地聽見,替她把守在屋門口的孟浩明以及徐有貞,都幾乎屏住了氣息。說明門外面的那個人,已經是十分靠近門了。如果,下一步對方想破門而入。
沒有。那腳步聲,昂貴的皇子穿的鹿皮靴子,腳尖幾乎貼着緊閉的青石門板下面,一動不動的,沒有再前,也沒有後退。
唰。孟浩明把劍從劍鞘里拔出了一截,烏黑的兩目冷靜且緊張地對着門外的舉動,只要對方一旦敢輕舉妄動,不怪他不手下留情。
門板外面,好像聽到裏面拔劍的聲音,一串沉醇猶如美酒的男聲,在冷風中好像帶了些酒氣,倒不是像以往那樣冷了,這樣的傳入了密室里:「本王倘若想殺人,何必之前救你們?」
徐有貞一聽對方這話差點想在心裏罵:誰知道你想幹嘛?心機叵測,但是我們是不會輕易上當的。
聽門裏一點動靜接下來都沒有,尤其是他想知道的人始終毫無聲音消息,朱璃的臉慢慢地轉變回冰色,說:「本王,只是想來和隸王妃說一句話,今晚,算是本王還了隸王妃上次的人情。」
上次,她怒斥盧毓善,為了大局,把他和他的人,救了下來。那時候,事後馬維來向她表達感激時,她已經說了,沒有什麼人情不人情。她救他,並不是因為他。
「我們王妃說了。」知道李敏是不會開這個口的,孟浩明佇立在門後,正色道,「三爺固然今晚有所行動,不過也是為了三爺自己。」
為了他自己?朱璃聽見這句話時,她的人口裏說出來的,是不是真的是她說的還不知道,可是,真有可能是她會再次冷酷無情對他吐出來的話。
兩聲充滿鄙夷和其它情緒糅合在一起的複雜的悶笑,溢出了三爺刻薄的嘴角。
「隸王妃,一如既往,說着讓人寒徹心扉的話。不過,本王知道,隸王妃的心,是仁慈的,友善的。」
「我們王妃是王爺的人。」孟浩明聲音驟然變厲。
哼。朱璃鼻孔里出一聲:「本王知道你是誰,護國公的走狗,肯定是馬是瞻,只會想到如何拍自己主子的馬屁。你應該回去勸勸你們主子,這樣三番兩次,自己夫人都有了孩子,卻讓老婆一再為他涉險,說實話,不是本王想鄙視他這人,是他一直在做不是男人幹的事。」
孟浩明頓時氣到拎刀的手不斷打抖。
李敏站起身,倒是沒有特意地走到門後,只這樣說着,但聲音已經足以讓外面的人聽見,因為外面那人是那樣注意地聆聽她的聲音。李敏信步而談:「那也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三爺是不是太閒,手伸的太長,管的太多。再說了,三爺剛新婚不久,不是該沉浸在與夫人之間的愛河之中,怎麼會有心情專門管他人夫妻間的事?莫非,是因為與自己夫人有了什麼矛盾?」
聽見她這話,馬維心頭都覺得痒痒的,更何況當事人朱璃了。她每句話都如針,一針插到人心頭上都是致命的一擊。
要不是朱璃,要是其他人,恐怕早破口大罵了:你明知道是這樣,還故意說!
呼吸聲,急促的,猶如雷聲滾滾,從密室的青石板外傳進來。孟浩明的神經一下子繃到極點。可想而知門外的那個男子,已經被激怒了,是氣急敗壞。在怒火洶滔的巔峰,真想干出什麼事來,那可難說了。
砰!猛然,門外那隻靴子,像是重量級的大錘踹在了門上。青石板整個兒都在動盪。
粗重的男子氣息則一聲未減,仿佛隨時要爆炸的炸彈。
徐有貞這個柔弱的書生都被門上傳來的這波震動,像是被氣波彈到,退了半步。這個震動,足以讓他心頭大駭了,無疑,這樣沉重厚實,似乎可以抵擋住刀劍的青石門,對外面的那個男子,卻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
如果對方真想破門而入,恐怕手指彈灰之間,這道門都會灰飛煙滅。
恐怖!
孟浩明對他的示意點頭,似乎應證了他的想法。
拿袖管擦一把額頭的熱汗,想着對策時,徐有貞再回頭看,見表妹李敏是散完步回到板凳上繼續吃茶了。李敏神情很是悠然,好像對剛才生的任何動靜,都沒有一點感覺。
屋外男人那沉重的一腳,能算得上啥?
有本事破門。
可那男子真沒有這樣做。那個本該被氣得暴跳如雷把門和密室里的某人直接碾了的三爺,忽然一個轉身,在所有人都幾乎是一頭霧水,驚駭的目光目送之下,匆匆離開了院子。
馬維確信這個期間,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促使讓朱璃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直到朱璃走出屋外上了馬車,馬維跟上來時,問道:「三爺?」可擔心他是不是被氣壞了腦子。
朱璃猛地,像是呼出口氣,才按捺住了胸頭熊熊的怒滔,道:「她有意的。」
「有意?」馬維聽得是不明不白。
朱璃一抹冷酷的笑寫在臉上,此刻,心裏面的那抹疼,刺骨的疼,只有他自己能體會到。
她這是說的是現實沒有錯,因為是現實,反而對於他來說是最好的報復了。
她嫁給了他人,而他,娶了李瑩回家。一切,都如一開始和她見面那樣,結果沒有怎麼變。變的,可能只是他的心。多麼諷刺的一幕!
不是這個現實他能不能得到她,而是,他這個自以為是的三爺,之前一開始是那樣的得瑟,目中無人,想休誰就休誰,想棄婚就棄婚,想拋棄未婚妻就拋棄未婚妻。最終,終於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世上,哪有說是,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事。他貴為皇子,或許在某方面可以為所欲為,而如今,必然要為這個為所欲為而買單。
「三爺——」馬維看着他眼前這張臉,忽然感到一種可怕。總覺得他的三爺,每次遇到她之後,都會生一次改變。不知道,這種改變究竟是好是壞。
「走!」朱璃只簡短的一個字出聲,他的臉,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馬維有些不解:走?走哪兒?
興州城內南門的大火,是越來愈大,不僅如此,從奔跑的百姓和馬車來看,似乎遠遠不是失火這樣簡單。如今,興州城內可能是生了很大的變故,這時候如果不走,很有可能被牽累在其中。
「把本王那把刀留在這。」朱璃道。
三爺的車,在夜色里,不知為何突如其來匆匆而來,又不知什麼緣故忽然間就走了。李敏卻覺得他會來,會走,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是嗎?今日都生那麼大的變故了,單純只聽她今早上遭受刺殺的消息,足以讓他質疑起整件事的真相。如果,他沒有能確信自己聽見萬曆爺的哪句話,必然是要到她這裏尋找正確答案的。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號稱鐵面無私只有規則法律的三爺,突然間腦子裏是抽了風,殺了皇上的人。
他走,肯定是想到城南失火。要不是他們受到暗殺的刺客襲擊的話,一樣在討論走不走的事。
三爺說是要留下來的那把刀,其實是三爺常年配備在自己身上的一把匕。匕刀柄上是配備了寶鑽和黃金,與皇子的身份相襯。最重要的是,匕的刀鋒,是猶如雪亮的一面鏡子可以照出人來,可見用的材質有多好,磨打刀鋒的工匠有多老練,造就了這樣一把可以堪稱無價之寶的絕世寶刀。
匕拿到她面前時,李敏看都不看,對自己表哥說:「你要麼,將就拿來用一用吧。」
徐有貞當場也就傻眼了,咕噥:「我拿這個做什麼,拿了是要回去被你的王爺拿過來剁我嗎?」
「我是說,現在拿回去給人,還得派個人去追他,多麻煩。我本想丟了的,可是現在兵荒馬亂的,被誰撿到來對付我們,也不好。你先拿着用,反正,你身上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防身武器。像你這樣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的,武器可以幫一下你。再說了,你都說了,你回去被王爺剁,我要是拿過手,哪怕沒有用過,結果怎麼樣你都想得到。」李敏乾脆使個白眼給他。
聽她這話是都有道理,徐有貞勉為其難先拿過寶刀幫人保管了,等將來回到大明境內再找人還回去。
孟浩明讓人去安排逃生的馬車,以及加派人手去摸清城內的主要幹道的交通情況。看從哪裏逃出興州比較好。
李敏卻是坐在了原地沒有動。
眾人等着她下令捲起包袱就逃。
「逃生的東西要準備好,以防萬一,但是,這時候逃,並不是上策。」李敏終於做出了決定。
其餘人聽見她這話又是一怔。什麼叫做不是上策?這興州城裏都亂了。沒過多久,叛賊殺入皇宮,把高卑皇室的人抓起來殺乾淨之後,八成是會對城裏來一番燒殺搶奪,沒人能倖免。
「表妹是怎麼想的?」徐有貞謹慎地問。
「先,如果,這伙叛賊是某人意料之中的事,那麼,城裏的守備,應該很快會有反應,所以,不需要太過緊張。此刻雙方的膠結,有可能只是一種誘敵之計,目的是把對方隱藏在興州城內的叛徒,更多地引出來,得以一網打盡。其次,我們這要是逃,往哪裏逃呢?要知道,叛賊對於我們,可不像高家那麼仁慈。我們距離大明過境,有一段距離。這會兒逃,或許剛好中了人家的埋伏。」
好比上回他們從京師里皇帝眼皮底下逃跑的時候,總得瞅准了時機再跑。摸不清狀況就跑的話,無非是直接撞上了對方的槍口。
徐有貞和孟浩明都點頭贊成了她的想法。
遵從李敏的命令,付親王府上下的燈火,全部滅了。沉浸在無限漆黑里的王府,就此宛如一幢空無一人的死宅,以此來避開各方對於它的注意力。
興州城的南門,是一片慌亂。
倉庫的突然爆炸,失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守門的城南駐守官兵,就此派出小分隊去探查火災。在這個時候,每到入夜以後緊閉的城門,被不知道什麼人給打開了一條縫,緊接,有大批人馬從門外沖了進來。
駐守南門的官兵是猝不及防,不到一刻鐘,守在南門上的原有上百號值守士兵沒有一口存活。
衝進城內的部隊,開始由南,佔據了通往皇宮的幹道。他們一路往皇宮進,一路對沿途能看到的城內士兵進行追殺。其中,被無辜牽累的老百姓,就此死在刀口之下的,也歷歷可數。
虞世南在虞家裏聽說城南失火的消息以後,即帶了自己虞府的一隻護衛隊,急匆匆往火災事故現場出了。
由於虞家距離失火現場比較遠,當他們趕到的時候,不僅見到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幾條街正片區域,而且,城內的青石路上都躺了不少死人。
還來不及摸清狀況時,只聽一陣喊殺聲傳來。前面街頭拐角處了出現幾名官兵,其中,虞世南很快地認出了是自己的舊部。從拐角處像是逃生跑過來的官兵,看見他的身影時,大喊着:「虞都尉,快跑——」
幾個喊他跑的士兵話聲都沒有傳完,冰冷的空氣中數百道箭,猶如密集的箭雨沖這幾人身後射過來,無一能倖免。
虞世南身邊的侍衛立馬從馬上拔出了刀,嚴正以待。
拐角處緊隨被殺的士兵後面,是一群上百人的追兵,出現在他們面前。
虞世南立馬調轉馬頭,一甩韁繩,喊:「走!」
他們這行人不過數十人,沒法和對方像潮水涌過來的人數拼,此刻,最重要的是,趕緊找個地方重新聚集存活的舊部,再組織進攻防守的力量。
追兵已經看見了他的身影,知道他是主帥,一路只在他身後追趕。
從皇宮出的皇太子高治,帶着兩支皇家軍精英,往城南一樣一路進的路上,迎面撞遇到了後面被大批追兵追殺的虞世南。
事件生的太快。高治還沒能來得及調轉馬頭,選擇一個方向撤退時,兩側,可能是那些追趕虞世南的軍隊,對虞世南採取了側面包圍堵擊的策略。因此,他這算是無意中,和虞世南栽在了一塊。
兩側屋頂上,巷道里,突然猶如泉眼冒水一樣不斷地湧出敵方的士兵。不會兒功夫,密密麻麻拿着鐵器的人,像鐵筒一樣,緊密地圍住在高治他們的四面八方。
高治率領的人,都拔出了刀劍。一個個,臉上都戴上了生死存亡一刻的表情。
只見兩側屋頂上,幾排弓箭手拉開弓搭上箭,對準中間被圍的這一群人。
插翅難飛。
這是高治他們心裏頭唯一此刻可以冒出的念頭。
「皇太子!」
夜色里,對方勸降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誰。
高治冷笑,臉上還帶着剛在皇宮裏殺了那幾個人飛濺到他臉上的幾滴鮮血:「到這個時候了,還躲躲藏藏的,躲在別人身後,我都快死了,你還怕我?」
虞世南跟着高治這話向對方喊:「一個將軍,居然在進攻的時候躲在自己士兵後面,不覺得羞恥嗎?」
兩個人的聲音,終於把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男人,給激怒了。
聞良輔,從現場的指揮官後面走了出來,束手背負,對他們兩個說:「這可不是我的錯。隸王妃死了,總得有人向隸王有個交代。當然,隸王妃是皇太后邀請來的,而且,有皇太子在背後撐腰。理當,由皇太后和皇太子負起這個責任。」
「隸王妃真的死了嗎?」高治的聲音順着陣風,像是模糊,又像是刀一樣的銳利。
「她不是死了嗎?太醫親眼看見的,判斷的,皇太子在大殿上,和皇太后都親眼目睹她被人行刺的過程,難道能有假?!」聞良輔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像是非常震怒地說,「你和皇太后,都打算把這件事栽贓到我頭上!我對高卑皇室兢兢業業,精忠報國到至今,結果遭到如此屈辱!」
高治那雙眼,猶如鷹一樣捉住對方打抖的嘴唇,說:「倉庫爆炸,城門外士兵響應,立馬進城,一切,都是精心謀劃,不可能一日兩日籌劃而成。聞良輔,你勢要判反國王的決心,可只是一兩日而成?分明是處心計劃已久。到至今你才動手,只不過是突然間找到了個藉口被稱之為大義,可以讓你舉起反叛的大旗。」
話到此處,已是無話可說。
屋頂上猶如密網排開的弓箭手,把弓弦拉開到了極致。空氣里餘下的只有四周大火燃燒物品出的噼里啪啦,猶如爆竹一樣,呼呼的北風,在助長這場好像一不可收拾的火勢。
靜寂中,箭簇忽然離開了弓箭,密集的剪頭猶如天羅地網,鋪天蓋地,罩在中間人群的頭頂上。
幾個人影瞬間從馬上彈跳出去,擋在了高治四周。夜空裏,那一條條飛濺的血液交織成新的網絡。有人身上身中數十箭依然屹立不倒明明都已經咽了氣。
聞良輔一見紅了眼,大聲嚷:「給我射!打!殺!」
四周圍攻的士兵聽見命令,在第一波箭射出以後,拿起大刀長矛,嘩嘩嘩猶如潮水湧進中間。
馬兒受驚。虞世南一邊緊抓韁繩,一邊拿着劍往四周衝過來的士兵揮起一次就是一個倒地。攻擊的士兵因此被嚇住,把他和高治團團圍住,不太敢急於繼續進攻。
只見又是一片僵局。
高治、虞世南等人,滿臉滿頭滿身,都是飛濺的鮮血,雙眼裏的世界好像都變成了血的世界一樣。
不遠處,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仿佛陷入了難以回來的沉思一樣。
「準備好了,都已經各到其位。」終於,有個聲音,對那雙眼睛這樣說。
伴隨這話聲剛落,砰,一聲巨響,讓圍堵高治等人的部隊都停了下來。他們詫異地聽着身後出一串尖叫。聞良輔回頭一看,見兩排屋頂上他安排的弓箭手,忽然一個個猶如被什麼拽住了身子一樣,撲通,撲通,直接墜落進了瞬間崩開的瓦礫。
屋頂上,本來堅實的瓦礫,嘩嘩嘩緊接着好比地動,呈一線性的粉碎,站在屋頂上的人因此都來不及反應,更別說跑。哪怕是乾脆趴在了屋檐意圖防止墜落下去的弓箭手,一樣是被瓦礫中伸出來的什麼東西勾住了腳,然後,哇的一聲慘叫,瞬間掉入了瓦礫裂開的窟窿里。
那聲聲墜落者慘絕人寰的叫聲,無疑是讓人聯想起了地獄。
聞良輔以及他底下的人,全部臉上晃過了一絲蒼白。
「怎麼回事?」聞良輔驚異地喊出一聲,派人正要爬上屋頂查看時,馬上,又傳來尖叫聲。
這回出慘叫的是地上的人。只見先是堵住虞世南左側的士兵站着的青石板路面,砰,一下,石板突然翻了個跟斗,站在石板上兩個士兵,面帶驚愕間,直線墜入了窟窿里。為此,兩個人身邊的同伴剛出尖叫,他們底下的青石板也開始活動了。
一塊塊青石板都猶如雜技界裏變魔術的石塊,不停地翻起了跟斗。每翻一次,總有士兵不幸落地。整個城市的路面突然間變成了個佈滿炸彈的危險區域。隨時站在上面都會被死神拉到了地下。
恐慌的情緒瞬間在隊伍里曼開來。而對於攻擊部隊來說,最怕的就是恐懼恐慌。一旦這種情緒產生,在隊伍里快滋生,整個隊伍瞬間就被瓦解。
此刻上演的就是這樣一幕瞬間軍隊被瓦解的場景。
聞良輔是軍人出身,深知這點要害,立馬喊着:「撤退!上屋!進屋!」
雖然不知道生了什麼事,可是,部隊無疑必須先撤出這個危險地帶,再重振旗鼓。
聽到命令的士兵們,急地往後面撤退。可那些翻滾的青石板,像追趕他們的死神,總能抓住他們。於是,有些人破窗進入兩側的民宅躲避危機。可不會兒,慘叫聲再次從屋內傳了出來。不用說,屋內一樣像是個佈滿陷阱的危險地帶,進去一樣是必死無疑。
高治抓住韁繩,讓坐騎保持鎮靜,以免誤踩四周翻滾的青石板。
虞世南同樣在控制自己的座下,並且低聲對身邊的其他人出命令:「維持鎮靜,在原位都不要動!」
聞良輔和身邊兩個指揮官,環顧到前後左右大批自己人被殺,部隊基本是潰敗不成形。
「丞相,先走吧。」其中一個指揮官把自己的馬,讓給了聞良輔。
聞良輔剛是坐轎子來的。
「怎麼走?」聞良輔袖管一拂,卻是很鎮定,是沖高治他們所在的中間地帶走過去。
那些跟隨在他後面的人,才恍然大悟,他們這不是鬧鬼了,更不是受到什麼恐怖東西的偷襲,只是中了他人的圈套陷阱。而無疑,這些機關啟動了,都是為了來解救高治的。他們現在要做的,更應該是殺進中間,把高治抓到手,逼迫對方放手。
虞世南從馬鞍上跳了下來,對着走來的聞良輔亮出了長劍。聞良輔面部猙獰地抽了下,隨手從身旁一自己軍官的腰間抽出對方的劍。
一老一少,聞家人與虞家人,在被大火包圍的中間,兩劍相搏,鏗鏘的聲音在夜空裏此起彼伏。
由於年少,虞世南的經驗絕沒有聞良輔多,不會兒,已是招架不上,左右臂上各自掛彩。而聞良輔顯然也沒有佔據多少優勢,主要是年紀大了,再多打幾下,疲憊上身,全身骨頭都在喀吱響,好像一不小心要斷了。
眼看虞世南憑着年輕的度和迅捷,一跳之間再次逃出了自己的一槍回馬殺,聞良輔恨道:「如果你爺爺來和我打,我早已一劍讓他上西天!」
「正因為如此,我爺爺才不管我去學武了。說起來,你孫子,好像反而更喜歡讀書吧。」虞世南同樣滿臉大汗,被火光照得臉上通紅,但是,嘴角那絲吊兒郎當沒有變。
「是,我們聞家,和你們虞家,是風水輪流轉了。所以,必須在我還在世的時候,結束這一切!」
聞良輔拿起劍,突然間一劍宛如要刺過去,虞世南就此閃避的時候,卻見那劍是帶着聞良輔所有餘下的精力,衝着馬上的高治飛了過去。
虞世南回頭想要救駕儼然都來不及。這一劍,可以說是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度又快,不見得高治能躲得過。
關頭上,忽見高治把馬頭揚了起來。那劍鋒芒的劍頭,啪,是直接插中了馬的前額。
寶馬被一刀斃命的時刻,高治從馬上也不能說馬上逃脫,和倒下的寶馬一塊摔到了地上。
這一摔,可見得不輕。沉重的一聲響,摔落地背部遭受墜擊的高治胸口一個劇動,口裏吐出了口血。
虞世南的臉嘩地就白了。剛要跑過去救人。
夜空裏一道人影宛如流星般划過了天空,搶先於虞世南,落在了高治的身邊。虞世南在看清楚落地的人是誰時,站住了腳。
蓮生單膝跪地,伸出的掌心摸到高治胸口沾血的衣服上,在感觸到底下心臟的跳動之後,剛才繃緊的臉色,仿佛才微微一松。
這時,在他們身後的聞良輔,哇,再出一聲大叫,拔出了另一個人身上的刀,沖他們殺過來。跟隨聞良輔的士兵軍官,同時高舉刀劍,一路喊殺。
高治聽見聲音,一把睜開眼,把宛如護在他身前的蓮生一把推開,起身摸起地上的彎刀。
叮叮叮,叮叮叮。
是什麼?
虞世南舉高着劍擋住對方攻擊來的劍鋒,聽見這個聲音時,看見對面聞良輔那張臉忽然之間變了顏色。
這樣奇怪的聲音,究竟是什麼,在安靜的夜空裏,如此突異怪異的聲音,能讓所有人心頭忽然間慌亂。
「是牛鈴!」不知道是誰,先喊出了這樣一句聲音。
怎麼在這個已經殺的如火如荼的戰場上會突然出現牛鈴?
遠處,在從皇宮裏出來的方向,本是因為失火等緣故,變成漆黑的通往皇宮的道路上,慢慢地,逐漸的,出現了一輛掛着琉璃燈的牛車。
那牛車,是那樣的特別,絕對不是普通田間百姓務農的那種,四角掛着五彩繽紛的琉璃燈,牽車的牛,更是猶如巨獸一樣,相當於普通牛三倍體積的高大兇猛。讓聞良輔身後的部隊忽然都軟了雙腿的是,只見這輛牛車上四面用的車帳,都是金紫色的綢緞,車輿頂上鑲的那顆寶珠,猶如國王王冠上的寶石。
馬車行進的路上,所遇到的車和馬,以及那些聞良輔的士兵,無不是忽如其來的慘叫,被地上翻滾的青石板瞬間奪走了性命。
有些人,仿佛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扔掉了手裏的武器。只聽叮叮噹噹的聲音,都是刀劍落到地上的聲響。
聞良輔的臉漲的紫紅,握着劍柄的手似乎在打一絲哆嗦。
見狀,虞世南趁機一用力,把他的劍抵開。隨之,趁他來不及反應時,長劍一搭,落到了他脖子上。聞良輔一動沒有動。
牛車此刻已經走進了中間的圈子裏面之後,嘎吱一聲之後,車輪子停了下來。
一位老太監,站在馬車左側,從袖管里抽出了一條金黃的捲軸。
聞良輔的氣只有出沒有進了。
老太監展開捲軸,喊:「奉天承運,高卑國王有旨,茲有丞相聞良輔,圖謀造反,意圖殺害皇太子皇太后等,殘害無辜皇城中百姓,罪行確鑿,予立斬!」
如果說前面的驚訝意外都只能算是小波小浪的話,那麼,現在這句立斬,無疑才是一個驚天的狂濤。聞良輔背後的那些軍人,一個個是震呆了,都不知道怎麼做。
或許,他們原先可以想到的,不過是把他們先抓起來,再來論刑,如果這樣的話,或許他們還有逃脫的機會。
現在,下達旨令的人,難道就是他們的國王,他們傳說中那個臥病在床堪稱軟弱無能的國王?
虞世南聽見身後忽然出一聲時望回去,看到高治在笑,不知道突然笑什麼,難道是因為笑聞良輔功虧一簣,仔細看又好像不太像。再望過去,是蓮生一張似乎有些糾結的臉,他身上的僧袍因為來的路上,可能沿途救人的緣故,沾上了部分血絲。
太監讀完國王的聖旨以後,不管誰笑誰什麼表情,牛車後面走出來的劊子手,可就真的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剛才有的所有聲音宛如一道煙,忽然寂滅在了黑暗裏。
聞良輔呼吸急促,兩隻手抓着地上,向牛車的方向,目露凶光:「國王,臣聞良輔,這算不算是給國王當棋子了?臣當的這顆棋子,能否合國王的心意?」
牛車,良久,才傳出了一道聲音,那聲音,是猶如天籟一般的悅耳美麗,讓人仿佛想到的是天堂而絕對不是地獄,對聞良輔這樣說着:「聞愛卿,你所行所為,天上地上都在看。」
「可他們不知道事實真相!」
「什麼真相,並不重要,猶如你從一開始,已經打算殺了這裏所有人一樣。」
聞良輔突然停止了全身的顫抖,喉嚨里出了一道陰寒的笑聲:「國王意思是,勝者為王,是不是?臣據此有一事請求。」
「准奏。」
「請國王務必把聞家所有人都給滅了!」
話畢,聞良輔沒有閉上眼,是兩目看着劊子手守舉的斬刀落下。緊隨之,一顆頭顱在地上滾了兩圈方才停止。
虞世南把劍插回到劍鞘中,面色鐵青。
遍地,不會兒,傳出齊震的高呼:「國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城南的大火,據說是在凌晨時分,才被撲滅的。最後一縷青煙,是同時被興州南邊雪山上初升的太陽吸收了進去。
聞家被炒家的消息,在半夜已經尾隨國王歸來的消息傳回到了宮裏。
那原先聽見失火,以及皇太后在宮裏差點慘遭殺害的熹妃,從在宮裏悠閒自在地品嘗花茶,到後來像蚱蜢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到後來命人着急收拾包袱。
再到後面,她都不知道該往哪條路逃脫的時候,一群宮廷士兵,早把她這個院子包圍了。
聞良輔被立斬刀噩耗傳進了宮內。熹妃兩條腿軟倒在了地上之後,再也爬不起來,滿頭大汗地喊着:「三皇子呢,本宮的兒子呢?!」
只要兒子在,看在兒子的份上,那個男人不一定殺她的。因為她知道,那個男人,是個心地很好的男人,雖然貴為國王,但一點也都沒有恣意妄行的任何惡劣品質。
「三皇子——」奉命去找高卓的人,卻都是找了一夜都好像沒有找到人,跪在她前面,慌亂地說,「三皇子昨晚上帶了順武出門以後,沒有告訴奴才們是去了哪裏。」
這個不孝子,不孝的兒子,是跑去哪裏了?!他娘都快死了,他還能去找誰?!
話說回昨晚,聽說皇太后慘被差點刺殺身亡以後,高卓帶着順武急急忙忙溜出了宮門,只在高治離開皇宮之後不久。原先順武還想着自己主子聰明,是這個節骨眼上想着自己逃命了,結果,高卓帶着他,沒有往城門的方向跑。
「主子,你這是去哪裏?」順武不得不問一聲。
「付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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