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山,靈台宗。
山如其名,仿佛處於方寸之間,方寸天地,自成一域。靈台之中,自有乾坤。
金象締在建靈室,也可以說是在建靈台。靈台虛無,只存在於綿綿若存的意象之中,似真似實,如夢如幻。而靈室則是修持後的具象化。
山中無歲月,春秋輪迴轉。
青衣坐在窗邊一張古樸的木桌邊,以手托着下巴,旁邊是一盞灰黑色的燈,燈焰靜靜燃燒着。她尖俏的下巴白晰而細膩,原本靈動的雙眼這會兒看上去有些呆滯,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空。
金象締不知道其實他與青衣同在西牛賀州,青衣自然是更加不知道,她自從來到這靈山上之後,想盡辦法想要離開,卻根本就不能夠。自來這靈山之後,她根本就沒有學得任何的道法,每天要做的就是去打掃那些宏大殿堂,雖然無論是佛像上還是地面,一點灰塵都沒有,但是仍然要做,用她師父寂滅所說的話就是,掃的並不是肉眼可視之塵,而是心中之塵。
她這一掃就是三年,三年來基本就沒有去過靈山之上的靈山道場,雖然自從來到了這靈山之後就希望能夠到那裏去聽道,可是根本就無緣一見。
而她從玄天別院冒死偷來的《玄天罡氣》練出來的法力在入靈山的那一刻已經被打散了,現在的她身上並沒有一絲的法力,行事之時,會流汗,會累,會餓,一切凡間塵世之人會出現的現象她身上都能看到。
青衣看着黑夜,看着窗外的黑暗,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一拍桌子,「啪……」將桌上的燈火震得晃了晃,整個人的腰都打直了,緊接着整個人又趴了下去,軟軟地趴在桌子上,然後指畫着桌子的紋路,非常生氣地說道:「靈山靈山,靈山就是一座現世牢籠,住着一群欺騙自己而且永遠想着欺騙別人的騙子。」
「你們騙不到我,騙不到我……」
她的聲音在這個染上昏黃燈光的小屋子裏格外的清晰。
天空不知不覺亮了起來,她看着天空,不知道這天空是否也被這座靈山上的人所欺騙了。
陽光是不應該照耀到這種地方的,青衣總是這樣想着。
她起身,拿起房間裏門後的一把掃把去打掃佛堂。
傳說靈山之上有三千座佛堂,像征着三千大道,也象徵着靈山將會有三千如來出現。這讓青衣很難接受,在她看來這靈山之上有一個大日如來就已經足夠了。
外面的風溫暖涼爽,只有春天才有的風。青衣來這裏這麼久,就沒有發現過這風有什麼變化,所以,她很自然地認為春風受到了靈山的欺騙,一年四季的在這裏徘徊不去。
這座佛堂名叫大慈大悲觀世音佛堂,是青衣師父所在的道場,她以前自然聽說過這觀音大士,直到上了靈山之後才知道這觀音大士也只是一種法象,凡塵間的人所看到的永遠是法象,聖潔而慈悲。
繞過許多三步一跪,九步一拜的朝聖者,進入到觀音佛堂。繞過之時,看着拜倒在地,嘴裏念着《濟世往生經》的人,心中只道他們中毒太深。
不禁又想起了金象締,心中想着如果是他在的話一定也會受到了欺騙,一定會像他的師兄一樣忘記過去。
踏上那象徵着可以渡盡世間一切罪孽的神聖台階,她依然在仔細感應着。聽寺中佛子說,世間一切生靈只要一踏上那十八層台階,就等若是踏入了十八層地獄,將會受刑。只要他不退縮地走過,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他將成為一個純靜的人,有資格成為佛子。這一點,青衣每一次踏走在這十八層灰褐色的台階上時都會仔細地去感受。
除此之外,她還為自己是觀音菩薩座下的佛子而感到苦惱,所以她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正如她無法理解智通從一個唱喝着「縱橫天下唯一棒,逍遙世間此妖身」的大猿王,變成了現在這個天天打坐的護寺靈猿。
進入佛殿之中,即使青衣已經在這裏三年了也仍然感覺到有一股宏大中正的氣息撲面而來。迎面一尊巨大的佛像,看上去聖潔而慈悲,正是大慈大悲的觀音佛像,佛像下有一人盤坐在那裏。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猿猴。
青衣將佛前油燈添滿燈油,然後就開始打掃。儘管從殿內到殿外,掃不到一絲的塵埃,她仍然必須每天都這麼做。因為她還想要學法術,想要能像自己這個師父寂滅一樣在靈山之巔的佛祖座下聽道,想要能夠自由出入靈山。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十年之後仍然如現在這般打掃佛堂。
所以,在別人的眼中,青衣是一個極為虔誠純靜的佛子。
青衣還沒有掃完,佛殿之中就已經響起了誦經聲,誦的是大慈大悲咒。青衣耳朵聽着,覺得誦經聲比蒼蠅在耳邊縈繞還讓人討厭。她當然聽別人說過在聽佛殿中佛子們誦經時就如清泉流淌於心中,而佛殿之外許多朝聖之人,也都只是為了在太陽將升未升,天將亮未亮之時聆聽這佛堂傳出來的誦經聲。
但是無論她怎樣,都無法感受到那種清泉流於心的感覺。用寂滅所說的話就是她六根不靜。
當她掃地掃到智通身邊時停下來,蹲下身來,朝智通說道:「你是縱橫天下逍遙自在的大猿王,你有個師弟叫慧言,已經被人殺死了,還有個師弟叫金象締,生死未卜。」
每當青衣說出這句話時,智通的眼皮便會顫動,仿佛要睜開,再次迸射出那桀驁的眼神來。可惜,三年來從來沒有睜開過。好在智通在青衣說出那句話時還會有反應,要不然的話,她早已經不說了。
打掃完佛堂,青衣也要開始誦經,所誦念的並不是《大慈大悲咒》,也不是《濟世往生經》,而是《清心明王咒》。這清心明王咒,分為上下兩篇,上篇清心咒,下篇則是明王咒。據青衣所了解,這座大慈大悲觀世音佛殿中的佛子只有她一個是持念這種咒的。
而她從別的佛子那裏知道,只有天賦異稟的生靈才會被授予這種明王咒。
「明王是什麼?」青衣此時還不知道,只知道明王是佛祖的護法,佛祖出現時,必有明王相伴。
青衣誦經之處不是住處,也不是佛殿,而是靈山腳下。
在她還沒有到達靈山時,只以為靈山是一座縹緲的仙山,可是到了之後,卻覺得這幾乎是一處超脫天地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天地,自成一界。有凡塵俗世,有一座座佛堂。只是相對於靈山之外的世界來說,這裏的凡塵俗世之人,都有着一顆虔誠的向佛之心。
她持誦《清心明王咒》則是在山下隨便找一處人多的地方念誦。她的師父寂滅說過,什麼時候能夠讓人聽你的誦經後能清心安意,就算是入門,就可以開始修持靈山妙法了。
青衣一路下山,路上遇上了幾個不知哪座佛殿中的佛子正端坐在路邊誦經,旁邊圍着一群聽經的凡人。她則是直接來到山下的一條街市之中,直接來到一處空地,盤坐而下閉眼念誦起來。
三年來,她換過許多地方,而這一處是停留最久的地方。
街上行人依舊,會駐足停留下來靜聽的很少。即使是有,也只是聽一會兒就會走。當青衣睜開眼睛之時,眼前依然和以前一樣,沒有一個人坐下來靜聽,更不要說是尋問她法號了。不過,卻大多會有一碗還是溫熱的飯。
在來靈山之前她從來不吃五穀雜糧,但是來到這靈山之後,卻每天都會餓,而且餓了並沒有什麼東西吃,唯一能填飽肚子的時候就是在誦經之後有人會送來一碗飯。
她端起身前的飯就吃,吃完之後才覺得稍微止住了餓意,至於說吃飽那還是很遙遠的事。她摸了摸肚子,看了看當空而照的大陽,再次閉上眼睛念誦起《清心明王咒》來。
唯有當心真正的清靜之後,才能不再感受到餓意。街上的人看到青衣大口大口地將飯菜吃完,有人上來將碗收回。而在他們心中,青衣顯然是一個六根不淨的人,都三年了,還沒有入得清靜之門。
當青衣再次睜開眼睛之時,眼前仍然有一碗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一個穿紫衣的女孩。女孩蹲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看着。
青衣同樣看着她,她可不認為這是因為自己誦經誦得好而專門來聽的。青衣的肚子在誦完經後似乎格外餓,端起地上的飯就吃,面前那紫衣女孩則是滿臉興奮地看着青衣。
雖然她看起來很興奮,但直到青衣將碗裏的飯吃完後也沒有開口說話。
沉默不是青衣的風格,所以在她吃完後將碗放下時便摸了摸嘴唇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
紫衣女孩使勁地點頭。
「哪裏奇怪?」青衣問道。
「誦經!」紫衣女孩快速地回答,聲音很清新。
「誦經?我誦經有什麼奇怪的?」青衣疑惑地問道。
紫衣女孩立即說道:「很奇怪啊,非常奇怪,你是我在靈山見過誦經最奇怪的一個人。」
「怎麼個奇怪法?」青衣暗想三年來沒有人在自己誦經時來聽經,難道自己念錯了:「沒道理啊,不可能念錯的。」
「靈山之上即使是凡俗之人誦經聲讓人聽了也會有一種清靜安心的感覺,至少不會厭煩,而聽你誦經卻能感受到七情六慾都已經化為江海翻騰。」紫衣女子毫不在乎青衣難看的臉色,說完也不停歇,繼續大聲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