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在湘南整頓數日,留下早已選好的心腹大臣便開拔回京。
六月的太陽一大早就露出火熱的臉蛋,照得蘇陌緊裹着的胸腹,悶悶地透不過氣來。
景帝還算仁慈,給蘇陌蘇譽備了一輛馬車。蘇陌頭一回跟自己的親弟弟坐在一起。蘇譽為人孤傲冷清,平素並不多話。對於這個被母妃一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弟弟,蘇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車行了半日,外面監視的侍衛沒聽見他們啃一聲。
蘇陌怕半路小解被人看出端倪,一路上都不敢喝水,渴得不行了,才將水放在唇邊抿一抿。半日下來,整個人臉上便泛出蒼白之色,似有中暑之兆。
中午休息,士兵砌灶做飯,蘇陌窩在馬車上,只覺得噁心乏力,根本懶得動彈。馬車停在樹蔭下,車門帘和窗簾都被撩開,涼風吹了進來,吹得蘇陌昏昏欲睡。
她這邊剛閉了一會兒眼,就聽見有人上了馬車,驀地睜眼,便見蘇譽年輕俊美的臉。
「把水喝了。」蘇譽將一個水囊塞進她手裏,在旁邊坐下,卻不看她,而是看着外面,不說話也不走人,就像是在監視蘇陌喝水一樣。
蘇陌也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會中暑,她可不想在去京城的路上就被熱死了。
喝一口,「鹹的?」不但是鹹的,還有薄荷味兒,清涼解暑。
蘇譽不痛不癢地「嗯」了一聲。蘇陌一邊喝水一邊掀着眼皮看他。她是一顆廢子,這個弟弟這樣待她,莫非有什麼意圖?
蘇陌想了想,武平侯給她創造一個奪回世子身份的契機,如果她死了,蘇譽便能像他的母妃一樣,順理成章地取而代之。
「你不是我的對手。」蘇譽冷幽幽地冒出一句,這個兄長的眼神太直白了,他不想猜到他的意思都難。他哪裏來的自信認為有自己對他圖謀不軌的價值?
蘇譽起身下了馬車,甩給蘇陌一個漂亮的後腦勺。蘇陌被清涼的薄荷水給噎到了。
從湘南往京師,向北取道兩江,再沿水路進京,是最便捷的路徑,可景帝卻往東南取道臨川。臨川往東便是東山王的地盤,看這路線,大有要跟東山王大幹一場的意思。
蘇陌心中惴惴,「會打起來嗎?」私心裏,她覺得這些藩王還是應該像她的父親一樣拱手投降比較妥當,為了一己之私,發動戰亂,致使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於國於民怎麼看都沒有好處。
蘇譽看了她一眼,對她的杞人憂天恍若未聞,只淡淡說道:「你有三天沒沐浴了。」
蘇陌隱隱地從他的口氣里嗅出一股子嫌棄味道。她下意識地張大鼻孔,嗅了嗅流動的氣息,的確有一股熏人的汗味,但她很肯定,那絕對是外面騎馬的侍衛的,跟她蘇陌毫無關係。
「你覺得會打起來嗎?」
蘇譽的臉頰明顯僵了一下,隨即緩和,回道:「這不是你我該關心的事情。」他們只是質子,沒有干涉朝政的權力。而顯然景帝是會蕩平所有藩王轄地,以振皇威。
兄弟倆的談話剛開始便結束了。白日同乘,夜晚同帳,並沒有讓他們的關係緩和一點。連監視的侍衛每天對景帝的稟報都找不到說辭。
第五日,二十萬大軍由景帝趙毅帶領直取東山腹地,剩餘數百軍士留守河口,等待趙毅歸來。河口之地依山傍水,即便是這炎炎夏日也帶着一股清涼勁兒。
終於安頓下來的蘇陌,好不容易睡了個安穩覺,卻在凌晨時突然驚醒。
睜眼一看,帳中只剩她一人,她靜靜地在黑暗中等了約莫一刻鐘,也不見蘇譽回來——這廝該不會是逃跑了吧?蘇譽若跑了,她的小命也保不住。
蘇陌摸索着起身,剛掀開門帘,一股熱氣突然將她裹住,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順勢一撈,便扛了人隱入賬外草叢中。
蘇陌被按在草叢裏,月色星光盛滿雙眼,怒目圓睜,瞪着無動於衷的蘇譽。
蘇譽依然沒放開手,看蘇陌還在掙扎,手按住了她胸口,那一剎那,蘇陌身子僵了一下,蘇譽卻完全沒感覺,繼續按住她,還警告道:「我們中埋伏了。」看蘇陌真的不動了,才鬆開爪子。
蘇陌翻了個身,將那隱秘之處擋住,心裏有些鬱悶,難道就那么小了,摸到都沒感覺?
蘇陌還來不及糾結是自己真的太小還是蘇譽反應太過遲鈍,就見幾點流火從遠處激射而來,直直地落在他們的帳篷之上,風助火勢,轟然一聲,火光大盛。
接着就是一片喊殺聲,蘇陌的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幾乎把腦袋埋進土裏,高度的緊張感,讓她沒來得及注意到有一隻手正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
打鬥聲越來越近,似乎對方就是衝着這個營帳來的。單刀直入,目標明確。蘇陌不知道對方是誰,又來了多少人,只聽得這邊節節敗退,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
「將軍,沒人!」
「找!他們跑不遠!」
蘇陌手中突然一涼,一把匕首被塞入手心,耳邊傳來熱氣,「我把他們引開,你往西南方向跑。」
蘇陌一把抓住他欲脫離的手,蘇譽輕輕拍了拍,難得透出一絲溫柔,「別怕,那邊一定有援軍。」
「蘇譽……」
「放心,我不會有事。」
「我是想問,西南方向是哪邊?」她就從來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吧。
蘇譽賊亮的眼睛冒出一縷寒氣,他僵着手指了指蘇陌右側後方。
有那麼一剎那,蘇陌覺得,蘇譽是想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