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的香煙燃盡,有撞鐘聲響起,今天的考試就結束了。
長樂同其餘學子出了大朝院,走到了石橋上,等待着日暮之時的考試結果。
她四下看去,卻並沒有看見趙道生的影子,只當他去閒逛了。
學子們大多來自五湖四海,彼此互不相識,此時卻三五人聚在一起,有人聊着方才的考題,有人說着家鄉的趣事,總之是一群很活潑開朗的少年。
長樂第一次發現自己有些悶沉,看着那些開心笑着的少年,她突然很渴望能有朋友。
她不知,也有學子在討論她,她並不是禮部頒發詔令後第一個報考的,但無疑是長得最好看的。
「此女看起來呆愣至極,美則美矣,卻毫無靈氣。」一學子離橋上的長樂比較遠,只能大概看到長樂的模樣。
「聽說她連明經里的任意一篇都背不出,還選了算科,估計就是想出來見見世面的,不指望考上了。」
「可她太過平靜了,說不定真有把握。」
日落西山,大朝院的榜單貼出來了。
長樂看了三遍,上面並沒有她的名字。
她盯着榜單,毫不在意身旁或同情、或不屑的眼光。
沉默了一會兒,她再次走進了大朝院,那個負責招生的老師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個長相威嚴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裏,似乎在等着她的到來。
「是誰改了我的卷子?」長樂向他問道。
「我是大朝院的副院長。」他直視着長樂平靜堅定的目光,道:「你沒有背出明經中的任意一篇,所以你此次考試的結果不作數。」
長樂看着他,「所以其實我答對了是嗎?」
副院長淡淡的看着她,「無論你的答案是對還是錯,大朝院都不會收你,因為你連最基本的門檻都沒有通過。」
「關於這個,我就已經說過了,招生老師也已經讓我進去參加考試了。」長樂依然固執的看着他。
副院長神情冷漠,「軒轅朝有大律,那是維持天下安定的基礎。而我大朝院也有院規,無論參加哪科考試,都必須背出一篇明經。」
見長樂還站着不動,副院長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很明白你的想法,自以為天下現在由一女人掌握,便想借這個時機,改變你本該生活在爛泥里的命運,妄想攀附我大朝院,好飛上枝頭。我的年紀是你的三倍,所以收起你那點小心思,被我一眼看穿,很丟人不是嗎?」
副院長不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也很平靜,他甚至沒有流露出半分的威嚴,卻仿佛像是站在雲端,俯視着地面上一隻卑微的螞蟻。
這些話,無疑是字字誅心,對於任何一個剛出村子,走到繁華帝都的少女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打擊,大哭着離開,或許是維持最後尊嚴的選擇。
副院長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場景。
然而,長樂很平靜:「您真的誤會了。我報考大朝院只是為了拿到參加大周試的資格。」
「真是……」副院長終於忍不住露出嘲諷的嘴臉,「可笑!」
「我想,並不只有大朝院一家學院有這資格。」長樂說完,直接轉身離開了。
副院長很憤怒,瞪着她的背影,卻發現那名少女背挺得很直,步子很穩定,走到石橋上時,與那輪漸漸西下的日光重合。
…………
副院長消除了怒意,對着那個背影嘲諷一笑。
他見過長樂的試卷,因為改卷老師看到那三個答案時,很震驚,激動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的確,長樂是唯一一個三個答案都正確的人。
可是,她是一個女人!
只不過,是有一個女人要稱帝!
這些女人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一個個冒出來,妄想將世間的男人踩在腳下!
身為一個男人,誰能忍受自己以後會俯首於女人的腳底?
女人,本就是他們男人的附屬品,本該在後宅傳宗接代的東西,如今要一個個的反了天,他絕不同意!
自從禮部頒發了這個詔令,他就和其他三院商議了一番,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收女學生!
只是他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拒絕了什麼。
…………
長樂並不知道她落榜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男人的自尊心。
其實她不知道,她一直在心裏強調她是一隻飄了不知多久的孤魂野鬼,她的年紀應該很大,所以她做不出一些少女應該做的事,比如撒嬌,比如甜甜的笑。
她站在石橋上,等待着趙道生,準備回村子裏,明日再來去別的學院報考。
石橋下是一個湖,湖邊有柳樹,長條垂地,綠意盎然;還有春日裏最常見的桃樹,粉紅的花瓣似雪飛舞,橋面上嫣紅一地,空氣中也瀰漫着清甜的香味。
長樂覺得洛陽城真的是美極了,看到這樣的場景,她卻感覺鼻子很酸,心裏很堵。
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緒,她一直在想,她的身體雖然是十四歲,但她的靈魂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她不應該像小女孩一樣,哭哭啼啼的。
「這樣憋着真難受。」長樂輕聲說着,對自己說着。
抬眼望天際,她不想再這樣了,她想交朋友,想做一些小女孩做的事。
春風吹拂,黑髮在她稚嫩絕美的臉頰上飄過,軟軟痒痒的,她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
她在花雨中微笑,為這春天裏的洛陽城增添着一份麗色。
過了許久,還是不見趙道生,怎麼辦,天都快黑了,長樂強忍着自己回去的衝動。
等等!
該不會!
他去賭博了吧?!
長樂一想到這個可能,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看來她只能一個人回去了,因為她根本就不認識賭場在哪裏!
回去的路上,長樂很輕鬆,儘管她沒有通過考試,但是她通過這件事,認識到了自己一些錯誤的做法,什麼情緒都壓着,什麼感受都不釋放,幸虧發現的早,要不然她總有一天會憋得噴血發瘋的。
一隻雪白的駿馬正拖着一輛華美的轎輦,靠着石橋的窗簾微微擺動,應該是剛剛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