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瀰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葉子凡此時正接見着一個中年人,卻是葉學書:「這是三處松木場和炭窯,本年的情況。」
葉子凡眯着眼,接過文書慢慢看着,這世界,對生意並無太多歧視,不少家族除傳統的田宅,都控制一定生意。
松木場和炭窯雖不是大財源,積累起來也不少,一面看,一面聽着葉學書的匯報,等說完後,葉學書略帶忐忑瞟了眼葉子凡,見並無特別的表情,略放了心。
這幾個生意是由葉學書掌管,一年下來賺了七千四百兩銀子,在經營這些生意時,自有所油水,談不上搖錢樹,卻也不能小看。
葉子凡看完,不緊不慢問着:「劉季和孟平聯手了?」
「是,劉季的炭窯和孟平驢馬行聯手了,對縣裏的炭價有一定影響……」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葉子凡打斷:「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葉學書詫異望了葉子凡一眼,在印象中,葉子凡也算得上經營有道,這樣打斷很少見,懷着忐忑,葉學書回答:「劉家雖不及我們葉家,也算是有些影響,很難用別的手段來拔除,或者是可以商議下,聯合控制下炭價。」
葉子凡擺了擺手:「那你就自己處理,事後給我匯報下就是了。」
說着在在葉學書詫異的眼神中,讓他退出了出去,葉子凡見其離去,就起身離開,去了小廳。
時近中午,葉古氏在忙碌着,見丈夫進來,忙吩咐廚房立刻準備。
只是片刻,就上了菜餚,葉古氏見葉子凡有點心神不寧,拿着調羹匙給葉子凡舀湯,又拿了酒壺斟酒。
「夫君,勝兒的情況怎麼樣?」
聽了夫人的問話,葉子凡同樣心一沉,放下筷子,沉吟良久,才說着:「勝兒一回來,我就令他將卷子重新默寫,給我看了——情況不是很妙啊!」
這話一落,葉古氏就心裏一格,眼巴巴的看着丈夫。
「勝兒是我的兒子,我知之甚深,說實際,勝兒的文章,不能說是差,也不能說是佳,總在能過的線上徘徊,運氣好些,就能中,運氣不好,就要落榜。」
「再說,就算能過,為了平衡,一族內一次很難一次取二個,說實際,這次報上名的有四個,但能中的只有一個,這件事上,我是存了私意,可能不能成,實在難說啊!」
聽了這話,葉古氏仰着臉,哽咽起來:「勝兒年紀也不小了,這次要是不中,以後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只能學敏兒一樣,購些田產,又管些生意。」
見着葉古氏聽了落淚,又安慰的說着:「不管怎麼樣,景兒已中了童生,我們總算還有些指望。」
葉子凡有三子,大兒子景中了童生,二兒子敏讀書不成,早就斷絕希望,三兒子就看這次了。
雖聽着丈夫勸慰,但葉古氏還是把持不住,不由自主落淚,說着:「夫君,這是勝兒一輩子的事,要是不能中了童生,以後他這一房,就要貶了下去了。」
「族規是這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哪能事事如意!」葉子凡不知怎的,心裏嘆息一聲,也覺得這次有些懸,不過卻不能這樣對妻子說,正惆悵時,就聽着葉古氏哽咽:「不是我嫉妒小氣,青侄子才十五歲,你不是說他才高,有的是機會,為什麼一定要搶我勝兒的機緣?」
葉子凡聽了無語,放下筷子,起身到了廳前,看天色時,不知何時陰了,大塊大塊的雲移過,又有着細雨打下,葉子凡站在台階前,只是出神。
就在這時,一個人帶着一陣風過來,見着葉子凡出神,就低聲說着:「老爺,老爺!」
「唔,唔!」葉子凡身子一顫,才醒悟過來,問着:「什麼事?」
「暉老爺和事商量,就在側廳呢?」
「哦,怎麼不早說,這就去。」葉子凡聽了,立刻匆匆趕過去,到了側廳,卻見了葉暉,葉子凡笑着:「五哥,怎麼你來了?」
「有個事,我作不了主,想請你看看。」雖是同輩,又年長些,但分支不一樣,這五哥是客氣話,葉暉當然不能就這樣充大,連忙起身一揖。
「什麼事要五哥這時趕來?」葉子凡笑的說着。
「是葉青的事。」
這時一陣風掠過,把窗紙鼓得脹起又凹下,秋雨沙沙而落,響成一片,說實際,葉子凡聽得這句,頓時心裏有些膩味,他定了定神,咽了下口水,無可奈何一笑:「殺人的事族裏給他掩蓋了,童子試也考了,現在不等着開榜消息,又有什麼事?」
葉暉何等老成,頓時就知道葉子凡再大度,經過這幾件事,也忍不住對葉青有了厭憎的情緒,心裏暗嘆:雖眉目間依稀是那個人,卻終不是了,人活着人情就在,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也罷,這次就算還了葉青父親的情面。
當下平心靜氣,卻還是相當公允的把情況一一說了:「青兒年輕氣盛,作事是出格了些,但那些家生子也太過份了些,家裏都沒有七日米了,都還在為難,難怪青兒要說賣地這氣話呢!」
葉子凡聽了不語,這時外面的雨下得大了些,沙沙打在瓦檐上,表情木然,不知過了多久,葉子凡吐了一口氣,說道:「青兒,實在太魯莽了……這田是他的名下,但也是和族裏的聯繫,他賣了地,想怎麼樣?脫離家族?」
說到這裏,聲音里就隱含着一絲絲憤怒:「大家都學他,受了點委屈,就要破罐子摔破,那我們葉族怎麼辦?都散夥了?」
說到這裏,就有些激憤,走了幾步,葉子凡看着葉暉:「五哥,我也要說你,青兒年輕不懂事,你怎麼也參合?」
說到這裏,葉子凡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也不是我參合,事情總要解決吧?」葉暉也有些苦笑。
葉子凡停了腳步,想了片刻,取出一張紙,唰唰就寫了些字,又說着:「這是胡鬧,我要呵斥他,售賣田產不可,不過的確有困難,這樣吧,就以十畝田產抵押一百五十兩銀子,這一百五十兩,再加上月例,足夠他安心讀書了,餘下的九十畝他現在還沒有處置權,真要賣,等他冠禮了再說。」
「還有,不管這次中不中,讓他安心讀書,好自為之,這是我作為叔父最後的忠告了。」
說到這裏,葉子凡的聲音帶着一絲凜然,顯是失去了耐心。
葉暉聽了苦笑,也覺得葉青有些過分,不過沒有多說話,就接了條子,告辭了出去。
葉暉就去了帳房,也不坐下,說着:「這是批條,你入下帳,你也不要推辭了,我現在就拿銀子。」
帳房看了,說着:「暉老爺親來,我怎麼敢推辭?自是照辦!」
說着,就吩咐着小廝搬出來。
這小廝想必聽說了葉青的事,有些不快,雖應命搬出元寶,但只向桌上重重一放下去。
一隻元寶甚至在桌上亂滾,葉暉苦笑,接過了。
這是官銀,標準的細絲銀子,一錠小元寶五兩銀子,一百五十兩是三十個,正好是三封。
葉暉又說了一會,把銀子收了去,派人挑了,就向着葉青院子而去。
葉暉進來,剛轉過巷角,就聽見前面隱隱人聲,再過去,就見得一個婦人大聲說話,和一個丫鬟在發怒叫罵。
聽了幾句,葉暉就立刻明白了,臉上肌肉抽動了兩下,這婦人卻是吳鐵子的妻子,這時上門潑罵來着,而這丫鬟,是葉青房中的,記得叫芊芊,這怎麼敵得了,被逼着連連後退,卻還是不肯開門。
葉暉立刻上去,隔離了兩個女人,他的威勢震懾了婦人,但轉眼之間,這婦人又哭嚎起來,在地上翻滾叫罵着:「青天啊,你看啊,我男人都死了,還要欺負我們寡婦孩子啊,青天啊,你就響個雷吧,把我和他們一起打死了吧!」
葉暉聽了,臉色鐵青,眼中噴着怒火,厲聲說着:「住口,你男人是外面出事,有殉主的撫恤,你還想怎麼樣?詛咒葉族,你擔當不起,別禍出口出,真的就一起埋葬!」
定了定神,忍了怒火:「還不把她扶回去?」
這時看熱鬧的僕人,才有幾個上去,拉扯着去了,見着一路哭喊遠去,葉暉怒火散去,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
別看有着主僕的名分,但現實生活里還是人,這涉及着一個人心的問題,不能簡單粗暴處理,心裏又覺得葉青的確過分了,嘆息着,進了院子。
這時葉青迎接了過來,葉暉細打量,見着屋子還算整潔,但是屋裏擺設不多了,葉暉就去掀起米瓮,到裏面一看,真的見了底,只剩了裏面薄薄一層了。
葉暉當年和葉青的父親交往,心裏佩服其父的才華,本認為族裏至少要出個舉人,卻沒想到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而葉青反應雖偏激了些,可家境這樣窘困,想來想去,無話可說,只是嘆的說着:「想不到到這地步,不過你斷非久貧之人,不能因着受困,就作出偏激的事!」
說着,又把銀子抬回來,把大半地契交還,又把事情一一說了,最後語重心長的說着:「青侄子,你以後斷不可這樣了,這會斷了路。」
葉青聽了,也不由苦笑,要不是大劫來臨,自己豈會這樣急功近利?
可這話又不能說,只有連連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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