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邁的賣油翁,錦衣青年十分牛氣,還敢於出聲威脅,但當那身高九尺的壯漢一站出來,錦衣青年當即色變,當時就萎靡了。
「不不不,這位公子,你誤會了,我可不是以小欺大,真沒有欺負這位老人家的意思。可是,這明明是我的錢財,這老人家想要騙取,我總不能拱手相讓,那我不虧大了。」
錦衣青年顯得很尷尬,小心翼翼的解釋,很怕九尺壯漢真的動手,打他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錦衣青年雖然心有懼怕,害怕壯漢真的動手,握着銀子的手,卻一點都不放鬆,典型的要錢不要命。
聽了錦衣青年的高聲解釋,佩玉青年覺得其中或許另有隱情,便制止鐵柱,沒讓他向錦衣青年動手。
不待佩玉青年發問,搞清楚其中的原委,賣油翁不幹了,扯着嗓子叫冤道:「冤枉啊,小老兒一把年紀,哪裏會貪人家的錢財,這小子偷了我的錢,我屢次要求,他都不肯還給我。這十兩銀子,是小老兒我一輩子的積蓄啊,小老兒辛辛苦苦賣油,起早貪黑,一年能夠賺多少,連餬口都不夠,好不容易攢了十兩銀子,卻一朝丟失了。」
「哪有這樣的人,專門欺負我這樣的老頭子,偷了我一生的積蓄,真是喪良心啊。」
賣油翁在那裏一哭,佩玉青年又覺得,他說的有理,想人家一個老人家,哪裏可能說謊,自然是錦衣青年的不對。
錦衣青年又要辯解,佩玉青年卻不聽,只道:「老人家年紀一大把,怎麼可能貪圖你的銀兩,你快快如實道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你膽敢有半點假話,我決不會放過你,鐵柱的拳頭有多狠,你最好掂量一下。」
配合佩玉青年的話,鐵柱亮了亮自己的拳頭,比劃了一下,讓錦衣青年一驚,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公子,莫急,莫急,我冤枉啊,我才是真的冤枉啊,分明是這老,老人家說謊,覬覦我的錢財。」
錦衣青年極力辯解。
一老一少,都說銀子是自己的,讓佩玉青年一時傻眼,不知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佩玉青年難以分辨,不由求助在場之人,大聲問道:「各位朋友,可有願意做證的,誰知道這十兩銀子,到底是誰的。」
佩玉青年這一問,周圍看熱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出來,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反而,眾人相互之間,爭論了起來,有說賣油翁一把年紀,當不會說謊才是,銀子應該是他的。
也有說賣油翁家貧,根本不可能攢出十兩銀子來,錦衣青年雖然賣相不佳,給人以小混子的感覺,至少看起來還有兩錢。
得不到有效的答案,佩玉青年不知如何是好,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看看錦衣青年,又看看賣油翁,目中光芒閃爍,不知在思量什麼。
思量片刻,佩玉青年一撫掌,大聲道:「這事我判決了,銀子是這為老人家的,你小子快將銀子給老人家,再給他賠個不是,這事就罷了。」
錦衣青年不服,連連喊冤,緊緊握着手中的一錠銀子,不願意交出來,這可就惹火了佩玉青年,真要讓鐵柱出手,強行而為。
錦衣青年挨了鐵柱一拳,被打倒在地,當時就不願意起來了,滿地打滾,哀號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你竟然敢動用私刑,我要到縣衙去告你,我要到知府衙門去告你,我要到知州衙門去告你。」
錦衣青年死鴨子嘴硬,一點不服氣,不願屈服,讓人直覺意識到,這其中有所不對。
「住手,快快住手。」
終於,王洛看不下去了,連忙出聲阻止。
王洛不是愛管閒事的性子,不過,他看不得悽慘之事在眼前發生,也不願冤案發生,沒看見倒也罷了,既然遇上了,絕不能置之不理。
看着王洛走出,大聲阻止,佩玉青年的眉頭,不經意間皺起,一股淡淡的威勢,勃發而出。
不知是穿越的緣故,或者習練武藝,王洛的感應能力,比以前強了許多,可以感覺的出來,佩玉青年這人不簡單啊。
「你是何人?阻止鐵柱又意欲何為?」
佩玉青年上下打量一番王洛,沉聲問道。
不管佩玉青年是何身份,王洛都不想理會,只淡淡的道:「在下的名字不值一提,我攔住這位壯士,只是不願見你胡亂打人,冤枉了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佩玉青年皺眉問道。
王洛直言不諱:「這十兩銀子,未必不是這位兄台的,公子不問青紅皂白,還未搞清楚事情的真偽,如此倉促懲罰別人,有失公允,不合禮法。」
佩玉青年的臉色變了變,聲音不由自主的低沉而下,凝聲問道:「聽你話里的意思,莫非,這位老人家說了假話,欲貪圖這一錠銀子不成。」
佩玉青年話里話外,都不太相信,圍觀者亦在議論紛紛,眾口一致,認為王洛此舉十分過分,不應該懷疑一位老人家。
在古代,尊老排在愛幼之前,越是年紀大的人,越受人尊重,在地方上,那是具有較大的話語權的。
在鄉下的宗族或者村子裏,老者往往具有極大的權力,一旦發生了什麼事,都會由這些老人決定。
老人的年紀大了,會被視為祥瑞,甚至,年紀到了一定的地步,還會受到皇帝的接見。
所以,在大多數的眼中,賣油翁比錦衣青年到底要有公信力一些,相對更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
佩玉青年信賣油翁而責打錦衣青年,旁觀者只會看熱鬧,卻不會說什麼,反而有人拍手稱快,認為鐵柱打得很好。
王洛橫插這一槓子,分明是要為錦衣青年翻案,豈不是陷賣油翁於不端,眾人皆不信,便指責起了王洛。
王洛微微一笑,於千百人的指責之中,一笑而過,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並沒有說一定是這位老人家說了謊,也沒有說銀子不是老人家的。」
「那你是什麼意思?」
佩玉青年不滿的追問。
「我只是認為,這件事情沒有徹底弄清楚,銀子到底是誰的,還有待查證,你現在就對這位兄台動手,實屬不當。」
王洛發震耳發聵之音:「我只是不願冤枉了任何一個好人,也不願放走了一任何一個壞人。」
王洛說的兩句話,讓佩玉青年大受震動,一臉慚愧,向王洛深施一禮,悔悟道:「兄台真乃賢人也,讓某深受教育,我輩江湖中人,正該善惡分明,不隨意冤枉人,同樣不可放過了惡人啊。」
佩玉青年的自我懺悔,讓王洛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兩句話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大,近乎於聖人之言,言出法隨了。
那兩句話,王洛雖然說的暢快,其實,自己都未必信,說話是為辦事服務的,他想插手之事,又不願與佩玉青年起了衝突,見其好似不是不講理的人,便出言無限拔高。
佩玉青年倒是有錯必改,連忙讓鐵柱住手,卻又愁上心頭了,二人孰是孰非,依然不可辨別。
「公子,我有一法,或許可以辨出,這一錠銀子屬於誰。」
王洛出言道。
佩玉青年一喜,忙道:「是何方法,快快道來。」
王洛讓人幫忙,取來了一個水盆,將裏面倒滿了清水,讓錦衣青年將銀子扔進水盆里。
錦衣青年本有不舍,奈何鐵柱在一旁虎視眈眈,不敢拒絕,只有應了。
一錠十兩的銀子,入了清水之中,濺起些許水花,水盆依然是水盆,清水依然是清水,十兩銀子還是十兩銀子,一兩不少。
「兄台,這有何用?」
王洛的一系列行為,佩玉青年都全力配合,卻不明白他這樣乾的含義,不由詢問。
王洛肯定的道:「我以此法,可證明這一錠銀子不是這位老人家的。」
「這是為何?」
佩玉青年不解。
王洛詳細解釋道:「老人家曾言,這一錠銀子是他多年來辛苦積蓄出來的,想必視若珍寶,從他出來賣油還隨身攜帶來看,平日裏沒少把玩。老人家從事賣油的行當,手上、身上不可能不沾染油污,若經常把玩這一錠銀兩,銀兩上不可能沒有油漬。如此,問題就來了,將銀子投入清水中,清水依然是清水,卻沒有泛起一絲油漬,可見,銀子並不是老人家的。」
「這,這,還真是如此哈。」
佩玉青年雙眼瞪大,回味了一下,覺得王洛所言有理。
「聰明,兄台真是聰慧過人啊,某佩服不已。」
佩玉青年向王洛一豎大拇指,十分欽佩的模樣。
「咦,這位公子所言有理啊,如果錢是賣油翁的,一定會在上面留下油污的痕跡,如今,清水裏沒有一點油漬,可見他說謊了。」
「原來可以用這種方法進行辨別,我怎麼沒有想到,看這小伙子是讀書人吧,熟讀聖賢書,果然有用啊。」
「真是令人想不到,賣油翁年紀不小,本當為德之表率,卻為了一錠銀子行此作為,唉,失了長者風範啊。」
......
圍觀的眾人,紛紛搖頭,看賣油翁的目光,說不出的鄙夷和失望,好似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
眾人指指點點,口舌如刀,是可以殺人的,賣油翁被揭穿了,羞愧的低下頭去,老臉通紅。
這麼多人的責備,堪稱是落井下石的行為,讓王洛不由皺眉,賣油翁見錢眼開的行為,在王洛眼裏,倒不算什麼。
想在他所處的時代,這種事可謂經常發生,比如一老年人摔倒了,好心人送其去書院,老年人反而會誣賴好心人,說是他撞的,讓其出醫藥費。
這樣的事情,在王洛那個年代,實在太多了,到了後來,社會上形成信任危機,即使有人摔倒,或者被車撞了,都沒人敢去扶了。
生活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再回到古時候的大明,賣油翁的羞愧,倒顯得彌足珍貴了。
王洛的一番論斷,讓錦衣青年的眼睛都亮了,忙高聲說道:「怎麼樣,怎麼樣,我說了吧,這銀子是我的,這個老東西就是貪圖我的銀兩,快,快,快把銀子還給我。」
剛才還有點畏畏縮縮的錦衣青年,一下有了膽子,變得趾高氣昂起來,向鐵柱吆喝起來。
「嗯,你想挨打。」
鐵柱比了比拳頭,瓮聲瓮氣的道。
「你,你,明明是你錯了,你還想行兇不成。」
錦衣青年不服氣,還想要叫板一下。
鐵柱根本不理會,碩大的拳頭抬起,比劃道:「你找打。」
一看鐵柱就是一渾人,可不會管那麼多,說打就要打,錦衣青年嚇的驚叫,幸好佩玉青年及時出聲,阻止了鐵柱。
佩玉青年終究不是蠻不講理之人,雖然很看不慣錦衣青年,卻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冷冷的道:「既然是你的銀子,那就拿去吧。」
「好,好。」
錦衣青年連連點頭,倒不敢太過分了,伸手抓向盆里,要拿銀子。
「且慢。」
王洛再度阻止。
「幹什麼。」
錦衣青年看向王洛,目光閃爍。
佩玉青年亦不解,疑惑說道:「兄台,你這是何意?」
王洛沒有理會他們,反而看向賣油翁,和顏悅色的說道:「老人家,難道,你就不想說些什麼?」
羞愧的滿臉通紅的賣油翁,抬起頭來,用奇特的眼神看着王洛,遲疑片刻,才沙啞着聲音說道:「我說的話,還有人相信嗎?」
「信,至少我信。」
王洛毫不遲疑,斬釘截鐵的說道。
有點死灰色的眼睛一亮,透出了一抹亮澤,賣油翁半信半疑的道:「我說的話,你真的能信?」
「能信。」
王洛再次肯定。
望着王洛鼓勵的眼神,賣油翁有了一些自信,才娓娓道來:「公子很聰慧,明斷是非,確實,那一錠銀子不是我的,不過,卻也不是那小子的。」
「哦,此言果真?」
王洛追問了一句,目光瞟向錦衣青年,果見其神色微微一變,暗中猜測,其中或有隱情。
錦衣青年勉強維持鎮定,跳出來斥責道:「胡說八道,你這老東西胡說八道,這銀子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不成。」
賣油翁說道:「銀子不是我的,卻也不是你的,我親眼所見,這銀子是你偷別人的,我因起了貪心,才想問你要過來,不想......」
賣油翁這話一說,眾人面面相覷,絕沒有想到,事情竟會發生這樣的神轉折,不過,對於他的話,眾人卻也不敢盡信。
佩玉青年也有些暈暈乎乎了,感覺腦筋有些不夠用,當難以分辨之時,本能將目光投向了王洛,詢問道:「兄台,你怎麼看?」
王洛心裏吐槽,他幸好沒說「元芳,你怎麼看」,否則,那真是天雷滾滾啊。
「我認為,老人家的話還是可信的,如果兄台仍不能肯定,不如找到那一位丟錢的人,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王洛建議道。
佩玉青年的雙眼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找到了丟錢的人,什麼都明白了。」
佩玉青年的身份果然不簡單,依照賣油翁的描述,去找人的時候,他不知從哪裏調來了十來個人手。
先前在一旁看熱鬧的許多人,倒也十分熱心,或許是為了這一份即時的參與感,都願意幫忙,幫着找一找。
人多力量大,根據賣油翁的回憶,連偷錢的地點,都說得一清二楚,若再找不到人,也太差勁了。
不一刻,兩名勁裝漢子,夾着一人,往這裏奔來,速度極快,被挾持的一人,則不斷掙扎。
「放開,放開,你們趕快放開我,你們這是為何,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搶人的不是。」
「兩位大哥,如果你們求財,就找錯人了,我身上沒錢,真的沒錢,連一文錢都沒有。」
「放開,放開啊,你們這成何體統啊,我堂堂讀書人,威武不能屈。」
......
兩名漢子挾持而來的那人,是一名讀書人,還是一位家底並不寬裕的讀書人,其身上所穿的長衫,雖然洗的十分乾淨,又整理的整潔,卻明顯有些年頭了。
在大明朝,當官的途徑雖然有幾條,對於貧困人家來說,其實只有一條,就是科舉考試。
像舉薦這一途徑,只適用於武官,文官只有走科舉考試和學院兩條途徑,學院派是富家子弟才能玩的轉的,學費太貴了,貧窮人家別說沒錢交學費,連入學都無門。
所以,對於貧窮人家來說,想上進的唯一途徑,只有科舉考試,歷屆參加科舉的,往往便是貧窮人家的士子。
富貴人家,除了在讀書上很有天賦,參加科舉很有把握的,否則,還不如去學院,一樣可以當官,只是起點比科舉考出來的稍低。
「少爺,我們把人請來了。」
兩名漢子向佩玉青年回稟道。
佩玉青年滿意的點點頭,擺擺手道:「辦的很好,好了,你們先退下吧。」
「老人家,你所說的,是不是這人。」
佩玉青年又向賣油翁問道。
賣油翁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肯定的點頭道:「是的,就是他。」
「兄台,如何稱呼。」
佩玉青年向質樸讀書人拱手問道。
被強行搬來此處,質樸讀書人再好的脾氣,也積蓄了一肚子火氣,不過,看到站在佩玉青年身後,如門神一般的兩名漢子,以及鐵塔一般的鐵柱,心裏再有火氣,也不敢放肆。
君子當謙和有禮,以德報怨,質樸讀書人只有這樣安慰自己。
「小生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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