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立新盯着許**看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別傻了。」
他可不想眼睜睜地讓許**在他面前出意外。
又一次。
&不會有事。你忘了嗎,我跟你說過,在同一天裏,我已經不停重複經歷了數十上百次,次數多到我根本都記不清了。只要到了六點半,之後我就可以……」
許**卻定定望着他。
他兩眼幽黑,目光極為深沉,握緊了柴立新的手,打斷道:「小新,如果沒有以後呢?如果今天就是你最後一天呢?你還是打算扔下我,自己跳下去嗎?」
柴立新吃了一驚。
剛才有那麼一瞬,考慮到能扔的差不多都扔了,直升機燃料還是不足以載着所有人返回陸地,他確實動過這個念頭。
只是不清楚許**究竟又是如何看破的。
&不准。」
見柴立新怔忡,表情卻像默認了,許**嗓音更低得可怕。
他伸手撫摸他臉頰,仿佛從牙關擠出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們剛在一起,我好不容易讓你知道我有喜歡你,我絕對不準你就這麼丟下我。你聽到了嗎,柴立新?」
平日裏優雅斯文、風度翩翩的許**,這時卻如同一頭受了傷發狂的獅子,他直呼柴立新的名字,緊緊抓着他的肩搖撼他。
&是我的,你是我的!你哪兒都不許去!我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還記得嗎?我不准你留下我一個人,我不准!」
&艹!許**,你他媽發什麼瘋,冷靜點!」
直升機本來顛簸得厲害,柴立新被晃得一陣頭暈,當即拳頭就砸了過去。
反正也不差這一下。
許**兩眼通紅,氣喘吁吁,樣子明顯有些失控了。
好在這時,葉燃和她的小隊成員忙着為直升機減負,正把艙內和身上所有能扔的東西往海里扔,並沒有人注意他們這邊。
柴立新掰開許**的手腕,又用雙手捧起他的臉,「許**,你看着我,看着我!」
在他一遍遍的催促聲里,許**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們正視彼此,目光在空中交匯。
&果在劫難逃,如果今天我們當中只有一個能活下去,我情願那個人是你—立新頓了頓,「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我仍然可以把我的命、我的後背交給你。但我不是你的什麼東西!這話我只說一遍,你他媽最好給我聽清楚了!」
深吸一口氣,柴立新真想狠狠揍許**這王八蛋一頓。
&以為你哭着喊着喜歡我,我沒拒絕,你就能為所欲為。你要是再敢犯病,就趁早有多遠滾多遠!」柴立新盯着許**的眼睛,語調低沉,聲音就像他的為人一樣,利落,直接,全無一點溫柔可親。
&果你所謂的『喜歡』,就是把我當成你的所有物,來左右我的想法,決定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那麼你的『喜歡』對我而言就一文不值,這種垃圾我、不、需>
許**所表現出的態度強橫又霸道,簡直像個偏執入魔的暴君。柴立新應對的辦法,則是比他更強硬。
紅着眼睛,兩人寸步不讓,互瞪了一會兒。
然後,許**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柴立新。
&不起,小新。」
他一邊道歉,一邊親了親柴立新的頭髮,像是終於清醒。
&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新,你相信我,我從沒把你當成東西!我這輩子只喜歡過一個人,那就是你。對不起,原諒我……」
柴立新嘆了口氣。
他脾氣暴烈,天生的軟硬不吃,惹毛了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濟事。唯獨對許**,柴立新卻一次次破例。
&許先生——!」
他們這邊剛安定,機艙另一頭,葉燃就扭臉沖他們喊:「飛機看來是撐不到陸地了,準備一下,我們必須放棄直升機跳海逃生!」
狂風捲起葉燃的長髮,此時此刻,整架直升機也顛簸得越來越厲害。對於她的警告,無論柴立新或許**的心裏其實早有預料,並沒有太大意外。
他們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好在這架軍用直升機上,逃生裝備十分充足,足夠機上的每個人分配。
穿上救生衣,直升機油箱裏僅剩的燃油也差不多告罄。
所有人員依次排隊,開始一個接一個,往艙門外的靛藍海面跳下去。
葉燃拿着一個包裹,朝已入海的隊員比劃了一下手勢,隨後,她就伸手拉開引線,將包裹往下拋去。
橘紅色包裹事先被摺疊成很小一塊,毫不起眼,在空中卻「唰」一下,像花苞般綻開,然後越變越大。
落到波濤起伏的海面上時,這個不起眼的橘紅色包裹已徹底展開,變成了一艘充氣救生艇。
機艙里,這時輪到了柴立新和許**。他們手牽手,先是相視而笑,隨後便默契地縱身一躍。
噗通、噗通兩下。
兩個人的身體就像炮彈一樣扎入水裏。
他們都有傷在身,跳海屬於不得已為之,但比起和直升機一道墜毀,這點風險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從高空跳水,身體接觸海面的一剎,柴立新感覺就像是砸在水泥地上一樣,這讓他差點把肺里的空氣全部擠壓出來。緊接着,海水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他,被身邊的一隻手臂拉了一下,柴立新才得以掙扎着浮出海面,呼吸到新鮮空氣。
&新,你沒事吧?」
許**抹了把臉上的海水,出現在柴立新一臂距離外,仿佛從未遠離過。
柴立新咳嗽了兩下,回他:「沒事。」
找准方位,兩個人沒再耽擱,朝離開他們一段距離的救生艇游去。
這時,有個葉燃小隊的隊員已經爬進救生艇,正在接應還泡在海里的其他人員。
接着,又是兩下落水聲。
負責押後的葉燃和直升機駕駛員也成功跳海逃生。
失去了駕駛員和燃油動力,黑色的直升機歪歪斜斜又飛出一段距離,就開始像一隻沒頭蒼蠅那般,傾斜着撞向了波濤起伏的廣闊海面。
轟隆!!
海面燃起一團明亮的火球。
直升機剛一接觸海面,就瞬間粉碎解體。
更要命的是,直升機尾部與機身被撕裂折斷,機尾高速旋轉的小型螺旋槳葉片如同一頭失去控制牽引的猛獸,在海面打着旋,乘風破浪,朝柴立新和許**的方向而來!
&心!」
實在是太快,所有人都呆了。
連柴立新都有點懵。
千鈞一髮之際,許**抱住他,猛地下潛。
在藍色水面下,柴立新看見螺旋槳葉片從他們上方掠過,就像是怪獸一閃而逝的黑色陰影。他一時忘記在水裏,張口想罵句「我艹」,結果只吐出一串泡泡。
抱着他的許**低頭順勢吻住了他。
即使一邊臉腫着,許**的容貌在海中依然俊美得不可思議。猶如烏鴉羽毛的黑髮在水裏一絲絲流動,他的臉白得發光,睫毛濃密纖長,正一抖一抖,隔着海水,他的黑眼珠定定望着柴立新,只看着他。
那眼神似乎要看到天荒地老。
柴立新能感覺得到,許**手臂的力量,他嘴唇柔軟微涼的觸感,然後,柴立新就看到從他背後絲絲縷縷擴散、瀰漫開,仿佛紅色羽翼般的大量鮮血。
柴立新瞪大眼。
他的腦子斷電了一秒。在之後,他反手抱住許**,開始不顧一切地向海面上游。
救生艇很快劃到他們這邊。
眾人七手八腳,把柴立新和許**抬進了救生艇里。
&傷得很嚴重!」
葉燃立即檢查許**的傷勢,結果發現在他原本燒傷的背後,從腰部到肩膀,被生生割開了一道巨大的傷口。此時的傷口皮開肉綻,血流如注,甚至能看見白色的骨頭。
&們得儘快把他送到岸上,再這麼失血下去,他會死的!」
原本直升機里預備的醫療工具藥品等,都被扔的扔,丟的丟,眼下葉燃手邊只有一個急救包,而許**傷勢的嚴重程度,顯然不是一個簡易急救包能應付得來的。
&們離最近的陸地還有多遠距離?」
抱着許**的頭,讓他側躺在自己腿上,方便葉燃處理傷口。柴立新不敢亂動,聲音里卻帶出了幾分慌張。
身邊有人報出的數字讓他更加心神不寧。
他很少為什麼事慌,看到許**背後那猙獰的傷口,他卻止不住的揪心,那股刀子割肉的感覺又來了。
媽的。
許**這白痴!
他明知道他能在同一天裏不斷循環,做什麼要來救他?反倒把自己弄成這副慘樣!他是想讓他內疚不安嗎?王八蛋,算你狠。
柴立新頭腦里亂糟糟的。
他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麼,也許只是想用混亂無序掩蓋越來越清晰的答案。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了誰而這麼做,其實柴立新很清楚,他只是見鬼的怕了。
當一個人願意豁出命救另一個人,正像許**說的那樣——他願為了他而死。柴立新知道,自己一旦想明白,就真的沒有後路可退了。
&柴!你鬆開點,別抱得這麼緊!」
葉燃在一邊勸說,柴立新卻置若罔聞,依舊抱許**抱得死緊,她真怕許**還未流血致死,就先因為窒息而亡了。
實在沒辦法,葉燃咬咬牙,抬起手摑了柴立新一巴掌。
這重重的一巴掌,總算把柴立新的魂給拉了回來。
&看你像什麼樣?他還沒死呢,你擺出這張臉給誰看?!」
葉燃的話把柴立新給罵醒了。
他沉默不語,死死抓着許**不放的雙手卻鬆開了。
……
海平面的盡頭,天空已露出魚肚白,時間是凌晨四點。
在海上漂流了近一個小時,柴立新他們還是沒看到陸地的影子。
在葉燃的嘗試下,許**的傷口勉強得到了處理,但血仍未完全止住。靠着他們用人力劃救生艇,到達岸邊還需要小半天的時間,而許**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夏日的清晨五點,海面上已完全亮了起來。
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一艘漁船發現了柴立新他們一行。
被搭救上船,知道這艘隸屬於正規捕撈公司的漁船上有配套醫務室的時候,柴立新簡直不知該怎麼形容那一刻心裏的慶幸。
葉燃立即開始為許**進行緊急手術,整個過程中,明明失去意識的許**,卻一直緊緊握着柴立新的手,誰都沒辦法將他們分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清晨六點零五分。
往常這個時間,對柴立新而言是個危險的信號。
這時候的他卻完全沒去在意。
二十多分鐘過去後。
現在是六點二十八分。
沖洗,止血,由於傷口太大,葉燃和船醫用了很長的時間來縫合。到最後,她終於長舒一口氣,隔着口罩,對同樣穿着無菌服的柴立新道:「柴,我們已經大致縫合了許先生的傷口,接下來要繼續輸血,如果沒有感染,那麼情況就算穩定了。不過最好還是儘快送許先生去設施更加完善的醫院。」
柴立新聞言,懸了半天的心總算落回肚裏。
他這時才想起時間的問題來。
&在幾點?」
柴立新剛要抬頭去看牆壁上的鐘,轉瞬之間,那股熟悉的眩暈感伴隨着眼前的黑暗,就仿佛惡魔羽翼籠罩在他身上。
艹!
身體往前摔去,柴立新徹底喪失意識前,驚鴻一瞥,看見了他和許**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握住那隻手,不鬆開。
...